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丁镇





  魂归“软绵绵”的道士恍然还魂,往院子东头望了一眼,还是有些恍惚道:“再等等……”
  道士好像早就知道今晚有事似的,全副武装裹得严严实实,身上的斗篷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的,软乎乎、暖洋洋,衣服单薄的犯花一个劲的想挤进去。道士察觉到,毫不犹豫的解了斗篷披在犯花身上,把兜帽也给她带上,顺便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搂:“忍忍就好,不冷了,不冷了。”
  犯花心里一暖,脸上发烫,缩在道士怀里体味什么叫暖洋洋,仍旧莫名其妙不知道道士要做什么。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亮划破黑夜,道士兴奋的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往上看,犯花紧紧的闭了一下眼,勉强适应这道刺眼的仰着头看上去——
  “嘭”的一声轻轻的响,一大团的光亮炸开,照亮个大半个苦丁镇。
  是烟花!
  犯花惊喜的叫了一声,不顾晃眼,吃力的仰着头使劲的看着天上一个接着一个绽放的漂亮烟花,欢喜的叫了一声又一声,也再不觉得冷,摇着道士的手臂欢喜的指着天上一个又一个的烟花给道士瞧。
  道士看不出炮竹的好,现在连烟花的好处也没看出来,丝毫不理解犯花看着这么个亮堂堂的东西为什么这么兴奋,不过,看着犯花脸上绽放的开心的笑容,道士死命的劝服自己花那么多钱、跑那么远路是值得的,很值得,真的值得……
  道士同样不知道,这个他自己十分不待见的烟花在这个夜晚惊醒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为这个本来一辈子都可能不会看到的贵重烟花兴奋的一夜无眠。
  “啊,下雪了。”犯花兴奋的指着天空,黑黑的夜晚被烟火照亮,细小的雪花慢慢的飘落下来。
  老五站在自己房门口看一眼头顶的烟花补一眼地上的道士和犯花,人小鬼大的皱起眉头。
  即使是纯洁的小鬼头,也看得出来这是奸/情啊奸/情,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对儿伪出家人的大奸/情。
  第二天,苦丁镇多了一串的大熊猫……
  道士好好的教育了一下老五“不干活没饭吃”的箴言,实际上还是靠着拳头和铜板撵他出去买饭吃。
  道士俨然指使不动犯花了,所以犯花很闲,闲的快要长毛了,但是道士一样这么闲就……
  犯花坐在供桌下的蒲团上对道士道:“你怎么不出去找什么白虎啊、朱雀什么的?”
  道士无所事事的在摆弄签筒里的签条:“急什么,大不了等别人抓到了去抢。”
  “真缺德。”犯花同样无聊的爬起来凑过去摇签筒,摇来摇去摇出来一个小吉的签条,不满意的插回去重新摇。
  道士抢过去:“哪有你这么摇的,怪不得不准。”说着,翻着签筒找犯花刚才抽到的那根,“是哪根?你还记得吗?”
  “我就记住一个小吉。”犯花无所谓道,“反正都是吉,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道士不甘心的还在找犯花抽的那根签,“小吉跟小吉还不一样,你小心你的小吉问卜之后比大凶都惨。”
  “哪有那么惨的小吉。”犯花哼哼道,“你就胡说八道吧。”
  道士实在是看不出那些个长的差不多的签条到底哪个是遭了犯花毒手的,无可奈何的只得放弃,嘴里却还嘟囔:“怎么没有,上次我就发现一个,真是诸事不利惨不忍睹,大凶还能峰回路转个起死回生,那个小吉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我抽到的肯定不是。”犯花忙否认。她都不知道自己抽到的是什么玩意,管它是什么,就当它不是。
  这时候,老五拿着一包烧鸡,一包包子的回来了,往桌上一放,毫不客气的掰下个鸡腿咬着就吃,道士扼腕,急忙跑过去掰了另一个,眼见就要送进嘴里的关键时刻,犯花咳嗽一声。道士悲哀的把鸡腿默默放了回去。
  犯花上下来回打量着吃的津津有味的老五,一把把他拉到一边的角落里嘀嘀咕咕起来。
  “你说你是离家出走?”犯花斜楞着眼道。
  “可不是。”老五光顾着吃,满嘴塞得满满的含糊道。
  犯花抢过那只油乎乎的鸡腿举得高高的:“屁,你跑出来娘都不着急,说!你到底干嘛来的?”
