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最后,盏七为茵茵略略点染胭脂,唇上抿了淡淡朱红。茵茵本生得眉目分明,平日里的素颜已十分明艳动人,反而不宜着浓妆。此时,素淡喜妆隐隐浮于她苍白的容颜上,恰到好处地为她掩去面上的憔悴。
着衣上妆一切妥当,茵茵看看铜镜中的自己,又回首看盏七,向她柔柔一笑。她一袭红裙,娉婷立于窗前,日光苍茫,淡淡浮于面上,美得惊人。
盏七看着她,含泪微笑,“去让师兄看看,我们的茵茵长大了。”
茵茵小心提着裙裾,一双红色绣鞋在裙底若隐若现,踏着光影一路前行,终于在一扇房门前站定。进门前,她竟然很紧张,低低呼了口气,才轻敲房门,“哥哥,我来了。”
打开房门,苍茫阳光随她一同进入房中。梁霄安静地躺在床上,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哥哥,”茵茵伏在床前,轻声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梁霄仍然闭着双目,好似全然没有听到。
茵茵伸手,轻轻抚在梁霄面颊上,“七姑姑说我今天很美,我很想让哥哥看看。”
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茵茵俯身,温柔地拥住梁霄,“这件嫁衣很合身,我很喜欢。”凤羽簪润润的光映在他额上,如水波潋滟。
“哥哥,今日我不会哭,”定定看着深爱的人,茵茵道,“我一哭妆就不好看了,你还没有好好看看我,我不能哭。”
不知过了多久,遥遥传来唢呐锣鼓声,盏七在门外轻唤,“茵茵,吉时到了。”
茵茵依然看着梁霄,又看了好一会儿,再次轻轻拥住他,终于在他耳边低声道,“哥哥,我走了。”
他到底没有看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个穷学生的时候,从牙缝里挤出旅费,去了一趟敦煌。除了沙漠和石窟,最震撼的,是离开前,看到的漫天繁星。天空静谧,星子闪亮,怎么都忘不了。
然后,坐了三十四个小时的硬座回到学校。然后,一晃过去了许多年。所幸,一颗不宜再装嫩的心,还装着当年的天真。
☆、繁星漫天(三)
赤府门前已经是锣鼓喧天,茵茵头上蒙着喜帕,在众人的簇拥下被扶进花轿。不久,花桥被缓缓抬起,在一片喜庆声中前行。
虽然一片喧哗,茵茵还是可以清晰地分辨出熟悉的马蹄声。她掀开喜帕,在轿中拨开一条缝向外看去,景杰就在她的侧前方,骑马缓缓伴轿而行。他并没有特别装扮,只穿了一件簇新的玄色长衫,看起来清朗隽逸,身后甚至还缚着墨玉。墨玉清冷的光和周遭的喧嚣喜庆显得格外不谐。
茵茵看着墨玉,一时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似是心有灵犀,景杰回转身,正看到挑帘探视的茵茵。看到她的一瞬,他的目光怔了怔,然后,便微微笑了。
一路吹吹打打,行得很慢,颇花了些时间才来到离水畔清雅的院落。黄夫人站在门前,远远看着他的孙儿骑着高头大马,携新妇归来。
院落并不大,簇拥进来的都是景杰最亲近的伙伴和邀请的上宾,人数并不很多,但还是将一个院落挤得满满当当。
稍候片刻,新人便在一位赞礼人的主持下喝名受拜。
茵茵和景杰并肩站立,拜完天地,拜祖先,再拜高堂,然后,夫妻交拜。从始至终,作为茵茵娘家人陪在身边的,只是盏七,拜见高堂时,亦只有黄夫人受拜。待拜礼结束,盏七落落站在黄夫人面前,平静无波道,“茵茵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日后,还请夫人多多照顾。”黄夫人仍是淡然面容,只是敛衽为礼,并未回答。
最后,一对新人在赞礼人的引领下拜会宾朋。在人群中穿梭时,莫良上前,笑着拥抱景杰,在他耳边道,“好小子,抢我前面了。”顿一顿又道,“我太开心了,比新郎官还要开心……”景杰对他笑笑,两人又玩笑着碰碰拳头。经过清浯、侯小宝、隋忆、彭展等一众人时,大伙一拥而上,把景杰架起来转了好几圈才又放下来,一个个都笑得一塌糊涂。再后来,便是海湾、可人和范云落等一众女眷,这一次,姑娘们却是首先与仍覆着喜帕的茵茵相拥问候,只有紫玥,拥抱过茵茵后,便拉着景杰的手,一时哭一时笑,平日的伶牙俐齿全不见了踪影。
又被人群簇拥了好久,天色渐暗,景杰才终于以彩球缎带引茵茵随他入洞房。喧闹的人群终于隔绝在外,茵茵自行掀开喜帕,对景杰俏皮地笑,“跟真的一样呢。”
