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6期
儿子
我抬头这样写
稿纸的微笑
便溢满我的笔头
接下来
叙说我的思念
像春水涨满小溪的思念
连草带沙
我便看到
我的故乡和儿子在一起
炊烟永远不会消失
我对儿子说
哪怕是在这所大学内
炊烟永远不会消失
你看到枝头那些鸟儿了吗
每一只都和我
息息相通
炊烟的覆盖
你在你的窗头
直视你的喜怒哀乐
风向我吹来
风向我吹来
我犹豫
风是否真的
向我吹来
枝头的摆动
像温柔的母亲
驱赶我的灵感
不动声色的天空
让我的思想
像鸟儿一样
停在屋檐下
一蓬一蓬的青草
被割倒之后
风的方向
便成终结
其实只有片刻的犹豫
我看到
我的诗歌被掩埋
城里的麻雀（外一首）
■ 郁 金
麻雀惊飞，将爪下的枝条
高高弹起。它警惕的眼神
与我们保持着命中的距离
在这没有庄稼，没有蛙鸣
没有森林的城里，它的飞翔
显得单调、孤寂
这群来自乡下的麻雀
曾与我亲如兄弟。如今在城里
乡音不再是它们的通行证
它们进化、演变，渐渐有了
一副金噪门
客居城里的麻雀，如果你愿意
就跟我回到乡下
我将以纯朴的民风喂你
让我们在打谷场上，一起
守护我们的丰收和别离
公路边上的蚂蚁
在一条公路边上
我遇上了一窝蚂蚁
我蹲下来，同她们
一起搬运这个春天
她们的胃是那么的小
她们的愿望是那么小
这些蚂蚁，多么像我乡下的兄弟
她们执着地把忙碌搬到城里
把简单的生活搬到城里
把未来搬到城里
瞧，这些蚂蚁
以她们的小，以她们的轻
以他们的坚韧，爬在
命运的脉络上
世界很小，与一窝蚂蚁相遇
是有福的。我突然发现
自己也是一只蚂蚁
卑微地活着，并深深地
爱着
一匹马，在盐官的大地上出现
■ 包 苞
一匹马，在盐官的大地上出现
时光，是否会在瞬间倒流
如果它腾蹄狂奔，千年的云朵
是否会像炸群的鸟，向它扑来
可千年的风，一定会是它飞扬的鬃毛
如果它低下头，用忧伤亲吻脚下的小草
西汉水，也一定会捧出白花花的盐
铺平通往泪水和悲壮的路
这是一个因盐而盛产骏马的小镇
这是一个因马而成全一个朝代的小镇
一匹马的出现绝非偶然
尽管岁月，为所有的骏马
准备了足够接纳的肉联厂
可总有倔强的一匹，还要越过千年
并用矫健的跑姿，啸傲岁月的屠刀
真正的骏马，是用肉和骨头奔跑吗？
肉联厂能把肉从骨头上分离
可它能把盐从生命中分离吗
就像岁月无法把盐和盐官分离一样
一匹马，从盐官的大地上出现
千年的风，会同时朝着它吹
并且，把它高高举起……
进城大树（外一首）
■ 杨光永
进城大树
被发配进城的大树
粗壮的躯体
被斩首被截肢后的：巨大躯体
斜靠在
长长长长大车上；粗粝锈蚀的
钢缆
五花大绑啊
被发配进城的大树，很悲壮
人犯“罪”了，被发配：到数千里外
荒凉的不毛之地，让绝顶的荒凉
折磨那棵发凉之心
这大树这千年大树也犯“罪”了么
被发配到——人声鼎沸——大城市中央
同样是极刑啊
被发配进城的大树，斜躺着
五花大绑，无言斜躺着
被发配进城大树
被发配进城这些几围粗的大树
被发配进城的几十棵大树
被发配进城被分囚在几十辆大卡车上的
被斩首被截肢斜靠车厢之上且被锈钢绳
五花大绑的几十棵大树
让我流不出泪来，我只能
长跪于路旁
双手合掌——祈祷上苍
我还能……做……什么……呢……
电子月饼
朋友，接住，我给你寄来的
不是月亮
月亮我们已经共享，举目仰首
千里婵娟
大可不必，再给你寄上一枚
晶莹月亮
我给你寄上一叠月饼
这月饼是我亲自设计亲手画的
而且，画得很像
吃的时候，你只要用鼠标
轻轻点击
你就可以看到其中，包的什么馅
用了多少糖
朋友，接住，我给你寄来的
不是月亮
但也绝对不是“邮件病毒”
请相信我
你打开附件（附件里还有一箱）
千里之外你轻轻地一抿唇
你就能体会出：小院桂花香
孤旅（外一首）
■ 崔志光
落日。河床
独行的旅人身影瘦长
而期望中的河流已经歇息
留下一个阔大的空旷
野草在风中述说着什么
石头在草丛里发出清冷的光
落日正红
旅人拣起一块石头
迈向不见人迹的远方
山村印象
洪谷山耸入云空①
秋后的山村
在暖阳下
默晒古朴的宁静
村口老柿树
沉浸在回忆里
遍身叶子都蝶飞了
惟留一颗柿魂
固守枝头
圆润鲜红
像谁遗失的良心
像难以捕捉的爱情
①洪谷山，太行山脉的一座山峰，在林州境内。
古城（外一首）
■ 程立东
浩瀚的岁月里
有座神秘的古城
无声地消失了
古城的公主
在依稀的梦境里
幽幽地叹息
贝多芬的耳朵听不到声音
听不到大自然的声音的
其实是我们
荷马的眼睛看不见世界
看不见真实而又美丽的世界的
其实是我们
流星
曾为等待那
最美丽的流星
放弃了拥抱
曾为觅寻那
最璀璨的宝石
遗忘了话语
那一颗流星
终于为你轻轻
掠过于天际
而你已听不到
我含着泪道出
这温柔话语
那一颗宝石
终于为我静静
躺在这掌里
而你已看不到
我苦笑着发出
那轻轻叹息
飞翔（外一首）
■ 钟 翔
已走出好远了
身后那扇门张着口
连一句再见也说不出
闪烁的好梦
圈不住心
要拍翅远飞小小萤火
在更深的夏夜里
送来光芒
远处是鸟鸣
轻柔鲜亮
