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梁霄盘膝坐在他面前,细细看了他一会儿,微笑道,“还剩下半条命,还不错。”
“茵茵怎么样了?”景杰问。
“她很好,”梁霄道,“你把她照顾得很好。”
景杰轻吁一口气,释然一笑。虽然盏七等人一再告诉她茵茵已经没事了,但唯有梁霄此刻安宁的目光才让他真正释然。
“可是你却不一定能逃过这一劫。”梁霄淡淡道,声音依然无比平静。
景杰看着梁霄,一时没有做声。
“景杰,”梁霄望向窗外,虽然那里只是一团黑暗,甚至连一点星光也没有,他的目光闪了闪,轻声道,“若是茵茵将来再遇到任何危险,你还会不顾一切地保护她么?”
“我会。”景杰回答得很干脆,只是在心里暗暗补充了一句,如果我还有将来的话。
“我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梁霄道,“若想照顾好别人,首先,要先照顾好自己。”
景杰不解地看着梁霄,梁霄话里的意思他懂,梁霄的用意却让他困惑。无力地蜷缩在这间死人屋中,他甚至不知道将来这个词对自己还有没有任何意义,听天由命,他可以很安静,却绝无法平静。
梁霄轻轻牵过景杰的手腕,拇指扣在他的虎口上,貌似随意地握着。
景杰微笑摇头,“没用的,今天赤鹤叔叔和莫良都尝试过传内力给我,没用的……”
梁霄并不理会他,只是自顾自握着他的手腕,他似乎很累,整个人有些意兴阑珊,却悠悠道,“你知道圣域的由来吗?”
景杰被问得一头雾水,只是一知半解道,“听说过一些。”
梁霄道,“很多年前,长夏有一户人家,这家的男丁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十岁,为了改变这种情况,家中的男孩从小就开始习武,本是指望练武强身的,只是那些孩子虽然看起来一直比别的孩子强健,但当他们长大后,还是会慢慢衰弱下去,人丁越来越凋零。”
“这家人应该有什么家族病吧。”景杰道。
梁霄点头,“没错,那是一种很罕见的血症,传男不传女,没人能够医治,也没有哪个男孩逃得过这种宿命,究其根源,便是他们身体里的血异于常人。”
景杰静静听着,他大概猜到了梁霄所说的是什么。
“后来,这户人家出了一个特别有武学天分的男孩,自他少年时起,便再没遇到过对手了。”梁霄继续道,“他不但活过了三十岁,还一统武林,自此,以长夏为中心方圆百里都被划为他的地界。”
景杰道,“这就是圣域了,想必他就是第一任圣主?”
梁霄点头。
景杰道,“可是他们家族的血症呢?”
梁霄微微一笑,“此人武学悟性极高,他利用自身的特性,融汇百家之长,创制了一套独门功夫,非但武功独步天下,亦救了自己的命。”
“天地同寿,”景杰坐直身子,不禁感慨,“原来人人争抢的圣血不过是有严重缺陷的重症之血。”
梁霄道,“没错。所谓满则溢,真正完全拥有圣血的人往往不长命,一轻半点的圣血却对偶然得到它的旁人有奇效。”
景杰略一思量,道,“天地同寿只有拥有圣血之人才能练成,这么说来,故意制造这场疫症趁机盗取天地同寿的便是颜渊的族人了。”
梁霄道,“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
景杰恍然道,“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掌握了颜渊族人的人,就好比当年白鹏和冰行健把颜渊制成供他们汲血的植物。”
梁霄道,“通常说来只有这两种可能。”
景杰不解地看他。
梁霄淡淡道,“还有第三种可能,便是有人没有圣血也一样能练成天地同寿,只是这类武学奇才同圣血一样罕见。”
“苍翼?”景杰立时念出苍翼的名字,见梁霄颔首,不禁又问,“那个颜氏先人应该有自己的儿子吧,为什么圣主之位和天地同寿都落到了苍翼手里?”
