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狐步
’懒汉一听就骂:‘蠢家伙,你不晓得如今就睡呀!’”
跟在后面的娜塔莎这回听懂了,她笑着指着王天山:“你就是那个蠢家伙,”然后又狡黠地指着孔亚:“你是不是那个懒汉?”
“也难怪有人要喊理解万岁,一个人要让别人理解你是真难呀,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王天山仰天长叹:“老二,不管你也罢,圣手也罢,都认为我鳖三只是个爱钱如命的商人,可你们也不想想,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凭我现在的势力,就连我儿子也可以一辈子睡大觉了。”
“老三,我只不过是讲个笑话。”孔亚见王天山有些激动,赶紧解释。
娜塔莎一看势头不对,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画蛇添足之嫌,赶紧岔开话题:“喂,你们兄弟一见面就说个没完,也不管我们几个死活了。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我可是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王天山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双手举到齐肩,做了个道歉和解的动作:“饿了你还行?得罪了俄罗斯人民,一个飞毛腿过来,我怎么向国人交代?”
“你知道就好。”娜塔莎娇嗔着说。
“圣人,这涟滨有什么好餐馆,到了我的家乡,摆个湘乡‘蛋糕席’给他们吃。”
在涟滨餐馆的雅座间里,王天山向几个部下兴致勃勃地介绍了湘乡的“蛋糕席”。张秘书等见老板兴致高,都夸张地附和着,娜塔莎大约真是饿了,狠吃了几块,赞不绝口。
其实这“蛋糕”和那扣肉、大排类似,是过苦日子时候解馋的吃法,用五花肉斫了馅,掺上红薯淀粉、饼干、花生仁一类的填料,再用鸡蛋摊成薄皮,卷了馅做成一筒一筒的,上锅蒸熟,吃的时候再切片,断面似太极图,或油炸,或与肉片、木耳等煮做一锅杂烩。因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有“湘乡不准蛋糕席”而知名。
王天山同孔亚多年不见,又见众人吃得惬意,很是开心,不觉便多喝了一杯,见孔亚杯中仍是满的,便说:“人家当干部是七两八两不醉,你却还是老样子,滴酒不沾,我真不知你这经营厂长是怎么当的,也难怪你们厂开不下去。”
孔亚看着他微带醉意的眼,淡淡地笑了笑:“你也别说我,我们俩个是半斤八两,”然后对在座的几位说:“我今天揭揭你们王总的底,在长沙读书的时候,有一次我们两个去火宫殿吃臭豆腐,两个人喝一两酒,喝完了便跑到湘江大桥上撒酒疯去了。”
张秘书几个头一次听到老板有这种不光采的历史,一听之下哄然大笑。
王天山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别听他的,那叫‘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毛爹说的。”
娜塔莎马上接口:“我知道,是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下面是‘粪土当年万户侯’。”
这时候张秘书包里的电话响起来了,他起身接了,讲了几句,然后递给王天山,低声说:“是招商局,说要给您接风。”
王天山打着哈哈接完电话,问孔亚:“吃好了吗?”孔亚点点头站起身来。王天山伸手摁住他:“你别走,我们聊聊。”然后朝其他几人撇了一下嘴,张秘书和司机知趣地起身出了包厢,娜塔莎却坐着没动。王天山道:“娜塔莎,你叫小姐泡壶茶来。”看她出去了,王天山这才拉着孔亚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孔亚不解地问:“我们说湘乡话,她也听不懂。”
王天山叹了一口气:“女人嘛,就让她们做女人该做的事,知道多了,对谁都没好处。”
孔亚心一沉,忽然觉得刚刚熟悉一点的王天山又有点陌生起来:“你带个洋婆子衣锦还乡,又要搞什么阴谋呀?”
王天山岔开话题,问:“你们厂里如今怎么样?”
