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谁说我不会,”赤鹤笑着打断他,“你看好了。”说话间,已向后倒去,双腿勾住树枝,身体倒悬于空中,将坛中残酒灌入口中。
梁霄斜倚在枝叶间,抚掌叫好。
赤鹤还是被呛了几口,辛辣的酒气立时让他咳起来。
梁霄笑着拉他起来,“不错,真不错。”
赤鹤一边笑一边咳,直咳到泪眼婆娑,后来,咳嗽止住了,眼泪却止不住,一个劲地流下来。他抱着酒坛,还是笑,“这酒好呛……我怕是醉了……”
梁霄也醉酒般将头抵在他肩上,继续喃喃哼唱,声音沉郁低回,“你问我怕什么……怕不能遇见你……”
风过林梢,心下清明一片。梁霄并不是千杯不倒的酒量,但他在很多年以前就再也不曾醉过。他抵在赤鹤肩头,感觉到他温热的泪落入自己颈间。
有友如此,何其幸。
赤鹤临走时,对梁霄道,“盏七托我问问,她能不能来看看你。”
“盏七……”梁霄闻言沉默了片刻。在勒马峰特殊的境况下,他确实曾放下芥蒂,但那之后,他并未同盏七多说什么,更没说过他已原谅她。
赤鹤又道,“她说看一眼也好,你若不喜欢,她马上就走。”
“不必了,”梁霄淡笑一下,摇摇头,“他师兄这个孬样,有什么好看。”
赤鹤看着他,试探着问,“就是说,你肯认她了,你不怪她了?”
梁霄道,“这话是你说的,我原话可不是这样。”
赤鹤笑,“这已经够了。”
他们在溪畔相拥道别,身后,阳光清美,莲花盛开,青青芳草及天涯 。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里时,整夜地听《牡丹亭外》,虽然Xiao大人说这歌像叫魂似的,她是万万不敢夜里听的。我把歌词篡改了些,又掰了几句古大侠的诗进去,忽然觉得陈升跟古龙很搭。
这首歌,现在听来,依然催人心肝。闲时不敢听,听起来就一遍一遍不忍停。
黄粱一梦二十年,好在,银鞍白马度春风,梁哥哥,终于又复少年时。
“青青芳草及天涯”,是莫名其妙爱上的一句话,出自《沉秋》,被我窃了来。《沉秋》是爱了好多年的文,貌似是我读的第一篇耽美,我这起点,口味还真是稍稍重了点。
☆、把酒临风(二)
七月末的时候,下了场疾雨,大雨过后,天空现出一道弯弯长虹,舒展地横跨青山两岸。
茵茵推着梁霄在村中小径缓缓前行,地上积水甚多,遇到泥泞路段,几乎不能行走,幸好一路都有人热络相助,帮他们通过难行的路段。
“哥哥,你看,”茵茵指着头顶的彩虹,笑得异常灿烂,“真美!”
