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脸





摹K担澳憧隙ǔ?8度了。”我说,“你就不能小点声?”熊思肥说,“不,你应该去医院!”我突然一下跳下床,狠狠地掀了她一掌。我说,“你滚!”我不晓得哪来的一股劲,我掀了她一掌,竟然把她掀倒了。熊思肥扑扑地退出去,摔在阁楼的墙根下。她很吃惊地看着我,我也很吃惊地看着她。熊思肥说,“何有力,你真的有力了。”我呆呆地望着熊思肥,我说,“对不起。”熊思肥说,“没关系。你还是应该去医院,你要听话,我相信,你会去医院的。”熊思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下楼,走了,留下一滩圆圆的水迹,还有一包喜之郎。


第二章“当!”地一响,手重重碰上了玻璃门

    我木木地嚼着熊思肥留给我的果冻,忽然想到,她要是一气之下,给医院、派出所打了电话怎么办?她是警察的女儿啊。我想象着120、110呼啸着开进我们驷马巷,开到我们家的家门口……我不敢往下想,迅速穿好衣服,抓起书包,我说,“妈妈,熊思肥通知今天晚自习,我得赶紧去学校。”    
    我走了很久,发现自己站在了韩韩家门口。在这个城市,我实在无处可去。她穿着一件酒红色的长袍站在门口,趿着白色的泡沫凉拖鞋。有一小会儿,她没有认出我。她的眼睛依然是迷糊的,但嘴里已经没有了酒气了。我说,“是我啊,阿姨。”她哦了一声,还是没有想起我是谁,她的头微微地侧着,很像一个天真的小姑娘。她的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垂落在她瘦削的肩上。髻上插着一根长长的钢针,寒光闪闪烁烁。我说,“那晚阿姨醉了,是我把你扶回来的啊。”她笑起来,笑得很害羞的样子,用一只手捂住自家的嘴。她轻声轻气地说,“讨厌。哦,对不起,我是说自己很讨厌……谢谢你了。”    
    客厅里依然只亮着一盏落地灯,但我能够感觉到,在灯光之外,地板和家具已经被耐心地擦拭过,茶几上放着几大册厚厚的照相薄,沙发的尽头,留着一个圆坑,在我进来之前,她大概是抱着膝盖蜷在那儿端详照片吧。    
    我撒了一个谎,“我的圆规找不到了,也许,是丢在阿姨这儿了吧?”然而她对我为什么来这儿是并不在意的。“哦,是吗,”她说,“你来了,阿姨真高兴。”我看了看茶几,又弯腰看了看地上,我说,“阿姨,你真的没有看到我的圆规吗?明天考试要用呢。”    
    “没有,”她说,“我今天做了一天的清洁,真的没有见到你的圆规啊。没有圆规,会影响你的考试吧?等等,等等,我把我儿子的圆规借给你。”她进了一间小屋子,她说,“来吧。”我走进去,看见她站在一根梯子上,朝我勾了勾食指。梯子上边是阁楼,我没有想到,韩韩也和我一样,住在阁楼上。    
    我踩上梯子,她略略等了等我,她的脚后跟停在那儿,近得几乎让我的眼睛碰上了。她的脚后跟是小巧的、结实的、浑圆的,却不是圆滑的,下边长着茧巴,茧巴上边是凉鞋带子留下的浅白色,浅白色的细细的肉,上边起着皱,一层一层,就像是搁得太久的饼。她站着等着,脚后跟却在泡沫拖鞋上啪搭啪搭地动,踩下去,又被弹起来。她说,“你怕吗?”我吃了一惊,我说,“不怕,怕什么呢?”她说,“是啊,有什么好怕的。”    
    阁楼里的灯光,只有一盏台灯,照亮半边桌子和半边床。我说,“阿姨,可以打开大灯吗?”她不说话,举起台灯,朝上照了照。我看见天花板上,在留有灯座的地方,却没有灯泡和灯罩,只有密密麻麻的斑点,如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蚊子。她说,“没有了,灯泡碎了,碎成沙,碎成了粉。”我咕哝了一声,“是火药枪打的吧?”她侧脸看着我,“你怎么晓得的?”我不说话。    
    她举着台灯四面照,她想找出韩韩的书包,或者放在哪儿的一个文具盒。她举着台灯,就像山里人举着一只火把,很自由地转过来、转过去,就那么小小的一团光,她把四处都照亮了。我很惊讶地发现,韩韩的阁楼,收拾得干干净净,比我的房间还要整洁又整洁,发出一种干干净净的味道来。他的枕头、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有棱有角的,我想象韩韩那乱蓬蓬的头发放在那个枕头上,会是什么景象呢?    
    她什么都没有找到,最后那一团光停留在一只橱柜上。橱柜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木雕、陶瓷、石像、铜壶、钱币、标志牌……一层一层,一排一排,就像他妈妈脚后跟上的老皱纹,整整齐齐,安安静静。一个东西闪烁了一下,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心里一酸,泪水就从眼眶里边淌出来。我看见,我的翁也夫金质奖牌,就放在最靠外边的一个角落上。我把手飞快地伸出去,——“当!”地一响,手重重地碰在了玻璃门上。