低头赶路的人
押道路的韵心空中
有自己的蔚蓝
自己的飞翔
等待
晨雾正在散去
在一个岔道口
一朵叫不上名字的花静静地开
我成一个人了
要等待的人还没有回来
远处的大路上人影晃动
笑声清脆地传来
——他们要到那里去呢？
阳光还没有照到我身上
裂缝（外一首）
■ 陈忠村
昨天晚上夜很黑
我从去年建成的一座大楼走过
一条裂缝让满楼的光泻出
我想起贪污犯老林
缝隙很像他醉迷迷的眼睛
琥珀
曾有一时的快乐
也有奋力的挣扎
窒息在松泪里
让人忆起你那无言的故事
我的泪落了
滴在自己身上，心中
形成个假琥珀
里边同样
有个不幸的生灵
蓝
■ 赵用忠
我那件蓝色的衬衣
好多年了，经常穿
它还没有变形
还是那么蓝那么好看
它迟早要变形
要丑陋要腐烂
从现在的情况看
它能坚持到最后的是蓝
秋韵（外二首）
■ 马争华
从一首词牌的音韵中走来
洗去桨声灯影
腮粉唇红
我从枫叶丛林中走来
找到了一枚去年丢失的书签
涉过秋水
秋天一天天抬高
我找到了
在诗歌中曾经丢失的音阶
秋水
秋天的河流
在我的诗中反复洗涤与沸腾
梦里梦外的歌吟
增宽了我的音域和肺活量
月光里的，小小红唇
抵达故乡与鲜花
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还是没有真正爱过
秋色
秋色是我纯洁的恋人
素雅的裙裾，飞舞
江山如黛
我的玻璃美人
促膝在秋天的叶子上
她感到一丝丝凉
卞之琳入选作品
■ 孙玉石等
古镇的梦
小镇上有两种声音
一样的寂寥：
白天是算命锣，
夜里是梆子。
敲不破别人的梦，
做着梦似的
瞎子在街上走，
一步又一步。
他知道哪一块石头低，
哪一块石头高，
哪一家姑娘有多大年纪。
敲沉了别人的梦
做着梦似的
更夫在街上走，
一步又一步。
他知道哪一块石头低，
哪一块石头高，
哪一家门户关得最严密。
“三更了，你听哪，
毛儿的爸爸①，
这小子吵得人睡不成觉，
老在梦里哭，
明天替他算算命吧？”
是深夜，
又是清冷的下午，
敲梆的过桥，
敲锣的又过桥，
不断的是桥下流水的声音。
①原注：戏用废名早期短篇小说的一个篇名。
卞之琳简介：
卞之琳（1910～2000），祖籍江苏溧水，生于江苏海门。1933年毕业于北平北京大学英文系，抗日战争初年曾访问延安从事临时性教学工作，并访问太行山区前方、随军；回大后方后在昆明西南联大，任讲师、副教授、教授，1946年复员至天津南开大学任职一年。曾任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1949～1952），后在中科院社科部 （今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所任职。主要作品有诗集《十年诗草1930…1939》《雕虫纪历》，论文集《人与诗：忆旧说新》，小说片段《山山水水》，译有《莎士比亚悲剧四种》等。
《古镇的梦》导读
【孙玉石推荐语】（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这首诗写北方小镇的冷清和寂寥，人民群众的麻木不醒。“敲不破别人的梦”的白天的锣，和“敲沉了别人的梦”的夜里的梆子声音，永远地响彻在那死水一般的乡镇街道上。世界的荒凉与人群的麻木，是如此地凝固不变；而时间却如流水无情地逝去。作者在这不露声色的描写中，对于“荒原”一般的社会、人生做了满含痛苦的讽刺。这是卞之琳有意识地对于“北国风光的荒凉境界”的凝视和表现，为现代派诗所表现的题材领域，开拓了一片新的疆土。
【程光炜推荐语】（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卞之琳的这首诗，与三十年代新诗注重抒情的写作路子有显著不同，明显增加了“叙事”的成分。作品记述了瞎子和更夫生活的片断，“小镇”、“夜”、“街道”、“石头”、“桥”、“流水”和“哭声”在这里不仅仅是要营造一种氛围，强化感伤的情绪，更重要的是，是为了凸显时间、地点和人物等叙事的细节。正因为如此，第二节和第三节的重复、叠加，形成了人物叙事的复调效果，它比一般单纯的抒情多了一层阅读的质感和复杂的侧面。
【叶橹推荐语】（扬州大学教授）
解读此诗，应把握“两种声音”与“一样的寂寥”的对应关系。
本来有“声音”，为何又“寂寥”呢？不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而是“此时有声却无声”，这不是一种更深刻的从心底升起的“寂寥”吗？
无论是瞎子的锣，还是更夫的梆，敲出的都是一种对生存命运的悲哀与无奈。也惟其如此，它们所宣泄的莫名的苦闷，更烘托出一个时代的悲剧内涵。
诗人从锣声和梆声中听到的也不只是寂寥吧。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稍纵即逝，而“不断的是桥下流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