  老五伸着同样油乎乎的手够油乎乎的鸡腿,不过比他大几岁的犯花个子比他高,他够不着,只好道:“是,是娘派我来的,可以了吧。鸡腿还我。”
  犯花仍旧举着鸡腿:“接着交代,娘叫你来干嘛的。”
  老五小鬼头一个,一问就说:“娘说在你嫁给县太爷之前,我就得杵在这里发光发亮。”
  “什么……”犯花惊讶的手一矮,立刻被踮着脚的老五抢走了手里那个咬了一排牙印的鸡腿。老五喜滋滋的大口大口的咬着鸡腿:“四姐你那么惊讶干嘛啊,你本来不就是要嫁给县太爷的吗。”
  犯花白他一眼,心烦意乱道:“你知道什么。”
  那边垂涎鸡腿的道士见他们姐弟俩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的那么久也不回来,好奇心泛滥起来,蹑手蹑脚的凑过去听……
  “你安心啦老姐,县太爷都盘算好了,嫁人之前你就老老实实的在这里装道姑,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嫁给县太爷去,到时候你都是别人媳妇了,那个国舅爷不也没办法了?”老五吃的连嘴都油乎乎的了。
  “娘……答应了?”犯花傻傻的问。
  “当然了。”老五继续咬鸡腿。
  犯花垂下头,她本来一直想着若是县太爷能再来求着娶她的话,她一定会扬眉吐气狠狠刁难他一下吧,可现在……怎么似乎连嫁他都觉得兴致索然了呢?犯花轻叹一声随意一瞥,瞧见了柱子后面的一抹衣角,猛地一抬头,躲闪不及的道士尴尬的冲她一笑:“你们……继续说,当我不存在。”
  犯花轻哼一哼,走过去近距离的白他一眼:“都说完了。”
  道士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哈哈,那……吃饭?”
  犯花直接拿走了道士掰下来的那个鸡腿,又抓了两个包子,一边咬着包子一边道:“你俩吃吧,我不饿。”一脸“我说的是实话”的表情路过可怜的、充当摆设的三清泥像走去内院。
  道士露出颓唐的神情,失落的坐在桌子上,随手抓起个包子胡乱的塞进嘴里,心不在焉的甚至都不知道是菜馅的还是肉馅的。
  “喂?”老五吃光了鸡腿,靠过来吃别的,见道士这样,装作天真纯洁道,“道士哥哥,出家人是不是不能娶老婆的?”
  道士兴趣索然的瞥他一眼,默默无言的用手一撑,从桌子上跳下来,也进了内院。
  老五左手抓着鸡,右手抓着包子:都没胃口,太好了,好吃的都归我。哼,一个没钱没权的破道士,还想勾搭我家四姐。
  道士刚进院门,没想到犯花就站在院门口咬着鸡腿等他,道士脚下一顿,面色尴尬:“哈……别在外面吃,小心戗风……”
  犯花看着道士,把嘴边的鸡腿放下去,一副满不在乎状:“你其实偷听到了吧?没话跟我说?”
  道士眼神飘忽一下,干笑起来:“哈哈……我、我就是一不小心听了一小下……”
  犯花瞪起眼来,不耐烦的打断:“你没话跟我说?”
  道士垂下头,不自在的手背在身后握成拳头:“挺、挺好……”
  “挺好?”
  “本来就是挺好,你看看,嫁给县太爷,以后肯定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还真能当个一品夫人什么。”道士故作神采飞扬的说完前半段,后半段却越说越失落,“跟着我……甚至可能会死,傻瓜都知道赶紧去嫁了的好不是……”
  犯花无语的瞪着道士,突然把鸡腿塞进道士手里:“好!好死了!”犯花气恼的一把推开道士,冲了出去。

  炒了!煮了!煎了!腌了!

  犯花气恼的走在空寥的大街上,来来往往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真是空荡荡的小镇街头。犯花可以横着走、竖着走……爬着走都没关系。但是犯花气恼的沿着一条笔直的直线……走进了一个小巷。
  犯花也没看是谁家的地盘,顺着就进去七拐八拐的走了很深的距离,幸好只有一条路,不然走丢了都不知道是怎么丢的。等她想起来,气的一踹墙:都欺负我,连路都欺负我是不是!
  棉花团的靴子和有血有肉的脚丫哪里是墙壁的对手,自然是疼得金鸡独立了好一阵。
  犯花侧着头望着小巷里面靠着墙生闷气:破道士,我不愿意嫁啊,你看不出来我不愿意嫁那个会把我送人的县太爷吗?你倒好了,什么也不说……你不留我我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呀?
