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小的自行车
当天夜里,村支书趁没人注意,悄悄溜进了乐天的家里。
乐天坐在灶前,还在为那事生闷气,见从未来过的村支书进了门,一下子愣住了脑袋轰轰发响。他不知道村支书来干什么?
村支书进门后关上了门,这让乐天感到莫名的惶恐。他的心忽地被吊了起来,头脑里乱七八糟地想:书记他想干什么?书记他想干什么?
这时,村支书开口了:“乐天,你在村里说来说去的,你到底有什么意图?”
乐天听村支书的口气比较和缓,吊着的那颗心渐渐地放了下来,他别转头嗡声嗡气地说:“你家的狗不是我打瘸的。”
村支书说:“不是你打瘸的,你说是谁打瘸的?”
乐天说:“麦子说他看见是你自己打瘸的。”
村支书冷笑道:“你能叫麦子证明狗是我自己打瘸的吗?”
乐天说:“不能。”
“那就好!”村支书说,“既然你不能让麦子证明狗是我打瘸的,那你怎么能说狗是我自己打瘸的呢?”末了,加重语气说:“乐天,你知道不知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这样说等于是诽谤!”停顿了一下,威肋道:“而诽谤是要坐牢的!”
乐天就不啃声了,好一会儿才又冒出了一句来:“我没打瘸你家的狗,我没打。”
村支书见到时候了,复将口气放缓下来说:“当然我们都是乡亲,不会去告你的。你坐牢了我又没好处。但事情既然已到了这种地步,你不承认也不行了,一、土根能够证明是你打的;二、你没能找出打我家狗的人来。所以我希望你承认下来,至于钱的问题,我不会叫你赔的,我不是看重那几个钱。”
村支书说完了,等待着乐天的反应。乐天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过了好久才喃喃地说:“你家的狗不是我打瘸的,我连碰都没碰过它。”
村支书知道再说也没用,气鼓鼓地转过身甩上门走了。
乐天没承认村支书的狗是他打的,他还是咬定那狗是村支书自己打瘸的。
第二天早上,他理直气壮地对邻居说:“他自己打瘸了狗,为什么要推到我头上!那狗不是我打瘸的,我干嘛要承认!是我干的事就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就不是我干的!”
说得正起劲,他干活的石矿包工头上门来了。乐天就停下话,将他迎进了屋。
包工头说:“乐天,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乐天说:“赵经理,你有事尽管说。”
包工头说:“乐天,你在我矿里做了三年了,你是做得最卖力的一个。”
乐天就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赵经理你这样说,我就不好意思了。”心里窃喜:他不会要给我加工钱吧。
包工头说:“我说的是实话,石矿里找不出比你更卖力的了,只是……”说到这里,包工头面露难色。
乐天隐隐觉察出了一些不祥。
这时,包工头清了清嗓子,艰难地说出了藏着的话:“乐天,不好意思了,石矿从明天开始不雇佣你了。”
乐天就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包工头看了乐天一眼,动情地说:“我也舍不得你离开石矿,可书记发话要我解雇你,我只好听他的。你也知道咱们石矿是向你们村承包的,书记说要是不解雇你,明年就不承包给我了。”
乐天还是僵着没动。
包工头为难地说:“乐天,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是不公平的,也知道你家里困难,如果不打这份工日子会难过,可我也实在是没法子,希望你能体谅我的难处!”
包工头见乐天还是没什么反应,知道再说下去反正会更伤他的心,便将这个月工钱的倍数放在桌子,又劝慰了乐天几句怏怏地走了。
乐天等包工头走了很久,才渐渐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家落进了困境。眼下村里像他这把年纪的人,闲赋在家的很多,他们暂时不干活不打紧,有老婆、儿女挣着工钱。可他没活干不行,他的老婆几年前生病死了,女儿正在读高中,家里是急需钱用的时光。乐天不敢想象失去了这份工作,还怎么维持今后的生活?
