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斜的复印





  他今天穿着久未桨洗的和服,敞着胸怀,露出一根根肋骨。
  “请进来。”横井大声叫道。
  “打扰您了,”拉开纸门一看,横井贞章盘腿坐在破烂不堪的榻榻米上,今日仍和那天一样喝着酒。
  “上次承您许多帮助,谢谢。”
  “不,没什么,请到这边来。”横井向他招手。
  “怎么样?来一杯。”
  横井递给他一个缺了口的茶碗。
  “不,今日我有工作。”
  “那么就不勉强了。”
  横井又给自己斟上酒,逢自喝起来。
  “怎么样,上次跟你说的材料,有没有参考价值。”横井笑嘻嘻地对田原说。
  “参考价值太大了。”田原向他道了谢。
  “是吗?税务署都是小打小闹的,我再给你讲一个国税局恶吏的事,他们做的坏事比税务署大得多了。”
  “这个,以后再请教你。”田原微微点点头,“今天我还有别的事来拜托您。”
  “什么事?”
  “这话得从头说起。事情是这样的…”田原典太把R税务署员沼田嘉太郎被人杀害,二个月后的中央线武藏境以北二公里的麦田中发现尸体。此案看来与崎山法人税科科长有关,沼田生前与崎山及野吉间接税科科长因利害关系冲突,对崎山怀恨在心,在“春香”菜馆门前监视崎山的行动等情节详细说给横井贞章听。横井一边喝酒,一边听完了田原的话,眼珠子骨溜溜地注视着田原。
  “这事太有意恩了!”
  他用手掌擦了擦嘴角上的酒滴,“象沼田这样的事在税务署里是常有的。不过因此发生了杀人案,这事儿太过分了。”
  从横井贞章干瘦的脸上看出他对此事发生了兴趣。看他那憔悴的脸,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同赤星副主任的年龄相仿。
  “要让我干些什么呢?”横井问道。
  “那沼田被崎山、野吉叫到深大寺会面之后,崎山和沼田坐汽车到三鹰车站,从此沼田就失踪了。一句话,崎山是沼田最后的同行者。现在我们正在追究这一事件。因此必须和崎山谈一谈。然而,崎山是个很精明的人,倘若我们直接去问他,他当然不会如实告诉我们。反而会引起他的戒心,这样就糟了。所以我想请你去打听一下崎山当时的行动,不知行不行?”
  横井贞章面朝墙壁沉默了一会儿,张开双臂,向前弯腰,这样子令人想起古时候武士的形象。
  “好吧!试一试吧。”他的声音也象武士那样粗野。
  横井贞章如此干脆地答应去调查崎山的行动,反而使田原典太吃了一惊。
  “您真的答应了吗?”田原叮问了一句。
  “当然答应了。我只要答应了,就没问题。”
  横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依然保持那武士的姿态。
  “那么太谢谢了。拜托您了。”田原向他一鞠躬。
  “行了,行了。”横井点点头。
  这位横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田原曾经二次问过赤星副主任,赤星就是不告诉他。横井对税务署钠情况熟悉,也许他也在税务署里工作过吧!”
  趁此机会,田原问横井。横井听了田原的提问,哈哈大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赤星副主任没有介绍你的详细情况。”田原补充道。
  “是吗?他这个人很讲仁义的。”
  “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横井醉醺醺地摇摇头,“反正早晚你会了解的。”
  “是吗?”田原无法再问下去了。横井直盯盯地注视田原,“你真是好青年。”
  横井用手指甲擦了擦嘴角上的酒滴,“怎么样,怎么不喝酒呢?”
  田原眼前的那碗酒只下去一半。他倒并不是不想喝,倘若在酒店,他的酒量也是相当可以的。只是在这脏得要命的房间里,又见横井贞章用他肮脏的手指抓酒杯,觉得有点恶心。
  “不,我还有工作呢。”他寻找了一个理由。
  “得啦!什么工作不工作,反正你不回社也没有关系。要情绪痛快了,跑外效率更高。”
  田原听得横井贞章使用“跑外”这个词儿,这是报社的行话,难道此人以前在报社干过?