第二章吃果冻的感觉就像做什么?

    我要把属于我的金牌拿回来,我把手握成拳,再次向橱柜的门砸过去。我忘了自己是一个憨憨,好学生,乖娃娃,胆小鬼……但是我的手,被韩韩妈妈的手握住了。“哦,瓜娃子,有机玻璃,怎么砸得碎?”她的手跟她的脚正相反,柔滑得就像没骨头。她的手握住我的手,很自然地也是很娇嗔地捏了几捏,好象是在把她的话和她的疑问重复了好几次。她说,“看上什么东西了?”    
    我摇摇头,我惊讶自己居然没脸红。我说,“不,我只是想试试有机玻璃的承受力。”她笑起来,“唉,瓜娃子。”她推开阁楼的窗户,夜空被城市的灯火映得红彤彤的,但街的那边,凸起一座黑黢黢的建筑,这就是大剧院。她说,“你喜欢大剧院吗?”我老实地说,“阿姨,我还没有进过大剧院呢。”“哦……”她说,“我们下去吧。”    
    下了楼,她坐回沙发上,但我还站着,我在想着怎么拿回我的金牌来。这个时候韩韩突然回来了,我该怎么办?他如果用火药枪顶住我的脑袋,让我滚出去,我该怎么办呢?我会大声说出真相,让他妈妈来评理吗?我愣愣地望着歪着头的他妈妈,心里想,这是一个能让韩韩讲理的妈妈吗?这时候,我的肚子发出咕哝的一声响。她说,“哦,你是饿了吧?”她躬下身子,从茶几的下层抽出一只饼干盒,“对付几个吧,我们韩韩从来不吃的。”盒子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果冻,全是“水晶之恋。”“吃吧,”她剥开一个,递到我的嘴边。我用手接过来,把它吃进去。    
    我说,“阿姨,你特别爱吃果冻吗?经常都吃果冻吗?”她笑起来,“那也不,那要看有没有心情了。”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吃果冻还要看心情?但我不再问什么,只是埋头吃果冻,连续吃了好几个。熊思肥每天都在吃果冻,难道她每天都有同样的心情吗?她说,“有什么感觉吗?”我摇摇头,再次撒了一个谎,我说,“我这是第一次吃果冻。太好了,”她说,“第一次吃果冻的感觉最奇妙。说说,吃果冻的感觉就像是做什么?你这个文庙中学的高材生。”我摇摇头,我是真的不晓得。我说,“物理、数学,这和果冻有什么关系呢?”    
    她凑过来,把鼻息都吹到我的脸上了。她说,“吃果冻是不是有点像接吻?”她一说完,突然把嘴唇压在我的嘴唇上。我差点叫起来,这太突然了,但是我叫不出来,我连呼吸都无法呼吸了。她啪搭一声把我的嘴唇松开了,啪搭的声音就像是拖鞋敲打了一下脚后跟。“是这个感觉吧?”她笑吟吟地问我,同时用指尖擦拭着自己的嘴唇。    
    我觉得自己都要晕厥了,可我还好好地站着。是的,她的嘴唇的确很像是果冻,湿漉漉的,滑溜溜的,甜甜的,也是咸咸的,刚刚咬住了,又鱼一样哧溜一下溜走了。我不相信接吻就是这样的,接吻如果真的就像是这样吃果冻,还不如真的吃果冻。    
    但我愣愣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话。她说,“瓜娃娃,你怎么了?”我叹了一口气,我说,“我发烧了,我怕是得了萨尔氏了。”“啊!”她一下子软在了我怀里。这一回,我真的是吓坏了,我叫着,“阿姨阿姨阿姨,阿姨你怎么了?”她把身子直起来,嘎嘎嘎嘎地笑了,笑得就跟昨晚一样,笑得就跟酒醉似的。她说,“你怕了?你怕阿姨真的吓死了?阿姨是演戏逗你玩。”我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傻瓜了,我弄不清韩韩的妈妈到底怎么一回事,那晚、今晚,怎么就像是两个人?但她似乎已经看透了我的心思了,她说,“洋洋回来了,”她望着我,脸上全是喜出望外的喜色。她说,“洋洋回来了,你晓得洋洋吗?”我摇摇头,我不晓得洋洋是哪个。    
    韩韩的妈妈退了小半步,把两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歪着头很孩子气地看着我,歪过来、歪过去,忽然她呻吟了一声,她说,“天,你真有点像是洋洋啊……噢,当然是那时候的洋洋了。”她摸了摸我右边嘴角上的痣,摸了好久,忽然把双臂举起来,我以为她就要把我搂住了。但是她没有,她再退了退,退回到沙发上,把腿蜷起来,环抱在怀里。她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她从膝盖上望着我,一会儿是微笑,一会儿是伤感。