乐天开始后悔自己不该一意孤行,硬要跟村支书对着干,现在可好厄运来了。就在这一刻,他才深深味到村支书的狠毒之处,也真正理解了那些怕他的村人的心情。他明白了好多年村里为何没人跟村支书家吵架,也明白了那些遭他家狗咬的人为何都默不作声。
第一部分:谁打瘸了村支书家的狗谁打瘸了村支书家的狗(6)
乐天走进院门的那一刻,村支书得意地笑了,暗想:你狗日的,还真是犯贱呀,没打不知道痛呀!现在可好打到疮疤上了!为了体现自己的权威,他明看着乐天进来,故意不加理会,装作专心致志地浇花。
乐天走近他的跟前,怯怯了喊了声:“书记。”
村支书抬起头来,好像才发现乐天似的。他放下手里的那只水壶,向乐天挥了挥手说:“乐天,你不要再来烦我了,我信你没打我家的狗,这下总行了吧?”
乐天又哀哀地喊了声:“书记。”
村支书说:“乐天,我都信你不打了,你还要我怎么样?要我向你赔礼道歉?”
乐天的话里带了哭音:“书记,你放过我这次吧,如果我没活干了,我跟我春花还怎么活呀。”
村支书鼻孔里哼了一下:“你干活碍着我怎么了?你还可以去干呀。我又没捆住你的手脚!”
“书记,你大人有大量,我承认打了还不行吗?”乐天哀求道,“我可不能失去石矿那份活,没那份活我哪里去找呀。”
村支书这才正色地指责乐天道:“乐天,不是我说你,你是给你脸不要脸,当初我给你机会你还嘴硬呢!现在你有本事再硬下去呀!”
乐天任村支书教训着,垂着手立在那里,不敢再吱声。他想只要村支书还给他石矿那份活,哪怕扇他几个耳光他也认了。
村支书指责够了,说:“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
乐天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书记,我承认我打了你家的狗,你家的狗去治伤我付钱,这样总行了吧?”
村支书横了他一眼,挪揄道:“你现在承认了还有什么用?人家都在说是我自己打瘸了狗,说我冤枉了我们村里的好人乐天!”
“那我负责收回我说的话,我现在就去向村里人说,那狗是我打瘸的。”乐天乞求着。
村支书冷冷地说:“如果你收不回来,那可不是我的事了。我不希望村里有一个人说我是恶人,自己打瘸了狗还冤枉好人乐天。”
乐天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让村里人都知道你家的狗是我打瘸的,还冤枉了书记让书记受了不白之冤。”
乐天从村支书家出来以后,蹩进自己家里寻了一只破脸盆。走出家门后,他就开始在村里不断地游走着,用短木棍敲打着那只破脸盆,扯开嗓子使劲吆喝:“我是乐天,大前天我打瘸了书记家的狗,因为他家的狗咬过我一口,可我不想承认是我打的,推说麦子看到是书记自己打的,我冤枉了书记,我不是人……”
乐天的喊声和敲盆声惊动了整个村子,凡是在村里的人几乎全出来了,小孩子尾随着乐天学着喊,那样子好像是乐天的拉拉队,大人们站在自己的家门口看热闹,他们对着乐天指指点点的,此刻的乐天在他们眼里恍如耍杂技的猴子。
要是以往乐天一定会羞得无地自容,可现在乐天想着石矿的那份活儿,想着还在读高中的女儿,早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是喊得比刚才更加起劲。他希望自己的努力博得村支书的同情,让村支书收回那份成命,还给他石矿的活儿。
就在乐天挨家挨户游走时,不经意间听到了一些村里人的流言蜚语:“乐天看上去很老实的,原来也不是人呀,他明明打瘸了书记家的狗,上次还死不承认的,装模作样来问谁打狗了,后来还推说麦子看到书记自己打的。闹来闹去是他自己搞的鬼。看来这世上真没好人的,特别对乐天这种人,以后我们可要防着点了。”
那充满误解和诬蔑的议论,使乐天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语的屈辱,他很想停下来告诉村里人,他这样做是被逼的、无奈的!可他终于没有那样做,依然大着嗓门反复喊着:“书记家的狗是我打的,因为他家的狗咬过我,我打瘸了狗不想承认,就推说麦子看到是书记自己打的,我冤枉了书记,我不是人……”这个时候,那几个围着他转悠的孩子,惊诧地发觉乐天流泪了,两行浑浊的泪水,爬行在他粗糙又黝黑的脸膛上,在中午烈日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第二部分:寻找“把柄”城市里的风(1)