景杰亦笑一笑,轻声道,“是啊,咱们把他们都骗倒了。”
一句话说完,两人都陷入沉默,相挨着坐在床头,任暮色将他们笼罩。直到门外又轰然响起笑闹声,景杰才意识到,外面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沉不住气,提前开始闹洞房了。
“茵茵,”景杰道,“晚上还要在十堂宴客,我怕是不好太早回来,你等我,晚些时候我再送你回赤鹤叔叔那。”
茵茵看着他,乖巧地点点头。
景杰笑笑,又替她把喜帕蒙好,“新娘子,乖乖等新郎官回来。”
茵茵也浅笑一下,再次点点头。
景杰在众人撞开房门之前开门迎出去,立马被一群人推搡着拉入夜色里,嬉笑着直奔十堂。
喧哗渐远,茵茵在静寂中点燃一对龙凤喜烛,抬首,看见墙上的大红喜字,喜庆太过浓郁,让她不忍再看,苦笑一下,重又蒙好喜帕,安静地坐于床畔。
金丝嫁衣,大红喜轿,彩球缎带,龙凤花烛,和小时候的期待一模一样,可是,她却只觉得心底孤清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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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府仍然一片清静,只是高高悬起的零星几盏红灯笼显出寥寥喜庆意味。
苍翼出现的时候,赤鹤只是静默地站在一边,没有询问,亦没有阻拦。苍翼像一只嗅觉异常敏锐的豹子,轻易找到梁霄的房间,鬼魅一样飘然进去。
屋内只有一盏孤寂油灯,洒下微弱的光。
扫一眼床榻上的梁霄,苍翼唇角一牵,微微笑了,“小狼,你到底没能躲过这一天。”
这一次,梁霄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几乎快贴到他鼻尖上的苍翼,然后,再次乏力地闭目。
“小狼,”苍翼仍旧盯着他看,“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又最恨你什么?”轻轻笑一下,苍翼直起身,他本也没指望梁霄还有开口说话的力气。
“除了你在鹰翦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十年,你这一辈子都活得太恣意,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苍翼嘴角现出一抹讥诮,“即使你现在一副活死人的倒霉样,怕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吧。”
“小狼,”苍翼仍咄咄看着他,声音却有几分幽远,“圣域这么多人,只有你,一直是你。说死,就死成行尸走肉的混蛋样,决心要活,死皮赖脸地也要活下去。”
又看一眼榻上平静的面容,苍翼走到油灯前,手指在突跳的火焰上轻晃,“我这一辈子都想收服你,你说,我如何才能收服你。”
“你既不怕死,也不怕活,我该如何收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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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凉薄的雾气渐渐散了,幽深天际现出点点繁星。
白马轻尘,在离水畔驰骋,很快,到达那方异常宁静的院落。
他翻身下马,推门而入。
黄夫人正轻轻扫去药架上的凝霜,看到他,并不吃惊,只是默然颔首。
茵茵兀自枯坐,她已不知自己枯坐了多久。喜帕依然覆在面上,她茫然垂目,失神地看着衣襟上一抹鎏金丝线。
直到听到无比熟悉的脚步声。
踏着满地星光,他离她越来越近。
房门咿呀开启,喜帕遮住她的视线,她看不分明,只有一颗心兀自跳动。
是梦吗,若是梦,她仍要感谢上苍。无需求证,亦不必猜测,是他,只能是他。
他的脚步停在她面前,再没有别的声息。隔着喜帕,她仍能感觉到他深深凝视的目光。
终于,烛光骤然变亮,喜帕被轻轻掀起。眼前,现出他清清朗朗的面容。
还是那么好看的眉目,永远那么好看。
他身上的雪豹皮夹袄,还是早上她帮他穿上的,领口一圈雪白的裘毛,几分俏皮,又有几分可爱。
“哥哥,”茵茵含泪微笑,“我好看么?”