第三章派克活到一百岁也是派克啊

    于洋洋是许多年前的大明星。他在韩韩妈妈的旧相册里微笑着,他是一个高大的大男人,大嘴巴,大鼻子,大眼睛微微地虚着,虚出许多清晰、健康的鱼尾纹。格子西服,格子围巾,带格子的鸭舌帽,他的身边簇拥着大群的人,大家都在笑,可洋洋笑得不一样,洋洋的笑是把他们的笑照单全收下,变成了他脸上的神采和阳光。当然,也可能是灯光。照片是黑白的,可能是在大剧院的台阶上,也可能是在舞台的背景前,谁晓得真假呢。应该有些年头了,因为不是韩韩妈妈给我指出来,我还没找到她在哪儿呢。她站在洋洋的左后侧,手搭着洋洋的肩,所有人都看着前方,而她只是看着他。她留着短头发,插着白色的蝴蝶夹,我没有认出她,因为她还是一个女孩子。    
    “洋洋很帅,是不是?”韩韩妈妈问我。我不晓得应该怎么说。见我沉默着,她就用指头捅了一下我的背,她说,“你说是不是?”我捧着相册,她伏在我身后,她松松的发髻拂着我的后颈窝,痒得我心发慌。我想了想,慢吞吞地说,“他应该很老很老了吧?”她说,“不,不,洋洋怎么会老呢?洋洋是不老的。你看洋洋多像派克啊,派克是不老的,派克老了也是派克啊。”    
    派克?我心里格登了一下,难怪照片上的洋洋,让我觉得像一个什么人。派克,我晓得派克是谁,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熊思肥曾经拉我去看过一部《罗马假日》的黑白片,我只喜欢那个公主的甜蜜。熊思肥很不高兴我对派克的冷漠。我说,“派克他还活着吗?他要是活着,他是不是太老了一点呢?”熊思肥说了一句话,说得是和韩韩妈妈几乎一模一样的,熊思肥说,“派克活到一百岁,派克也是派克啊!”后来她还送了我一件生日的礼物,是一支派克笔。她说,“记住派克吧。”那支笔真好用,又粗又大,沉甸甸的手感,笔尖走在纸面上,滑刷得不得了。我用着派克笔,我就记起熊思肥的好处来。现在韩韩妈妈一说起派克,我就格登一下子,怎么两代女人都像被派克训练过?    
    韩韩的妈妈嘘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的脖子都酸了。我直起来,我的背感觉到她下巴的重量。我说,“洋洋走了很久了?他又回来了?”    
    “你真是聪明啊,他是走了很久了,话剧没人看的时候,他就跟一个电视剧组跑到北京去了,他说要在北京打天下……可他还是回来了。”韩韩的妈妈说,“洋洋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于洋洋……我还和他排过《日出》呢,你晓得《日出》吗?”    
    我很诚实地摇摇头,我真的不晓得。我晓得舞台上的日出、日落干什么呢?这又不是真正的天文学。她把相册连续翻了好几页,用细长的手指指着一张剧照,她说,“喏,就是这张了,洋洋扮演方先生,我扮演小东西。”剧照不清晰,像是铺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我说,“哦,演出一定很成功吧?”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一团红晕。她说,“这只是排练照,我是B角,一直没上场……我演小东西,可我那时候已经不小了。”    
    我说,“阿姨一定是一个好演员。”她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吧,但愿是吧,”她说着,忽然把落到胸前的发髻朝后撩了撩,她说,“你该走了,我收拾收拾,也该走了,今晚十点钟,我们要给洋洋开PART。”她伸出一根指头,啪地一下,把相册合拢了。她说,“阿姨改天赔你一副新圆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