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






静岚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甚至没有办法点头或者摇头。不过月魄本来也就不怎么在意她的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好似要直看到她的灵魂深处一般,然后低语道:“给我一个理由。”

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小了一些,静岚才忍着痛反问道:“什么理由?”

“不杀你的理由。”

又是一个想杀她的人!静岚简直是欲哭无泪,心中叫苦连天。元信啊元信,你到底是在救我,还是在害我?眼下一个煞星在还不够,你又跑去叫了另一个来?

“我,我跟陵游有些渊源。”她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说得心虚无比。

“是么?”他改而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动作轻柔无比,好似对她怜惜非常,但是接着出口的话却让她一直冷到了骨子里。

他说:“这是杀陵游的理由,不是不杀你的理由。”

静岚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原来这个月魄的温柔只是外表上的,恐怕真正的他,狠戾更在云翔之上。难道她今天是在劫难逃?她打了一个寒噤,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丹若。丹若费尽心思把她弄来,应该不是专程让她来送死的吧?

丹若也很想帮她说话,无奈元信仍是拦着她不让她开口。而让静岚吃惊的是,这次帮她说话的竟然是云翔。

“好了月魄,你就不要吓她了。虽然陵游现在人在外地,但是过不久就会回来了。他们到底认识不认识,到时候一问便知。”他拉开月魄,沉吟了一会儿,最后做出决定。

“十天后的西陵祭,如果你有本事让老天当场降雨,我就同意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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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意我留下,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不是愿意留下?

云静岚狠狠地扯下身上的精绣深衣,套上来时穿的T恤和牛仔裤。

丹若怯怯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一句话也不敢说。

什么不讲道理的破地方啊,她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动不动就对别人喊打喊杀的,难怪这里会支撑不下去!在她看来,这个地方不是缺少五行之力,而是缺少平和之气,他们在这样胡作非为下去,这里迟早会完蛋的!

她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一边大踏步地向树下走去,哪里来的就哪里回去,她在那边长到二十二岁,难道牵系反而会比这边少?至于那张差点把她害死的破烂照片,她才懒得管它究竟是什么来历,没有它的话,只怕她还能多活两年!

来到树下站定之后,她仰起头大喊道:“我要回家,快送我回家啊!!”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棵树上竟然真的出现了一点一点的光晕,光晕慢慢扩大,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9

竟然真的管用?她惊喜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光晕渐渐散去,她向四边一看,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在太社里面。

“什么笨蛋圣树啊,我让你送我回家,你又把我弄到这里干什么?”她愤愤地抬起脚,但是看着这棵伴她长大的老树,她终究还是踹不下去,只好又悻悻地收回脚。

“星主……”看到这里,一直跟着她的丹若终于忍不住出声唤她。

“不要叫我星主!”静岚觉得自己都要抓狂了,“我不是你的星主,我跟夷城毫无关系,我什么灵力也没有,你就行行好,赶紧送我回去吧。”

“可是我不会啊,”丹若扁了扁嘴,小声道,“雩是夷城跟那边连接的通道,但是只是单向的,我只知道怎么把你接过来,却不知道怎么送回去。”

“怎么可能只是单向的?所有的东西都有两面,这里肯定也不例外,一定会有回去的办法!”

“是有一件宝物可以通行的。”丹若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本不该跟外人说,可是今天的事情让她觉得很愧疚,所以她还是告诉静岚了,“那件宝物叫做时之钥,是由北堂家保管着的,你依了云翔公子去参加西陵祭,也许他就会把时之钥借给你,送你回去了。”

“我依他,可我拿什么去下雨?”去找那个凶巴巴的云翔讨什么时之钥,那还不如让她一头撞死比较干脆,至少不用受折磨。他那么恨她,怎么可能送她回去?