柯鸿越来越不习惯在这座城市生活了。
柯鸿是大学毕业后,来这座城市的。他到这座城市不久,便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那架势恍如一滴无法融入水中的油。他看不惯这座城市,看不惯这座城市里的人。譬如吃肯得基或者麦当劳,外国是出于节省时间,那是他们的快餐。可一到了这座城市,就立即变味了,这里的人将其视作难得的美味,习惯围坐着细细品尝,并很快将吃这种洋快餐当成一种时尚。如果你一个月不去一趟肯得基或麦当劳,那无不意味着你老土了。又譬如这座城里的男女,一星期前还素不相识,一星期后其中的一位(可能是你的熟人),会石破惊天地告诉你,他们后天就要结婚了。这很让柯鸿莫名惊诧。于是,他总爱将那种速配婚姻当作笑料,告诉身边的熟人。可让他更为惊诧的是,那些熟人几乎无不认为那有什么不妥,他们相反嘲笑柯鸿的落伍。
当然,柯鸿不习惯在这座城市生活,其主要因素还是无法忍受这座城市里的风。在柯鸿的感觉里,这座城市里的风既不像寒北风那般肆意狂妄、干脆利索,也不像春风那样暖和薰人、爱意绵绵,它是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总悄然而至偷偷而逝,让你猝不及防。在这座城市生活的几年里,柯鸿还真没有不感冒的日子,他长期鼻流清涕、嗓子嘶哑。难怪袁汀要笑他,跟感冒作着坚持不懈的斗争。
这次,柯鸿又被那风吹感冒了,且感冒得比以往各次都厉害。他清涕直流,嗓子喘得哑失了声,身子更是软绵无力。他一连吃了七板“999感冒灵”,休息了整整三星期,那感冒仍像蚂蟥一样顽固地紧叮着他不放。后来他特地去医院挂了四天针,那感冒才终于缓解。这不仅花掉了他近千元的医药费,单位老总也开始对他侧目而视,有一感冒就病休三星期的吗?他甚至怀疑柯鸿在暗地搞什么鬼名堂。这真让柯鸿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恨透了这难缠的感冒,恨透了这座城市里的风,甚至祸及殃鱼仇视起了这座城市。
这次感冒之后,柯鸿真正下了离开这座城市的决心。因为柯鸿不无意识到,那经久不息的感冒已不再是感冒那么简单,它已严重危害自己的健康,并极大程度上妨碍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况且,他觉得自己本来就跟这座城市格格不入,永远是这里的局外人。
柯鸿将自己的决定告诉袁汀时,袁汀在电话那端似乎并未表现出更多的惊异。袁汀早料想到柯鸿迟早会走这一步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袁汀和柯鸿相互了解得如同自己的手掌般清晰。
袁汀是柯鸿大学同学,也是柯鸿在这座城市里惟一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柯鸿总认为这座城市里的人,跟自己家所在小村里的迥然不同,他们没有那些村人的纯朴和厚道,总是心计满腹。他们跟你交往不是出于单纯的友谊,而是处处企图算计你,想从你身上捞取一些好处。鉴于此,柯鸿除了袁汀——大学毕业后一道来这座城市的同学,从未跟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人深入交往过,他很像是这座城市里离群索居的“出家人”。
在这方面,袁汀的举动是截然相反的。袁汀在这座城市里有数不尽的朋友,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对于那些朋友,在利益上袁汀套用了一句宣传口号“用之于友,取之于友”,只是改了一个字,顺序倒了倒。他认为既然这座城市里的人跟你交往是想利用你,你为什么不反过来去利用他们呢!由于这种想法的使然,袁汀在那群朋友中还真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呢!
袁汀问柯鸿,你什么时候走?干嘛要走?
柯鸿嘶哑着嗓子说,我很快就走,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受不了这座城市里的风。
袁汀说,你走之前告诉我一声,我去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