  可是,田原不敢再问他,怕破坏他的情绪。
  “我本想再喝一点,不过,我还去跑二三个地方,让人家闻到酒味,不合适。”
  “究竟是大报社出来的人。”横井嘟嚷了一声。
  田原典太一怔,听横井的话音,好象他以前在小报社干过。
  “那么拜托您了。”田原见事情已办完,向他告辞。
  “等一等。”横井制止他。
  他脸色发白,眼睛直瞪瞪地,怪吓人。在田原未到以前,他已经喝了不少了。
  “事情还没完了。”
  “呃…”
  “你托我的事一”
  “还有什么话耍说?”
  “我有个条件。”横井明确地说。
  是啊,太疏忽了。既然托人家办事,就得给酬谢。田原应该事先谈好调查费,不能光考虑自己,否则一疏忽,就会引起对方不快。
  “我忘了,对不起,关于调查费。……”话说到一半,横井贞章皱起眉头,眼睛变成了三角形。
  “你说些什么,我不是问你要钱。”
  “呃?”田原局促地不知所措,“对不起,那么我们适当考虑其他方式。”
  “我不是问你要报酬。我的条件是你我之间应该有个约定。
  ”
  “约定?”
  “你既然托付给我,就得一切听我的。不管多长时间,你们不得来催我。这是…”田原插嘴道,“等一等。我们可以不催您,但时间不能拖得太长,中间我们来问一问情况总可以吧?”
  “你怎么这样不懂事!报杜的工作我完全明白,不会拖得太长的。”
  “您只要懂得这一点就好了。”
  “我的意思是这工作得费点功夫,你们不要来催,一催,我心里就烦了。”
  “是。”
  田原不敢违背他。反正现在跟他说也没用,到时候看着办吧。
  “在事情没有眉目以前,你得让我放手地干,只要有了头绪,我会主动同你联系的。就这样一言为定了。”
  “拜托了。”
  “这个案子很复杂,不是普通的杀人案,你懂吗?”
  “我懂。”
  田原一一应承,不敢违背他。
  “问题根子很深,你束手无策,我也得费劲去‘探索’,因为不容易抓住对方的把柄。”
  田原心想,事实确是如此。横井贞章不用“调查”而用“探索”这个词儿,不禁使田原笑起米。这是江户时代侦探用的行话。
  听了横井贞章的话,感到他很有把握。田原问道:“横井君,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头绪。”
  “别说傻话了。”
  横井的喉节骨一蠕动,一口酒咽下去了。
  “哪有这么容易,我也得细细琢磨后再去调查。”横井说罢,看了田原一眼,“瞧你愁的,没事儿,给你一个期限吧。”
  “这太好了。”
  “一个星期吧,到时我一定会通知你的。”
  “一个星期?”
  这使田原典太感到意外。这么复杂的事件,一个星期能行吗?看来他相当有把握。
  “那么无论如何拜托了。”
  田原双手支在磨破了的榻榻米上向他一鞠躬,榻榻米上的刺刺痛了他的手。
  第十二章
  1
  三天过去了。
  田原等待横井的消息。横井约定打电话给他,或者寄明信片来。
  田原怕自己外出时恰好来电话,便嘱托时枝:“要是横井来电话,你接一下。”
  时枝点点头,“倘若我们两人都出去了,那怎么办?”
  “你要走时,你就托付给赤星君。”田原说。
  “这个。……说实话,看来赤星君不大愿意直接接触横井。
  你说是不是。”时枝答道。
  事实上确是如此。赤星虽然把横井贞章介绍给田原,但己并不想接触横井。
  “难道以前有过别扭?”
  “也许是吧。”
  两人的看法相同。
  如果赤星不很积极,那就不能把电话托付给他。
  “没有法子,只得告诉总机,要他五点来电话。那时刻都在社里。”
  “这倒是好主意。”
  下午五时,是早报的截稿时间,这时候一般都在社里。
  “横井说一星期就能有个眉目,看来他是很有把握的。”时枝说。
  “差不多吧!你别看他光喝酒,吊而郎当的,人倒是可靠的。”田原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听了你的话,我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他好象是位陋巷中的隐士。”
  “隐士?太妙了。”田原笑道,“他就是个隐士,他独个住着破房子,喝喝酒,目得其乐,与现实世界是脱离的。”
  “这样的人往往有非凡的推理能力。你知道奥尔契夫人吗?