“好看。”梁霄看着她,目光明亮如昔。
茵茵站起身,很近很近地站在他面前。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以及,他炙热的目光。然后,缓缓侧身,以手指指绾住自己发髻的璎珞,安静地等待。
梁霄抬手,极其轻柔地为她取下束发的璎珞,发如飞泉,飘散于他掌中。
茵茵向他甜甜一笑,现出唇畔的小梨涡。她红裙如焰,侧首回眸,美得惊心。
梁霄安静地看她,那一刻,茵茵恍然看到他眼底和自己一样的目光。
情深不移。
他们牵着手,走进静谧夜色里。他携她上马,自身后拥住她,踏着水岸烟波,遗落一身星光。
她的发丝飘散于他唇畔,他在风中,轻轻吻下去。
即使生命马上就要终结,最后,还能拥抱她一次。真好。真好。
油灯孤寂,一如苍翼的声音。他说,小狼,若我用我十年的功力,换你一个时辰的自由,但即刻便会死去,你可会有一点点感激我,可会有一点点服我……
不知行了多久的路,原本紧紧拥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松开。茵茵反手抓住他的手,在风中回眸,“哥哥,抱着我,别放手。”
苍茫天地,开始在眼中倾斜。当漫天繁星尽收眼底时,梁霄缓缓向后仰倒。于清凛的风中,他仍坚持寻到茵茵明亮的双眸。
他向她笑一笑,始终不曾放手。
她温暖的手拥着他下马,他们相互依偎,并肩坐在水边。离水未完全上冻,仍能感觉到薄冰下汹涌的水流。
追风曲颈到梁霄身边,梁霄抬手,轻抚追风柔顺的鬃毛,与它亲昵贴面。
茵茵靠在他肩头,望着天上的星光。
“哥哥,”茵茵道,“若有来世,你还是梁霄,我还是梁茵茵么?”
梁霄笑,“傻瓜,若你还是你,我还是我,那只能是这一世。”
“若真的有来世,”茵茵问,“哥哥,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梁霄想了一下,“来世,我想做一棵树。”
头顶曳动的枝桠只余笔直有力的剪影,梁霄仰首看着,他的声音很轻,但仍很清晰,“我要做一株高高的冷杉,生在覆满白雪的山巅,漫山遍野都是我的伙伴,晴天,沐浴阳光,看川河奔腾,雪天,披风历雪,听万顷涛声。”
茵茵靠在梁霄怀里,看着他,“哥哥,山上那么多冷杉,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你?”
用最后的力气,梁霄在她额上轻吻一下,“你看到的最高的那一株,一定就是我。”
目光温柔缱卷,夜色中,茵茵展颜微笑。
星子漫天,她的笑容是世间遗给他最后的风景。那么轻柔,那么美。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一天一更的,今天决定,索性更完吧。
梁哥哥走了。
☆、和光同尘
星子一直很亮,夜半时寒风陡起,吹散一片星光,纷扬雪花悄然飘落。
景杰找到他们时,梁霄静静倚在茵茵怀里,唇角轻扬。
他的神情一如那个春日,他在冷杉林中但笑看他,轻声说,这是我打得最好的一架。那么骄傲,又那么单纯。
悲伤还没来得及自心底漫开,一滴温热的泪已经落在梁霄冰冷的唇畔。
长夏自那个冬夜开始,寒冷刺骨。
景杰告诉茵茵,梁霄曾跟他说起,若到了那一日,希望自己的骨灰可以撒在离水。茵茵听了,只是安静地点头。
她始终不曾痛哭,至多只是默默流泪。她的泪水并不多,甚至只窄窄的一截衣袖,便可拭净。
那日,阳光和暖,透过窗棂,浮光在青石地面上缓缓迁延。
景杰的衣袖轻轻拂过茵茵面庞,她才恍然发现自己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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