阿嘉莎·克莉丝蒂小说选(3)加勒比海岛谋杀案底牌葬礼之后





安妮吓一跳,转过身子。“噢,你好。”
“还在伦敦?”洛瑞玛太太说。
“不,我是今天才进城,办点法律事务。”
她的眼睛仍然瞟向那一大排公寓。洛瑞玛太太说:“有什么问题吗?”
安妮心虚得吓一跳。
“问题?噢,没有,哪会有什么问题?”
“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噢,至少我有。。但是不重要,说来有点傻气,”她略微笑出

声。
她继续说:“我好像看见我的朋友,跟我同住的女孩子,进去那边,不
知道她有没有去看奥利佛太太。”“奥利佛太太住在那边吗?我不知道哩。”
“是的,前几天她去看我们,把地址抄给我们,要我们来看她。不知道

我看见的是不是露达。”
“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不,我宁可别去。”
洛瑞玛太太说:“来陪我喝茶吧。附近有一家店我很熟。”安妮犹豫不

决说:“你真客气。”
她们并肩走下街道,拐进一条侧街。到了一家小糕饼店,侍者端来茶和

松饼。她们很少说话。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沉默予人安详感。
安妮突然问道:“奥利佛太太有没有去看你?”洛瑞玛太太摇摇头。
“除了白罗先生,没有人来看过我。”
“我意思不是说。。”安妮说道。
“不是吗?我以为你是哩,”洛瑞玛太太说。
少女抬头望,目光灵敏又惊慌。她看到洛瑞玛太太的某种表情,似乎安

心不少。
她慢慢说:“他没有去看我。”
接着停顿片刻。
安妮问道:“巴特探长有没有去看你?”
“噢,有,当然,”洛瑞玛太太说。
安妮犹豫道:“他问你哪一类话?”
洛瑞玛太太疲倦地叹口气。“我想是一般性的问题。例行的侦查。他很

高兴把公事办完。”
“我猜每个人他都访问到了。”
“我想是吧。”话题又中断片刻。
安妮问道:“洛瑞玛太太,你认为他们会查出是谁干的吗?”
她低头望着盘子。她没看见老妇人打量她下垂的脑袋时那种奇特的表


情。
洛瑞玛太太静静说:“我不知道。”
安妮喃喃说道:“这种经验不好受,对不对?”
洛瑞玛太太脸上又浮出刚才那种奇特的评估和同情的神色:“安妮·梅

瑞迪斯,你今年几岁?”
少女结结巴巴说:“我——我?我二十五岁。”
洛瑞玛太太说:“我六十三岁。”又缓缓说:“你还有大半辈子要过呢。”
安妮浑身发抖。她说:“说不定回家的路上我就会被公车压死。”
“是的,这倒是真话。而我,我可能不会。”
洛瑞玛太太说话的样子怪怪的。安妮骇然望着她。
洛瑞玛太太又说:“人生是一桩难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知道

了。活下去需要无尽的勇气和耐心。到头来人会自问‘值不值得?’”
安妮说:“噢,别这样。”
洛瑞玛太太笑起来,又恢复能干的本色。
她说:“谈人生忧郁的一面有碍健康。”她叫女侍来算帐。
她们走到店门口,一辆计程车慢慢开过去,洛瑞玛太太开口叫车。
她问道:“我能不能载你一程?我要到公园南面。”
安妮的表情开朗起来。
“不,谢谢你,我看到我的朋友转过街角。多谢你,洛瑞玛太太。再见。”
“再见,祝你好运,”老妇人说。
她坐车走了,安妮匆匆住前赶。
露达看见好友,满面春风,接着又换上歉疚的表情。安妮逼问道:“露

达,你是不是去看奥利佛太太了?”
“说真的我去了。”
“我正好逮到你。”
“我不知道你说‘逮到’是什么意思。我们走下去坐公共汽车吧。你可

能跟男朋友离开。我以为他至少会请你喝茶。”
安妮沉默一分钟,耳边响起(德斯帕少校)的一句话:“我们能不能在

途中接你的朋友,大家一起去喝茶?”
当时她匆匆回答,未加思考:“多谢,不过我们得跟别人一起去喝茶。”
谎话——而且是一句愚蠢的谎话。想到就说,未加思考。其实说一句“多

谢,不过我的朋友得出去吃饭”也很简单嘛。那样依旧可以不要露达参加。

她不要露达作陪,真怪。她一定想独占德斯帕。她忌妒露达。露达真伶
俐,真会讲话,充满热诚和活力。那天德斯帕似乎很欣赏露达。不过他来看
的是她安妮·梅瑞迪斯呀。露达就是这样。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她会害人退
居配角地位。不,她绝不要露达参加。