梁霄亦微笑抬头,略看了看,又把目光落向小径的尽头。两人继续前行,很快,来到溪畔。
彩虹仍然绚丽地悬于头顶,但茵茵方才的笑容却渐渐凝结。
“怎么会这样,”茵茵诧然道,“昨日还开得好好的,怎么一场大雨就都败了。”
他们面前,原本生机盎然的水域,已是萧索一片。零落不堪的花朵倒伏于枯叶旁,素白荷瓣被水底的淤泥浸染,一片狼藉,余下不多的几个莲蓬,也全部折断横斜,分外凄清。
梁霄安静地看着满目残荷,看了很久很久。
当日疾风骤雨,梁霄不时望向窗外,大雨甫一停歇,便执意要到溪边来。茵茵想,原来,他一早就在忧心这些不盈一握的白荷。
梁霄什么都没说,但茵茵知道,他很难过。
夹着水汽的仲夏的风,格外清润舒爽,他们留在溪畔,一直到日落西山。
最后,梁霄微笑看着落寞的茵茵,拍拍她的手,“没事,明年还会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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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梁霄日益乏累无力,胃口也一直不佳,行走已经很艰难,甚至连坐着轮椅去趟溪边都成了一件需要下一番决心的事。
这期间,景杰又来过几次,每一次都行色匆匆。他尝试了各种方式,热敷,按摩,药补,食疗,一切的一切,全都试了个遍,但没有任何疗效。
有一日,梁霄靠在床榻上,对景杰道,“你再这样下去,非但救不了我,还会害了自己。”
景杰慨叹,都这种时候了,他的心思还是那么清明。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景杰深深地体味道,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当真来了,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抗拒。他期待着上天给他一个奇迹,就像外婆当初从生死边缘被一粒养心丹拉回来,那么,梁霄为什么不可以。
这段时间,他终日马不停蹄,四处奔走寻访仙草灵药,甚至不管不顾又去了一趟曾让他差点丧命的西漠,堂堂圣主竟去偷了人家百年才长成一株的雪参。这件事招致轩然大波,他自己竟无暇过问一句,全凭杜扬亲走了一趟西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将此事平息。
好多次,莫良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叹息一声。景杰心里清楚,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包容他,迁就他。在危机四伏的圣域,这几个月来,作为圣主,他一直心不在焉,甚至还给自己和别人招惹了很多麻烦。可是,他又能怎样。
景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轻声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梁霄侧首看他,他面容苍白,但眉目依然明朗,唇畔衔着一抹笑意,“我这辈子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捡了个好徒弟,你可不能让别人骑到头上去,给我丢人。”
景杰低头,使劲把眼泪眨回去,抬头笑道,“师傅,我什么时候给你丢过人?”
阳光越窗而入,在梁霄面上镀上一层光晕,使整个人看起来充满神采,梁霄笑一笑,“你回去吧,好好做你的圣主,别老往这跑了。”
景杰道,“还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么?”
梁霄望着眼前跳跃的光线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该了的事都已了了,于我而言,只剩下最后一件。”
“是什么?”景杰问。
梁霄仍然望着空茫阳光,目中泛出温柔的色彩,“好好陪陪她。”
这段时间,他还不曾全心全意陪过茵茵。景杰暗暗想着,从春天到夏天,他和墨玉告别,和赤鹤告别,和记忆深处的心魔告别。是时候了,给他们一段两人独处的时光,只有他和茵茵。
“梁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心募地一动,景杰终于问出心底的疑问。
薄云掠过,梁霄面上的浮光倏忽一暗,他平静地听完景杰的话,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景杰没再说什么,只是望向窗外,有片刻失神。
须臾,梁霄又道,“你还得帮我一个忙。”
景杰道,“你说。”
梁霄道,“帮我准备几丸雪菩提。”
雪菩提是一种橙色的小药丸,不过是由几味寻常药材配置而成,但市面上却很难买到,主要还是因为它的功用。事实上,雪菩提并不能治病,它唯一的功用便是制造疼痛。一丸雪菩提产生的疼痛往往只需一瞬目的时间便能撂倒一个精壮汉子。
“只有疼痛还能让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梁霄道,“我不想茵茵十八岁生日时,我只是她身边的一个活死人。”
景杰被梁霄的话刺得窝心地疼,但还是犹豫道,“雪菩提并不一定能帮到你,还可能……”
“我已经这样了,”梁霄打断他,目光平和,“还能更糟么?”
