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小的自行车





忙,忙着将钱一把把地推出去,又忙着将钱一叠叠地捞进来。在这频繁的推与捞的过程中,也忙着争吵、打架、伤心、兴奋。他们只顾自己忙着,将郑东山冷冷地撇在了一边。    
    开始的时候,郑东山还去赌博的地方转转,后来他看厌那种无聊的游戏,便一个人去山上和田野闲逛。他发觉从前光秃秃的山丘,现在已经变得茂盛无比,满山厚厚的落叶在腐烂;而以往满眼碧绿的田野,如今只零星地点缀着几棵青菜,一眼望去寥无生机。显然,村里人的心已不在这一切的上面。    
    从山野回来的路上,郑东山还看到了一个孩子,八九岁的光景。让郑东山深感意外的是,这么冷的天气里,他竟然只穿着一条单裤。他问,这是谁家的孩子?一个老人告诉他是水清家的。郑东山说水清家不穷呀,怎么不给小孩穿多一点?老人指了下附近一间破败的砖房,说水清还不穷呀?他早就赌败了,去年上半年妻子都跟人跑了。    
    郑东山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感到无比的纳闷,他不知道村里的人怎么了?在他没去南方前还不是这个样子,他出去打了三年工回来,村里怎么就一下子变成这样了。他记得郑水清那个时候是多牛呀,可现在连他儿子的衣服都购置不起了?他不清楚是什么改变了他们这个村庄?     
    郑东山回到小村将近半月时,郑水清才知道他已经回村了。而在这之前的两星期里,郑东山其实招呼过他好几回,可郑水清一门心思放在赌博上,从来没有发觉郑东山这个人。现在郑水清终于知道郑东山回来了,那是因为他的钱输光了,需要找个人借些钱还本。而能借的人只有郑东山了。对于村里的其他人,他不能再抱任何希望。郑水清借钱不还的陋习已村人皆知。    
    郑水清比郑东山长七八岁,在郑东山没去南方前,俩人比较合得来,他找对象的时候,给现在跑了的老婆的信,还都是郑东山代的笔。他样子长得非常体面,人也极其聪明,是村里手艺顶尖的木匠。他曾经在省城承包过工地,还攒过一大笔数目可观的钱。那时,郑水清的家境在村里,虽然不敢说上流的,但排在中上应该没有问题。可这几年赌下来,很早就盖了一层的砖房,始终在原层踏步,家里更是连锅都揭不开了。    
    郑水清找到郑东山后,先跟郑东山瞎聊了一气,转而单刀直入:“东山,你这些年一定挣了很多钱吧?我最近手头有些紧,能不能先借我一些?”他故意将“最近”两字说得很重。其实他每次向人家借钱,都要加上“最近”两个字,并且在它们上面加重语气。可实际上,他就从未没有“最近”过,这些年来他手头长期很紧。    
    郑东山一时没反映过来,他没想到郑水清说着就要借钱了。于是,不知道说没钱呢,还是说不肯借。他已听说郑水清这些年很潦倒了,借钱给他相当于肉包子打狗。可说没钱,他肯定不信;要是说不肯借,面子上过不去。愣了会儿,他终于找到了一句话:“你不会借了又拿去赌吧?”    
    郑水清装出有些生气的样子:“东山,你说我是人的话,还会去赌吗?我连老婆都赌跑了,还会去赌吗?我今后再也不赌了。”继而,放低语气可怜兮兮地说:“说出来你别笑,我现在是年都过不起了,问你借钱是想大年夜给儿子买些肉吃,我自己不吃不要紧,可委屈小孩总不是一回事。”    
    郑东山一下子被感动了。他说:“你要多少?”    
    郑水清皱了皱眉头,看样子好像在思索,完了伸出一只手,说:“就五百吧。”    
    郑东山说:“水清,你给你儿子买些肉用不了这么多吧?”    
    郑水清嬉笑着说:“我总不能真的只给他买几斤肉吧?借五百吧,最穷年总得要过的。”    
    郑东山没办法了,从袋里掏出五百块钱递给郑水清。郑水清抢一样地接过去,一迭声说:“我很快还你的,我很快还你的,大年初一一定还!”说着,一溜烟跑远了。    
    


第四部分:无马之城一座没有赌徒的村庄(3)