但是她慌慌张张处理得太笨了。她若处理得好一点,现在也许跟德斯帕
少校一起坐在他的俱乐部或其它地方喝茶了。
她很气露达。露达讨人厌。她去看奥利佛太太干什么?忍不住大声说:

“你为什么要去看奥利佛太太?”
“咦,她请我们去呀。”
“是的,可是我认为她不是真心的。我想她随时都得说这种话。”
“她是真心的。她好亲切哟,再亲切不过了。她送我一本她的作品。你

看。”


露达炫耀对方的赠礼。
安妮多疑地说:“你们谈什么?没谈我吧?”
“听听这位姑娘多自负!”
“不,你有没有谈我?有没有谈到命案?”
“我们谈她书中的案件。她正在写一本书,书上的鼠尾草和洋葱有毒。


她好有人情味哟,说写作很辛苦,她常把情节搞混,我们喝不加糖的咖啡,

吃涂奶油的烤面包片。”露达得意洋洋把话说完。
然后她又说:“噢,安妮,安妮,你要喝下午茶。”
“不,我不要。我跟洛瑞玛太太喝过了。”
“洛瑞玛太太?莫非就是那个,当时在场的太太?”
安妮点点头。
“你在什么地方碰见她?你去看她啦?”
“不,我在哈莉街碰见她。”
“她长得什么样子?”
安妮慢慢说:“我不知道。她——怪怪的。跟那天晚上完全不一样。”
“你还认为是她干的?”露达问道。
安妮沉默一两分钟,然后说:“我不知道。我们别谈那件事。露达!你

知道我讨厌谈那些。”
“好吧,宝贝。律师如何?枯燥无味,一切讲法规?”
“很机警。”
“听来不错嘛。”她等了一会才问道:“德斯帕少校如何?”
“非常和气。”
“安妮,他爱上你了,我敢确定。”
“露达,别胡扯。”
“噢,你看好了。”
露达开始哼歌。她暗想:他当然会爱上她。安妮漂亮极了,只是有点缺

乏生趣,她永远不会跟他到处旅行。咦,她看到蛇一定会尖叫。男人都喜欢
不相配的女人。
接着她大声说:“那辆公车会载我们去巴丁顿车站。我们正好赶四点四
十八分的火车。”


第十九章会商

白罗家的电话响了,线那头传来一阵规规矩矩的人声。“我是奥康诺巡
官。巴特探长问候你,请问赫邱里·白罗先生十一点三十分方不方便到苏格
兰场来一趟?”

白罗给予肯定的答复,奥康诺巡官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白罗十一点三十分整在新苏格兰场的门口下了计程车,立刻被奥利佛太

太逮个正着。
“白罗先生。真棒!你肯不肯来救我?”
“夫人,十分乐意。我能帮什么忙呢?”
“替我付计程车钱。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带的是出国装外币用的皮包,

可是这个人不肯收法郎、里拉或马克!”
白罗殷勤地掏出一点零钱来付帐,他和奥利佛太太一起走进大楼。
他们俩被迎入巴特探长的房间。探长坐在一张长几后面,显得比平时更

呆板。奥利佛太太低声对白罗说:“简直像一件现代雕刻物。”
巴特站起身,跟他们俩握手,大家一一坐下。
巴特说:“我认为该开个小会议了。你们一定想听听我的进展,我也想

听听你们进行的成绩。只等瑞斯上校来,就——”此时门开了,上校走进来。
“巴特,抱歉我来迟了。你好,奥利佛太太。嗨,白罗先生。害你们等

我,直抱歉。不过明天我要远行,有很多事要料理。”
奥利佛太太问道:“你要去哪里?”
“小小的射猎旅行,到南亚的巴基斯坦去。”
白罗讽笑说:“那个地方出了麻烦,对不对,你得当心。”
瑞斯一本正经说:“我会的”——但是他两眼眨了几下。
巴特问道:“先生,有没有为我们查到什么?”
“我替你找到德斯帕的资料。喏——”他推了一捆文件过来。
“上面有一大堆日期和地点。我想大部分不相干。没什么不利于他的证

据。他是个勇敢果断的家伙,记录完美无瑕。严守纪律,处处受土著爱戴和
信任。非洲人给他取了各种累赘的绰号,其中之一是‘不爱说话而判断公正
的人’。白种人则通称他为‘可靠先生’。枪法好,头脑冷静,眼光远,十
分可靠。”