“九宸爷爷留下了很多笔记,咱们去找找看,也许有祈雨的记录呢。”看着她颓然地坐在地上,丹若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声安慰着她,“虽然星主没有什么经验,但是灵力很强,云翔公子是五星官里面灵力最强的一个了,可是你不是把他也打倒了吗?星主的力量只是还不知道该怎么发挥,只要好好引导一下,一定能行的。”

就算是不行也得上啊,不然就只能等死了。静岚搓了搓脸,让自己精神一点,然后对丹若说道:“既然是这样,你就跟我说说什么是西陵祭吧。”

丹若点了点头,慢声说道:“西陵祭就是祭奠西陵氏的活动,每年三月举行,是夷城的五大祭礼之一。因为西陵氏是掌农桑的先人,所以祭礼主要是祈求农桑丰收,要是赶上旱年,也兼而祈雨。如今已经是久旱三年,祈雨自然就是西陵祭的重点了。”

“西陵氏不就是嫘祖吗?”静岚有些奇怪,这里连“黄帝”两个字都不许提起,却会办一个大祭礼来祭祀黄帝的妻子嫘祖?

“你知道这个?”丹若有点吃惊。

“小时候我外婆经常给我讲这些故事。”只是那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些虚无缥缈的神话里面也有仇恨和杀戮。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什么是炎黄子孙该背的债,他们又到底欠了这个夷城什么?

“丹若,为什么你不恨我?如果我是你们所有人的仇人,为什么你不恨我?”她定定地看着丹若,虽然有些怨她,却也只能信任她。因为到现在为止,这里对她真正和善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伏翼,另一个就是丹若。

“我不恨任何人的,”丹若摇了摇头,“九宸爷爷曾经说过,最不应该被保留的东西就是怨恨。而且不光是我,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恨你,毕竟那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没什么好追究的。更何况你带来了久违的雨水,大家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下,然后又充满愧疚地接着说道:“况且是我擅自把星主弄到这里来,才害得星主被云翔公子吓成这样,应该是星主怨恨丹若才对吧,丹若又怎么有脸怨恨星主?”

静岚见她一脸愧色,反而说不出埋怨她的话来了。丹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听云翔的意思,把她请过来丹若也是要担干系的,若不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她也不会行这一步险招吧?更何况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想想那张奇怪的照片,再想想自己刚才莫名其妙发出的光芒,也许她会被弄到夷城来并不只是一个巧合。

至少还有丹若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啊,想到这里,一向乐天的静岚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怨恨你也没有用,反正我人都在这里了。”她轻轻拍了拍沮丧的丹若,半是安慰半是认真地说道,“不过,丹若你可要保护我啊。”

“一定会的。”丹若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她早就下定了决心,如果云翔公子一定要伤害星主,必要的时候她会以命相搏。

静岚看懂了她的心思,心下不由得失笑,若真的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恐怕丹若就是搭上性命也救不了她,所以她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保命吧。

“丹若,你知不知道云翔和月魄为什么那么恨我?”

“他们恨你,是为了那件事,却也不只是为了那件事。按理说仇恨最深的应该是西门家和东方家,但是表现最明显的却是北堂家,其中的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至于轩辕家和南宫家,他们一向没有什么反应,所以元信哥哥才会找月魄公子来说情,可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

什么这件事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然把五星官都牵连在里面了?静岚越听越糊涂,最后索性直接问道:“丹若,你说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事?”


盐姬

早晨的阳光照进清澈的夷水里,河底的白沙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把整条河都映得清清亮亮,好像天河一般。河边有丰美的草地,怒放的山花,还有取之不尽的井盐。这就是盐阳,她的家乡。

她是盐阳最美的圣女,人们都叫她盐姬。她的肌肤白得像雪,她的双瞳黑若点漆。每当她歌唱的时候,水中的游鱼也会停下来聆听,每当她欢笑的时候,天空中的飞鸟也会在她身边盘旋,不忍离去。

乡人都说,她是上天恩赐的礼物,是盐阳最宝贵的女儿。她每天都跟同伴们一起采桑纺丝,撷果摘花,就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了十八年。但是那之后,她的心悄悄地变了。她开始有了一种莫名的渴望,烧灼得她夜夜不得安眠。

于是盐阳最老的嬷嬷说,盐姬长大了。她笑着说完这句话,随后又忧愁起来。她说,整个盐阳也找不出一个足以配得上盐姬的好儿郎,这可该怎么办呢?