“好,我答应你,”景杰终于点点头,紧接着又补充道,“但是,我只能给你三丸。”
“三丸已经够了。”梁霄微微笑了,“还有,不要让茵茵知道。”
景杰点头,“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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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景杰送来雪菩提时,梁霄连轮椅都已不能久坐了,每日大部分时间只是在茵茵的帮助下勉强靠坐在床头。
景杰趁茵茵不在的时候把雪菩提交给梁霄,一再叮嘱,每次服用至少间隔十五日。
随景杰一起来的,还有一只漂亮的白鸽,他告诉茵茵,若有紧急情况,可放白鸽回长夏送信,至多一天半,他便能收到。
茵茵听了,安静地点点头。
她近来时常现出这样无悲无喜的神情,让景杰不安。一时间,有些话,他几乎脱口而出,但还是按捺下去,只是拥茵茵入怀,轻声道,照顾好自己。
只停留了一天,景杰便匆匆离开。送走景杰,茵茵独自回到宁静的院落。暑热渐消,春花夏草大多败了,好久没有好好打理这方小院,连花开得也不如往年好。
待明年花再开,哥哥还会在自己身边么?茵茵闭上眼睛,不敢想下去。
茵茵把苦涩藏在心里,再看到梁霄时,依然不自禁地微笑。
有时候,她会自问,梁茵茵,你怎么还笑得出。
但她是真的笑得出。对着梁霄平和的目光,看到他清清朗朗的面容,无论心底藏着多少哀惧,都会被那一时一瞬与他相守的安宁冲散。
只要他还在她身边一刻,她便可以由衷微笑。
许是因为秋天就要到了,和风送爽,梁霄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他的每一点好转,都让茵茵格外喜悦。
梁霄的床畔有一扇窗,正对着冷杉林,他时常痴痴望着窗外,目光清远,安然自适。
起风的日子,茵茵想要关窗,总被梁霄制止。他总是笑一笑说,再开一会儿,没关系的。茵茵拿他没办法,只得再给他加盖一张毡毯,由着他去。
有时候,梁霄会拍拍身边的床铺,招呼茵茵过来。茵茵笑一笑,小猫一样蜷缩在他身边。她靠在他肩头,和他盖着一床被子,真切地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
窗外冷杉挺拔,远山含黛,那一刻,天地之间,独有彼此。
还有什么好苛求,茵茵想,经年岁月,他遇到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最终,命运安排在他身边,陪他走到最后的,是她,竟然是她。
别无所求。
☆、把酒临风(三)
八月转瞬即逝,泉溪的九月,天气明显凉了。茵茵每日都会在他怀里塞上一个暖手炉,帮他御寒,屋中也早早生了炉火。
春天时买的紫米到此时还没吃完,有时,茵茵会跟梁霄打趣,哥哥,你答应过我会把这些紫米都吃光的,路仍漫漫修尚远啊。
梁霄每一次都无奈望天,然后将一碗紫米粥奋力地大口喝下去。
生活忽然变得无比简单。每日,能自如地走上几步路,多喝几口粥,安稳地睡一觉,就是幸福,满满当当的幸福。
茵茵的生日在十月中旬,是秋意正浓的时节。梁霄本以为这中间一个多月的时光会异常难捱,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坚持到那一天。
事实上,竟然异常顺利,顺利到他悄悄服用雪菩提,都没有被茵茵发现。
每日夜里,茵茵都要过来看他几次,给他倒杯水,或者帮他掖掖被子。雪菩提刚好在她来看他的间隙发作。
从头顶到脚趾的每一根神经都被疼痛惊醒,那是一种畅快淋漓地痛,像一把尖利的刀,毫不留情地一路劈开他每一根扭曲的骨头,错位的内脏,开膛破腹,把他整个人打成断,碾成灰,然后,在即将无法承受时,震出新生的意识,将一副皮囊由里到外翻个个儿,重生为人。
梁霄在涔涔冷汗中重新睁开眼睛,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手还是他的手,脚也还是他的脚。
景杰,梁霄想,这个臭小子真是混蛋到家,这哪里是雪菩提,分明是专门为自己生生配出来的药。如此恰到好处,妥帖有度,必是他本人反复以身试药的结果。
茵茵生日前夜,梁霄又服下一丸雪菩提,干脆利落的疼痛让他第二日的精神一直都很好,甚至还坐在轮椅上,由茵茵推着,去了一趟溪边。
驰目望去,层林已尽染,延绵远山如被点燃一般,红红黄黄的颜色数里不绝。
站在溪畔安静地看着远山,茵茵忽然问,“哥哥,你最喜欢哪个季节?”
“春天。”梁霄微笑作答。
“为什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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