巴特不为这一番颂词所动,问他:“有没有什么暴死事件跟他相关?”
“我特别注意这个问题。他曾救过一个人,有个伙伴被狮子抓伤。。”
巴特叹口气说:“我要的不是救人的资料。”
“巴特,你真是百折不挠的家伙。大概只有一件事能对上你的胃口。一

次远行到南美内部,德斯帕跟著名的植物学家鲁克斯摩尔教授夫妇同行,教

授发烧死掉,葬在亚马孙的某一个地方。”
“发烧——呃?”
“是发烧。不过我跟你交代清楚。有一位抬棺材的土著突然因偷窃而被

解雇,他说教授不是发烧死掉,而是中枪死的。没有人认真追究这个传闻。”
“也许该是认真的时候了。”
瑞斯摇摇头。“我已为你查出事实。你要的,你有权应用,不过我打赌

那天晚上的下流事不是德斯帕干的。他是正人君子,巴特。”
“你意思是说不可能犯谋杀罪?”


瑞斯上校犹豫不决。
他说:“不可能干下我所谓的谋杀案,是的!”
“要是为了他心目中健全又充分的理由,却未必不曾杀人,是这个意思

吧?”
“他若杀人,理由一定很健全很充分!”
巴特摇摇头。
“你不能让人类来审判别的人类,将法律抓在他们手里。”
“巴特,有这种情形喔,有这种情形。”
“不该如此,这是我的主张。白罗先生,你认为如何?”
“巴特,我跟你有同感。我一向不赞成杀人。”
奥利佛太太说:“好一个滑稽的说法。活像是猎狐或者打白鹭鸟来做女

帽似的。你不认为有些人该杀吗?”
“这。。有可能。”
“那不结了!”
“你不了解。我最关心的不是受害人,而是这件事对凶手性格的影响。”
“战争又如何?”
“战争中个人并未行使判决的权利。危险就在此。一旦某人自认为他知

道谁该活谁不该活,他可能变成世上最危险的杀手,不为利益而为理想杀人
的傲慢大暴徒。他僭夺了上帝的功能。”

瑞斯上校站起身。“抱歉不能陪你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真想看这
个案子了结。若说永远没结果,我不会吃惊的。就算你们发现凶手是谁,也
很难很难证明。我把你要的事实交给你,但我认为凶手不是德斯帕。我不相
信他谋杀过人。也许夏塔纳听到鲁克斯摩尔教授死亡的流言,我认为只是这
样而已。德斯帕为人正直,我不相信他曾是凶手。这是我的主张。我对人性
有几分了解。”

“鲁克斯摩尔太太长得什么样子?”巴特问道。

“她住在伦敦,你不妨自己去看看。这些文件中有地址,在南坎辛顿的
某一个地方。不过我再说一遍。凶手不是德斯帕。”瑞斯上校走出房间,脚
步像猎人般敏捷,无声无息的。

门关上以后,巴特心事重重点头。他说:“他的话也许没有错。瑞斯上
校善于知人。但我们凡事都得抱怀疑精神。”
他翻阅瑞斯摆在桌上的大堆文件,偶尔用铅笔在旁边的拍纸簿上写几个

字。
奥利佛太太说:“好啦,巴特探长,你不是要告诉我们你做些什么吗?”
他抬眼微笑,木头般的脸上慢慢浮出笑容。
“一切都不太完备,奥利佛太太。我希望你明了这一点。”
奥利佛太太说:“胡扯。我就知道你不想说的事绝不会说给我们听。”
巴特摇摇头。
他断然说:“不,亮出底牌——是这回的座右铭。我有意公开行动。”
奥利佛太太把椅子拉近一点。
她哀求道:“告诉我们吧。”
巴特探长慢慢说:“首先,我要说一句话。到底谁杀夏塔纳先生,我还

是不知道。他的文件中找不到任何线索或暗示。至于那四个人嘛,我当然派
人盯了梢,却没什么实质的结果。这是预料中的事。白罗先生说得不错,唯


一的希望就是往事。查查这些人以前犯过什么罪,也许能推断出此案是谁干

的。”
“好啦,你发现什么没有?”
“我发现其中一位的某些资料。”
“哪一位?”
“罗勃兹医生。”
奥利佛太太以兴奋和期待的表情望着他。
“白罗先生知道,我试验过各种理论。我确定他的近亲没有人暴死。我

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