“那个人大概原本不相信苍翼能练成天地同寿,等他发现时已经晚了。”梁霄道,“当时那位颜氏先人年事已高,无力对抗苍翼,自己的儿子也已死在苍翼手上,孙儿年龄尚幼,也已被苍翼牢牢控制,所以只得悄悄将天地同寿心法刻在勒马峰石室里,希望能够遇到同苍翼一样没有圣血也能练成天地同寿的人。”
“可是我在石室里只看到很少的一部分?”景杰道,“想来是后来被苍翼发现毁去了,若真是那样,为什么他又要留下其中一部分?”
“因为他也好奇,”梁霄道,“他也想知道圣域中是否还有和他一样的武学奇才。”
景杰点点头,这确实是苍翼的个性,随后又问,“那有没有再出现过那样的武学奇才?”
梁霄没有回答,他又转首望向窗外,窗外仍然漆黑得连一点星光也没有,他仍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他的手也仍扣在景杰腕上。
景杰心中蓦然一惊,此前听得太入神,竟没发觉,不知何时开始,一股绵柔内力正自虎口绵绵输入自己体内,这股内力同早先赤鹤和莫良输给他的完全不同,竟有奇异的熨帖感,与自己此前为茵茵发功后变得混乱不堪的气血贴合得恰到好处,一脉活络舒畅之气不知不觉已蔓延至四肢百骸。
“梁霄!”景杰奋力挣开梁霄的手,他知道即便才不过半柱香时间,如此施力仍是几乎已倾尽梁霄所有,“这会要了你的命!”
“那又怎样,”梁霄收回目光,看着他淡淡道,“我最清楚我的身体,无论如何,这都是我最后一个冬天了。”
景杰心底一恸,盯着他,怔怔道,“你也是苍翼那样的人……”
梁霄的语气仍是淡淡的,一如他的神情,“我师傅说,那样的武学奇才五十年才出一个,可是他这一生却有幸见到了两个,一个是他同门师兄,一个是他徒弟。”
“你也练成了天地同寿?”景杰道。
“没有,”梁霄凄然笑道,“我今天还能活着,就是因为我没练,而且再也没动过这样的心思。”
梁霄一语带过,景杰心中却已明白,若他真的练了,苍翼定然一早便已除掉他,绝不会放任他威胁到自己。
景杰又道,“除了程风师傅,圣域没人知道其实你……”
“可惜我那时太年轻,太好胜,完全不能明白师傅的苦心。”晦暗的烛光映在他面上,有片刻的恍惚,梁霄道,“自从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就一门心思想得到天地同寿。从小到大,我想做的事,没人可以阻止,所以那时,就连师傅也已无法劝止我。”
梁霄侧身靠在墙上,以手轻轻掩口,再抬头时,他的唇角现出一丝暗红的血迹。
景杰很清楚经过方才运功相助,梁霄此时的状况实在堪忧,不由分说便要将内力输回给他。
梁霄早有准备,轻易挡开他的手,低声感慨道,“你小时候,我没有白白救你一次。”
景杰道,“梁霄……”
“以我现在的情况,即使我豁出去自己的命,也救不了茵茵,幸好,幸好,你身体里总算有半吊子圣血。”梁霄微微一笑,又道,“小子,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今日你要老实告诉我。”
“什么?”景杰道。
“天地同寿一直在你手里,你为什么不练?”梁霄道,“难道你不好奇,难道你不想武功独步天下?”