  正出神,一抹黑色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速度快的她甚至不知道飘过去的是人还是一片黑布,亦或是……幻觉。犯花眨眨眼,愣了愣,随即看了眼黑影消失的方向——什么都没有,想都不想的就追随了好奇心的摆布跟了进去。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更多的是小牛犊不知道不怕虎是会被吃掉的后果吧……
  犯花就像是走自己家后院一样吱吱嘎嘎的随意的踩着积雪踩得很大声的走过去,毫无准备的以至于拐过这个拐角看见黑葫芦举着一把黑柄的剑一剑劈死那个和她堆过两次雪人的花衣服小女娃的时候,呆呆的看着满地积雪被血水融化竟然一步动不了、一声发不出。
  恐怖。
  害怕……
  犯花之前不在乎生死,是因为不知道死可以多可怕,看着黑葫芦的剑落下划破小女娃的身体,犯花甚至觉得自己的脊背都是凉的。
  冰凉的可怕。
  黑葫芦慢慢的转过身来,浑身干干净净毫无血渍,仿佛只是个路人甲,面无表情的看着犯花,眼神却冰冷而肃杀。犯花害怕极了,害怕黑葫芦下一个会把自己也杀掉,惊恐的往后一跌,后面竟然正是拐角,犯花的背贴在冰冷的墙上无路可退,一双惊恐的眼睛里透着哀求看着黑葫芦越走越近……
  折射着冰冷的光线的剑锋迎面而来。
  犯花惊恐的看着剑笔直的刺过来,尖锐的一声响,犯花梗着脖子不敢看,因为她感觉到剑就是紧贴着她的脖子刺进墙里去的。犯花的心口狂跳,只听黑葫芦淡淡道:“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话落,黑葫芦迅速的抽回剑□黑色的刀鞘里,回身捡起地上的……
  等等!犯花张大眼,甚至伸手揉了两下眼睛——那个女娃刚刚死掉的位置上……竟然是一只死掉的小白虎。
  黑葫芦若无其事的把小白虎捡起来,拎着就走了。就好像人变虎是习以为常到每天都能见到好几次的事情一样。
  犯花用力拍拍脑门,又使劲揉揉眼睛,再想看清楚黑葫芦捡走的是人还是虎的时候,四周却空空如也,不过眨眼之间,一切全都消失不见,那片刚刚经历杀戮的雪地上甚至连点血迹都没有,就好像刚才全都是犯花自娱自乐的幻觉。
  犯花从墙上弹起来,摸着找到刚刚黑葫芦插剑进去的位置,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刚才不是白日做梦而松口气,还是继续为目睹了杀人现场而继续惊恐的好。
  犯花站在墙下看着那个剑刺过的位置呆了好一阵,最后还是灰溜溜的回去了道观。
  道士心急火燎的在道观大门前转来转去,一见犯花脸色惨白的回来登时吓了一跳,迎上去拉她道:“怎么了?冷着了还是冻着了,还是被劫财劫色了?命犯桃花?”
  犯花惊魂未定的,总算是理解了为什么道士老是以“会死掉”来打击自己。
  犯花现在只想回去平复一下心境,推开道士,随口便道:“也许你说得对,我跟着你真的很危险。”
  道士一愣,马上难看的干笑:“可不是,你总算是明白了,不过……”
  不等他不过,犯花已经丢下他自己进去了。
  道士扶着门板,没落的自言自语说完那句话:“……不过,我会拼命保护你活下去。”道士蹲在地上郁闷的抱着头,“你怎么就不能等我说完。”
  道士追到犯花房门前,挠门。
  天知道他多看不上那个装腔作势装圣贤、其实本质实在不怎么地的县太爷,绝对比异性相斥还要相斥。更是天知道他大义凛然的对犯花说着“你去嫁吧,肯定比跟着我幸福”的时候差点没被自己这口肉麻的话给噎死。
  要是现在这个“你去嫁吧”连关心他这个小徒弟的立场都要威胁到的话,他肯定毫不犹豫去灭了县太爷再拐带犯花私奔。
  “命犯桃花?花花?出来啊。”道士使劲挠门。
  里面“嘭“的一声绵软的响,八成是往门上扔了个枕头。
  人在就好。道士继续挠门,碎碎叨叨的念叨:“命犯桃花,出来啊,你看你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跟全家死光似的,你倒是说两句啊跟我,你不说我浑身难受。”
  “你才全家死光!”里面的犯花叫道。
  平平静静的十六年,连个菜市口砍头都没见过的小地方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