  ”时枝问道。
  “我好象听到过这个名字,是不是《红繁缕》的作者?”
  “是的。她在推理方面是很出名的。她写过一本题为“角落里的老人”的小说。那个老头子住在贫民窟里,成天晒太阳,把绳子打上结,又把它解开。主人公侦探在侦查上遇到了难题,就去找他。老头子听完活,快刀割乱麻似的,三言两语把案件推理得清清楚楚,这可是小说。可是听了你关于横井贞章的事儿,我想他在脱离尘世这一点上,很象这位老人。”
  “也许如此吧!”田原觉得时枝的话有几分道理,“我感到他的气质就象是古代的侠客,脑子好使,有点儿本领。他向我详细地介绍了税务署的内幕,这方面知识他特别丰富。我估计横井贞章以前干过税务方面的工作,后来因故辞退了,又到报社当过新闻记者。”
  “你认为象吗?”
  “从他的话音,我听出一点端倪来。”
  “是埃他马上答应去办,而且限期一星期,看来他的判断是和我们一致的。既然他容应一星期,在这期间,他将会弄个水落石出,这是普通人所办不到的。”
  “我看也是。”
  “不过。……”时枝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横井贞章这一头,先不去管它了,还有那位'阿夏',是不是也可以去做做工作?”
  “春香”莱馆的女招待阿夏和崎山有过关系,现被崎山遗弃,她恨崎山,前些日子她来找田原提供情况,可以说是她的泄愤。
  时枝早就主张利用阿夏。
  “这倒可以试试。”田原表示赞同。一方面依靠横井,另一方面利用阿夏,双管齐下,力量就更强了。一头垮了,还有另一头。
  “阿夏的工作由你去做。怎么样?”
  “我一个人吗?”时枝有点胆怯。
  “这么一点小事,两个大男人去做,那不太铺张了吗?再说人多了,她害怕,更加不敢说话了,还是你一个人慢慢地干吧。
  ”
  “好吧。”对枝觉得自己胜任不了这工作,“今晚上我去试试看。”
  第十二章
  2
  这天傍晚,田原正在赶写稿子,服务员送来一张明信片。
  “田原先生,挂号快件!”
  田原原以为是来联系什么工作的,看也不看,继续写他的稿子。这时刻正赶上发稿,忙得连上厕所的功夫都没有。
  好歹告一段落,他的视线落到放在桌角上的明信片,“田原典太收”四个粗犷的字特别显眼。底下没有署名。他立刻产生一种预感,反过来一看,在左下角写着“横井”二字。
  明信片上的字写得很流利。田原念道:
  “日前驾临敞舍,诸多怠慢,实甚失礼。所托之事已大体查明,明日可望有眉目,用电话通知,请在下午四时等候为盼。”
  第二天下午三点,田原早早来到办公室等候。这时刻报社最空闲,大部分编辑人员都出去喝茶了,还有的说是会客,到外面遛跶去了。
  横井约定下午四时,或者提前,田原典太这时不敢离开办公室一步。
  时枝打今早晨起未露面。
  他想把横井的事儿告诉时枝。一问庶务,说他今天夜班,六点钟才来上班。
  田原典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停地看表。有人请他去喝茶,他拒绝了。
  “这么神秘,干什么?”有人嘲笑他。
  这时办公室只有一两个人,其他办公桌上都空着。再过一小时,人都到齐后,那只会听见窸窸窭窭的铅笔声。
  四点过去了,电话没来。
  也许横井贞章这人不大遵守时间,不管怎么样,耐着性子等到六点再说。
  第十二章
  3
  五点过去了,电话还是没来。也没有快递信件。今天难道落空了?过了五点半,将近六点,同样没信儿。田原有点绝望了。
  “喂!”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原来是时枝。六点钟交班,到了夜班上班时间。
  在编辑室的角落里备有会客用的筒单朴素的桌椅。田原站起身来,把他拉到那儿。
  “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