    郑水清借去的钱自然不是去买肉。郑东山等他离开后,隔了不到五分钟出去,郑水清早已挤在村口的人堆里了,手里拿着的钱已由五张眨眼变成二张。    
    郑东山见状,有了一种受骗的感觉,他非常生气地走上前去,用力地拉了下他的袖头。郑水清肯定是赌急了,他紧盯着那碗里滚动的骰子,头都不回一下,不好气地嚷嚷:“谁呀?谁呀!干什么呀?干什么呀!”    
    一股失望的浪潮,顿时席卷了郑东山整个心头,他知道再拉也无济无事,便停下手黯然地走开了,心想:水清呀,水清!下次就是你儿子要饿死了,我也不会再借钱给你!    
    可出乎郑东山意外的是,第二天郑水清竟然又来借钱了。他搂住郑东山的肩,摇晃着郑东山,嬉皮笑脸地说:“东山,好哥们,这次我一定不会去赌了,一定。”    
    这次,郑东山不再动心。他拔拉下郑水清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冷冷说:“郑水清,你记好了,上次是最后一次,今后你休想再问我借到钱。”    
    郑水清没有气馁,依然甜言蜜语着。郑东山非常生气了,他觉得郑水清这人真恶心,便禁不住翻了脸,声色俱厉地骂:“水清,你他妈的还是个人吗?你狗娘养的,如果还有点良心的话,就不会这样!你看看你的儿子都快冻死了,你还在赌赌赌!”    
    郑东山的声音委实太响了,郑水清不由地吓了一跳,邻居显然也听到了,以为他们俩人在吵架,都围过来看热闹。这让郑水清很丢脸,暗地里骂了句:“你他妈的,有几个钱有趣呀!”怏怏地走了,内心对郑东山充满了仇恨。    
    后来,很快就发生了一件事:郑重明、王木根、卢荣火和陶士林等四人,上午在郑东山家隔壁的郑重明家搓麻将时,被镇派出所一举抓获了,每人被罚款二千元。这事发生得很意外,让村里人感到不思议:一、郑重明家在村尾,按理要抓也要先抓村口的,怎么村口的没抓住,村尾的就抓住了呢?二、镇派出所已好几年没有抓赌了,这次怎么会突然袭击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过不了几天的一个夜里,郑法根、王小毛、郑柄木等一些人,在郑东山家斜对面的郑法根家翻扑克时,又让突如其来的镇派出所抓了个正着。这次,每人被罚款二千元不说,还忍冻挨饿地在派出所蹲了个通宵。这,顿时在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村里人都咬定村里一定出了内奸,要不怎么会接二连三地出事呢!    
    随后,就有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派出所这次出动抓赌,是有人用电话报了警。据说报警的是村里人,听口音是一个男的,大约二、三十岁的样子,姓甚名谁不详。消息一公布,郑水清就故弄玄虚地插了一句:“你们想想看,村里的人都爱来一手,谁会扳倒石头压自己的脚呀,报警的除了他还会是谁?”    
    经郑水清一点拨,村里人一下恍然大悟,被罚的人家更是义愤填膺,立马赶上门骂开了。六七个女人拉开阵线,一律面对着郑东山家门,用力地拍着屁股,唾沫四处飞扬,骂声惊天动地,几乎要将郑东山家的楼顶掀翻。被罚的几个人连同家里的男丁,更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动。而村里人则一层层地围过来看热闹,边看边议论纷纷,言语里都是对郑东山的指责。    
    郑东山未曾见识过这般场面,他被骂得莫名其妙的,想解释自己是无辜的,可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于是只得倚着门立着,被无数个手指指指点点着,委屈而无奈地忍受着辱骂。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他真的没有报过警呀。可又是谁报的警呢?对于这一点,郑东山也无从知晓。是呀,按常理小村里的人也不应该报警呀,谁不知道除了他和几个老人,几乎每个村里人都在赌博。    
    就在郑东山家门口翻天覆地时,郑水清隐在旁观的人群里,窃笑着冷眼看着郑东山,内心流淌着报复的快意。他很敬佩自己导演了这一出戏。他想:郑东山呀,郑东山,你狗娘养的想当正人君子呀,这下可够你当个饱了!老实告诉你,这次你哑巴亏是吃定了,没人会相信不是你报的警!看你以后还怎么在这村里混?!