孔亚笑道:“你可别打我们厂的主意。”见王天山神情严肃,正儿八经的样子,又补充道:“停产快一年了,在国企里头也算惨的了,作为朋友,我要劝你,别打国有企业的主意,莫看媒体吹得天花乱坠,信他们的,只怕你要背时。”
“不瞒你讲,时已经背了。”这时包厢门开了,娜塔莎亲自送了一壶茶进来,给他俩沏上,自己也沏了一杯,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王天山看了她一眼,接着说:“今年春节前,我用我个人持有的鳖神集团10%的股权置换了长沙一家国有控股企业30%的股权,原本想调整一下产品结构,哪晓得他娘的我一接手,一家经营同类产品的美国公司突然杀进来,挤占了我的市场,原本赢利的公司现在产品堆积如山,连工资也开不出了。”
孔亚瞪着眼睛看他讲了一阵,突然哈哈大笑:“从前只听你吹牛皮,你做什么什么就俏,搞半天你也有背时的时候呀!你不是看我在这里过得没味道,特意来给我讲笑话吧?”
王天山懊恼地笑道:“从前是我笑你走背时运,如今我也被你传染了。我请人算了一下,算命先生讲我有三年背时运。”
孔亚道:“你请瞎子算命不如找圣手算,美国佬不可能从天而降,总有些预兆,肯定是你的情报系统出了问题。‘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你得把自己的情报系统好好清理一下。”
王天山用阴郁的眼光扫了一眼正在低头品茶的娜塔莎,用双手捂住眼睛,缓缓地说:“不错,是有人在搞我的名堂,我现在对公司里的人一个都不放心,”他慢慢将捂住眼睛的双手移开,盯着孔亚道:“圣人,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请你和圣手去帮我的忙。”
又来一个!孔亚忽然想起了吉莉,昨晚上,吉莉在与他举行了那场没有结果的“告别宴”后,以绝望的眼泪最后一次邀他去长沙,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痛苦地拒绝了。吉莉摔门而去,并且给他留下了一个新“昵称”:“裤包货!”
“我上午到了大千店里,你目前的处境我也基本了解,让人暗算了一回,心情不太好。也算我老三走运,你辞职都半年了,还躲在这鬼地方当太公。”
孔亚凄然一笑:“我也是叫化子翻卵耍,苦中作乐啊。”说着长叹一声,道:“你这个事要老大去帮你就行了,搞情报算他的。我如今是心如止水,懒散惯了,打打杀杀的,尤其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恐怕我也适应不来。何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再好的事,只要我一拢场,准他妈的拉稀。”
“上回我算命的时候,突然想到你,也要算命先生帮你算了一个,你猜他怎么讲?”王天山狡黠地一笑:“他说你最近要交桃花运!”
孔亚又想起吉莉的那句“裤包货”,苦笑道:“那我肯定是要碰狐狸精了。你跟圣手最清楚,官场也罢,情场也罢,生意场也罢,我何曾抻抖过?我劝你还是留着你那点口水去跟女秘书调情吧。”
按王天山原先的划算,以孔亚目前的处境,请他出马应该是十拿九稳,一拍即合。如今见他油盐不进,王天山不由有些焦躁起来,可他深知孔亚一向傲气,不敢跟他急。沉默了一回,王天山换了低沉的口气道:“老二,你六年前跟我讲过一句话我死都记得,只不晓得你还记得不?”说着盯住孔亚,见他不做声,才又接着说:“发财的事情莫找你,背时的时节只管来。”
孔亚不吱声。
王天山摇摇头,叹口气:“唉!我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外地人一听见我是湘乡人就有点怯火,都晓得湘军的传统就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要是你们这些几十年的兄弟都不肯帮我,那我这次是死定了。”
孔亚忍不住笑起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你如今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水平比宣传部还狠了,把猪八戒的激将法也搬出来了。”
王天山不笑,一脸的阴沉。
“你别刚刚背点时就做出那付死相,我要是你这个样子,早死了几十回了。天山,我看过一个故事,”顿了一顿,看王天山不反对,孔亚便接着说:“一个美国老板,有一阵走背运,生意陷入困境。有一天当他的财务顾问向他报告他的资产只剩八百万美元的时候,他一夜没睡觉,几次拿起手枪想自杀。我看你现在正是他。要是你这样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背点小时就要死要活的,我这个穷光蛋哪里还有活头?你想我要是袋子里有八百美元,会怎么样?”