“我当然想,”景杰道,他看着梁霄,彷佛又看到墨玉出鞘,阳光下美轮美奂的惊鸿一剑,目中不禁闪现一抹洋溢的光,“可是,在我第一次见你使出一瓣心香时,我便知道,这世上再不会有一门武功,比墨玉剑法更吸引我,再不会有,永远不会有。”
梁霄不禁笑了,笑着笑着又呕出一口血来,他随意拭去,仍隐不住眼底的笑意,“你这么蠢一个人,怎么被我摊上了……”
景杰亦笑道,“人以类聚,我是蠢人,师傅你好像也好不到哪去吧。”
梁霄斜他一眼,“谁是你师傅。”
景杰道,“你。”
梁霄轻踹他一脚,“谁认你了。”
景杰故意受了这一脚,回道,“你认不认我不管,反正我是早就认定你这个师傅了。”
梁霄还是忍不住想笑,心底却忽然酸涩难当,不禁道,“如果你是我师傅的弟子,他老人家一定开心死了。”
景杰摆摆手,“怎么会,程风师傅肯定更想要一个武学奇才作弟子。”
梁霄看着他,微笑道,“你知不知道,收一个武学奇才作弟子是一件最倒霉的事。”
“有多倒霉?”景杰顺势接道,话才出口,立时便悔得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虽然于他来说那已是很古旧的事,但程风的遭遇,他还是知道,事实上,圣域之中,早已无人不知。
梁霄靠在墙上,侧首看他,面上仍带着隐约笑意,目中却一片凄然,“若我只是师傅身边一个愚钝的弟子,他就不用费尽心思要我放弃天地同寿,他就不用以自己的血来阻止我……”
“你是被陷害的,”景杰轻声道,“根本不关你的事。”
梁霄摇头,“我的剑法是师傅教的,就算我用得再纯熟,师傅也不会一下就倒在我的剑下。”微微闭上眼睛,他仍能感觉到眼前明暗不定的烛火,梁霄深吸一口气,又道,“他知道非得用他的血才能浇灭我太过执拗的性子,才能换我的平安……”
终于有一些零碎的月光透云而出,漫至他们脚边,像一汪银色的潮汐。
“师傅以为他的血可以救赎我,可他还是错了,”梁霄自嘲地笑了一下,以此压制眼底的潮湿,“他没料到他这个弟子如此不成器,不过是因为一点点离心散,竟然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而这,才只是开始,我杀了不计其数的人,用师傅教我的剑法,用师傅送我的墨玉……”忽然又一口鲜血溢出,梁霄以手撑地,殷红的血渍顺着嘴角滴在地上,轻轻吐出最后几个字,“若我只是师傅身边一个愚钝的弟子……”
若我只是师傅身边一个愚钝的弟子……
☆、似曾相识(一)
茵茵的气色一天天好起来,梁霄的脸色却一直很苍白。茵茵一度无比担心地向景杰询问,自己是不是把邪温热过给哥哥了。景杰微笑摇头,不是的,他只是太累了。于是茵茵开心地笑起来,唇畔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
这段时间,碎叶一如往昔般平静,甚至越来越平静。张崇山没有派人来向患病的村民赐药,杜扬也一直没有出现,村中仍然不时有病患宣告不治,所幸没再发现新的病患。十余日后,学堂中只剩下一对母子,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他们的病情竟渐渐好了起来,后来红疹褪尽,精神也恢复得很好,又继续观察五日后,穆韬晦宣布,这对母子逃过一劫,已经完全康复。
这对母子和家人团聚那日,除了碎叶村民,周围村镇也有许多人闻讯赶来,看一家人抱头痛哭,许多人也随之悄悄抹了一把眼泪。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禁唏嘘,幸亏没有放弃,幸亏有人支持着他们坚持到最后。待众人哭过笑过,终于想起要感谢他们的恩人时,却发现四处都找不到景杰,只看到正在学堂附近指点若干圣域子弟做最后清理的穆韬晦,几名碎叶村民冲过去,不由分说将穆韬晦簇拥着架起来,跑回人群中。老头被架着一路颠簸,一把骨头都快被摇散了,好不容易站实了,还没来得及揉揉酸疼的手脚,却看见一群人已经含泪跪在他面前。自谦的话一句都没来得及出口,穆韬晦喉头亦已酸涩难当,唯有一边擦拭眼泪一边逐一伸手相扶跪倒的众人。
又两日后,景杰再出现在临水阁时,如预料中的,在书斋见到了杜扬。
相互之间没有寒暄,没有恭贺,也没有任何询问和解释,杜扬一如往常,负手站在桌案前,待景杰坐定后,沉声道,“圣主,想必你已经知道有人夜闯临水阁,盗走半卷天地同寿。”
“梁霄已经告诉我了,”景杰将双手随意摊在桌案上,“那天夜里他本想到临水阁找我,结果正撞上那两人盗取天地同寿。”
“连梁霄那样的高手也只是抢回半卷,”杜扬道,“这南瑮的盗贼果然来头不小。”
景杰不禁仰首看杜扬,“杜法使也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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