在嬷嬷的忧愁中,一条船队沿着夷水来到盐阳,其中有一个青年说,他叫务相。

务相,她低低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不知怎么就红了脸颊。

因为盐阳附近没有高大的树木,所以务相他们只能和乡人们一样住在洞穴里。每天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她就和同伴们一起去务相住的山洞里听他讲故事。他讲太昊伏羲造八卦的故事,讲少昊金天东方建国的故事,还有颛顼和共工之争,他知道好多好多的故事,她们每天去听,他也总有新鲜的故事讲给她们听。

可是慢慢的,她越来越不敢去听他讲故事了。因为他说话的时候,视线总是落在她的身上。那眼神火辣辣的,让她有些羞赧,也有一些高兴。在她躲开务相的第五个夜里,他找到了嬷嬷,问她说:“我可不可以娶盐姬为妻?”

后来他们在那个流转着好多故事的山洞里成了亲,嬷嬷亲自把她交到他的手里,与他同来的人们也都来恭贺他们的新婚,他们说,恭祝廪君与盐姬百年好合。

她惊讶地看着他,到那时才知道他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廪君,是太昊伏羲的子孙,巴人的首领。然而对于自己的丰功伟绩和不凡的出身,他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那时嬷嬷笑着说,盐姬,嬷嬷必将为你找一个英雄男儿的。

成亲的当天晚上,他送给她一缕青丝,她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颜色,惊喜得捧在手心里摩挲不停。他说,这是他们巴人的标记,他送她青丝,就是要跟她生死与共。她听了这话,便郑重地把那缕青丝绾于臂上,至死都没有取下来。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没能生死与共。那之后,之后……

“啊!”静岚惊叫着醒过来,满身大汗淋漓。

“星主,你怎么了?”听到她的叫声,丹若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静岚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地说着。但是话才说了一半,她忽然想起丹若的立场,便猛地闭上嘴不说了。

可是就算她不说,丹若还是猜到了她的梦境。“你梦见廪君射杀了盐姬,对不对?”她扁了扁嘴,有些不高兴了,“早就告诉你那都是他骗人的,你怎么还是相信他的话?”

静岚知道丹若所说的“他”是指黄帝,那两个字在夷城是一个禁忌,人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提起他,仿佛怕说出那两个字就会脏了自己的嘴。而丹若所说的故事,也跟她从书中看到的大相径庭。

她所读到的故事里面说,廪君并不爱盐姬,盐姬为了留下廪君,便夜夜到他的山洞中伴宿,白天又化为飞虫,与其他的飞虫一起遮蔽天日,让他找不到离开的方向。后来廪君送给她一缕青丝,说是爱情的象征,盐姬就很高兴地系上了那缕青丝。可是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廪君却用箭瞄准了那只系着青丝的飞虫……

她刚看完那个故事的时候,心里很是不满意廪君的做法。那只是一个深爱着他的女子啊,他怎么忍心以爱为名,用她的鲜血铺平他前进的道路?这样的男人,又怎么称得上是英雄?

可是丹若所讲的故事却完全不同。她说廪君和盐姬是一对恩爱夫妻,可是当黄帝把魔掌伸向巴人的时候,盐姬却背叛了她的丈夫。她投向黄帝的怀抱,苟且偷生,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和族人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若不是太昊显灵,为巴人打出一个时空中的夹缝,恐怕他们全族都要灭亡了。

她不是不相信丹若的话,只是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坚信黄帝是一个仁义礼智信兼备的大圣人,可是现在丹若却突然说他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她暂时没有办法接受。

说不定这两个传说都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呢。更何况她梦中的盐姬是那么的纯洁美丽,就算是在梦里,她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对廪君的深厚爱意,她怎么会贪生怕死地抛弃心爱的丈夫呢?毕竟恋爱中的女人,是最傻的啊。

真是的,她怎么开始认真地思考那个梦境了?那不过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