第四部分:无马之城一座没有赌徒的村庄(4)

    出事的当天晚上,郑东山就被请进了村委。村长在郑东山未到前,一直在骂郑东山的娘:郑东山这个狗娘养的,闲着没事干报啥个警呀。他这样一报警,郑重明他们被罚款是小事,反正钱是他们家的,跟自己没关系。问题是村里影响就坏了,镇里知道了会认为他们管理不严,说不定快到手的文明村要评不上了。其实,现在哪个村没在赌博呀,这郑东山个狗娘养的,偏偏没事找事!    
    郑东山一进去了,村长就在心里止住了骂。他装出满脸笑容的样子,将郑东山请到椅子上。待郑东山一坐定,就竖起大拇指表扬开了:“东山,你这后生不错,人家都赌你坚持不赌,还能报警刹住那种歪风……”    
    郑东山赶忙起了起身,想解释警不是他报的。可他起了一半的身子给压住了,村长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一锤定音地说:“东山,没什么好谦虚的,报警又什么了?报警是好事呀,赌博是国家法律禁止的,理应制止嘛!东山,不是我金刚叔表扬你,你这次做得就是好!”    
    郑东山又起了起身,想再次声明警不是他报的,但他的身子又一次给压住了,村长陶金刚继续他的演说:“东山呀,你是我金刚叔看着长大的,其它的特点都好,有一个特点不好,就是太谦虚了。报警是一件好事情,为什么不承认呢。你能报警说明你坐得端、行得正。”    
    郑东山知道再坚持也是白搭,干脆不作声了,只管听村长滔滔不绝地说。这时,村长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开导起来:“不过东山呀,做事情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村里人在赌博你去报警,这我们要大力提倡,但是也要注意乡里的团结。再说啦,郑重明、郑法根他们搓几盘麻将,翻了几盘牌,也是娱乐的一种形式嘛,农村不同城市,没其他的娱乐,难得这样玩玩,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郑东山开始觉得不对味了,再一次挣扎了一下身子。这次,村长将他的身体完全放开了,他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双肩,不待郑东山开口,朗声地说:“东山,叔就说到这里了,过去的事都已过去,你以后注意点就行,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末了,兀自进里面的办公室去了。    
    那次事件后,郑东山一家生活在村里,好像生活在原始森林里。村里人对郑东山一家再没笑脸,从此也不再搭理他们。对于这样的况势,郑东山倒无所谓,但他父母却伤脑筋了,他们没有了拉家常的队伙,而且想借东西都困难至极。更要命的是,过不了几天,郑东山就出事了。那件事情出得甚是蹊跷,让郑东山说什么也始料不及。事情是郑东山玩牌时,也让镇派出所给抓了。    
    那天是郑东山祖父的忌日,按农村里的习俗,家里请了几路亲戚来做客。吃饭之前,闲着没事,十三岁的外甥缠着郑东山玩牌。郑东山满口答应了,并邀请十五岁的表侄一起参与。开始玩之前,表侄提议说来钱的。郑东风不同意,说来钱的不好。外甥就说不来钱没劲。郑东风想,表侄和外甥都是自家人,而且还都是小孩子,不想坏他们的兴致,说要不我们押少一些,一块钱一盘吧。    
    来了不到一支烟功夫,镇派出所的人就进来了。郑东山见状,知道肯定是有人报了警,但他想事情大不到哪里去,他只是跟两个小孩子玩玩而已,跟镇派出所说清楚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可事情远没他想象的那般简单。结果,他跟郑重明他们一样,被罚了二千元钱。    
    郑东山对处罚很不服气,辩解说他们只是玩玩的。镇派所的人说,玩玩能来钱吗?郑东山说,我们是自家人在玩。镇派出所的说,自家人玩不算赌了?郑东山又说,他们两个还是孩子呢。镇派出所的说,是孩子就可以犯法了?郑东山知道再说也没用,只得咬咬牙认了,就当是生了一场病,心里却充满了委屈。    
    村里人见郑东山也罚款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啦,他们差不离就要齐村欢庆了。郑重明明里堂皇地说:“郑东山这个狗娘养的,他以为举报了我们占便宜了,现在该知道后果了吧?我重明可不是好欺负的,他是没尝过苦胆不知道它的苦!好看的还在后面呢!”其他的人随声附和,发誓决不轻饶郑东山。面对郑东山——这个小村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