王天山不理他。
“我也会一夜睡不得觉。不过不是想死,而是笑哈了。”
王天山终于笑了起来。
坐在一边喝茶的娜塔莎突然被水呛住了,鼓着腮帮子朝他俩摇摇手,端着茶杯出门去吐。
王天山望着孔亚,一脸无奈地苦笑着道:“老二,别个是听爷的故事长大的,我跟圣手是听你的故事长大的。”
孔亚笑着不信地摇摇头:“你少讲鬼话,我晓得你鳖三是咬八叔养的那些鳖长大的。”
王天山忽然脸一沉,站起身来,手往腰上一叉,蛮横地说:“你莫跟我扯乱弹,我还有半句话没讲完:别个是怕爷霸蛮,你们两个是怕我霸蛮。我实话跟你讲,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你们两个就跟我去长沙!”
孔亚知道今天可能拗他不过了,也叉了手缓缓地站起来,懒洋洋地扭了扭腰,伸出两个指头说:“我有两个条件……”
话未说完,娜塔莎紧张地跑进来,看见俩人剑拔弩张的,连忙问:“你们要干什么?”
王天山忿忿不平道:“他说他要操你,我正要揍他!”
娜塔莎白晰的脸一下飞红。她狠狠地“呸”了一口,飞快又转身出去了。
王天山伸出中指冲着娜塔莎的背影做了一个猥亵的动作,颇为得意地对孔亚说了一句上海话:“小赤佬,阿拉勿霸蛮,侬勿晓得上海滩小瘪三个狠!”
2
几乎就在王天山回乡的同时,神鳖集团的第三大股东、董事成耀华从湖北武汉乘飞机到达位于广州二沙头的公司总部。
见到正在办公室等候他的公司副董事长兼常务副总经理黄水根,成耀华劈头就问:“你算么回事嘛,老根,你讲得天花乱坠,哄倒天山盘下了长新公司,这才几个月,怎么就搞不成器了?”
黄水根接下他的密码箱,拉着他便往外走:“车子就在楼下等,你先跟我去东莞啦,路上我再跟你讲嘛。”两人上了楼下的奥迪,朝东莞飞驰而去。
位于东莞市东平镇东林大厦8楼的东林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东林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爱神科技发展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洪正金将套着一双老布鞋的脚架在宽大的老板桌上,眼睛盯着手上的一份材料,漫不经心地听着爱神公司常务副总经理郑凯的汇报。
郑凯讲了半天,见洪正金一点反应也没有,有些摸不准老头子的心思,迟
疑起来,提起暖瓶给他茶杯里续了些水,试探着问:“董事长,您看这事……”
洪正金这才抬起眼皮,拿手上的资料朝他摆了摆:“你说,接着说。”顿了一下,又像是对郑凯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这姓王的小王八蛋还不错嘛,有点像我,啊,是不是?”
郑凯马上附和:“对对,您是靠种植起家,他是靠养殖发家。88年他从湖南大学机械系走读毕业;89年接手他父亲的一家专门经营甲鱼的餐馆;90年开始有意识地收购蓄养并经营野生甲鱼。据资料报道,他自己摸索了一套简易的甲鱼快速人工饲养法,并把技术传授给当地村民,由他负责提供种苗并进行销售;92年在长沙成立三湘神鳖公司,在93——94年间的甲鱼大战中暴富;95年与广州甲鱼经销商黄水根和湖北人成耀华等组建鳖神集团,将公司总部迁到了广州。”
“你们看看人家!”洪正金将手中的报告摔到桌子上,打断郑凯的介绍:“人家干得多好!你们却把好好的一个爱神搞得乱七八糟,都让人家给ST(特别处理)了,你倒是说说,你们一个个硕士博士的有个屁用!我读过什么书?他姓王的读过书吗?”忽然记起王天山也在什么学校走读过,便把下面的话咽回去了。
郑凯有些委屈,嗫嚅着申辩道:“我到爱神不到一年……”
洪正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口气和缓下来,安抚郑凯:“我不是责怪你们,包括林同兴,我没有免你们的职嘛。你这次在收购长新这个事情上干得不错,我不是还推荐你当上了常务副总经理?我只是提醒你们,做生意,最要紧是要赚钱。花架子要不要?也要摆,可最终还是要赚钱才行!这几年你们,啊,当然,主要是林同兴,名堂玩尽,高科技,赚了没有?资产经营,赢了没有?95年爱神上市的时候每股利润多少?5毛4!去年亏了多少?6毛5,今年再亏人家就要把咱们劈了踢了(PT,特别转让)。爱神靠什么起的家?就是做传销嘛,我洪正金是干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