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但是,景杰很爱惜他的剑,这是外婆为他一刀一撮削制出来的,而且梁霄告诉他,什么时候他的木剑不会轻易被别人斩断,他就可以拥有一把真正的剑了。一个剑客,首先要学会保护他自己的剑。
那一年春天,十二岁的景杰在离水边经过时,看到莫良。莫良安静地坐在水边,独自一人。离水夹带着冰碴,在早春料峭的风里不住翻腾。
景杰和莫良,自小就相识,他们在彼此身上留下过牙印,留下过孩子气的争吵,甚至留下过一刀一剑的比试,可是,从来,他们不是敌人,但也不是朋友。
莫良是墨鹭的次子,豪门世家,养尊处优,他身上的骄傲和贵气,似乎与生俱来。因为外婆的态度,景杰不愿意去接近圣域的世族,对莫良,却也不讨厌。这个人,虽然骄傲,但不跋扈,喜欢坏坏地笑,可是行事却很仗义。
景杰侧首看了他一眼,同往常一样,也不理睬,继续走他的路,就在莫良几乎要从他的视野里消失时,他看到一抹鲜红从莫良左上臂一直蜿蜒至垂在身侧的手背上,又一滴一滴淌落到沙石地,最后消失在湮湮土壤里。
惊讶地停下脚步,景杰再仔细看,这才发现莫良的整个衣袖竟都已被鲜血濡湿,只是因为衣服本身便是绛红色,他此前才没发觉。而莫良,就像没有知觉一般坐在水边石堤上,竟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安静。
景杰犹豫了一下,把木剑缚在身后,朝莫良走去。
“喂,”景杰道,“你在流血。”
莫良却不理他,自顾自坐在寒风中,一脸的不耐烦。
景杰微微蹙眉,心道你以为我愿意理你么,但还是估摸着撕下一截衣襟,蹲□子,双手捉起莫良的左臂细细看,琢磨着要怎么包扎才好。
莫良想抬手甩开他,手还没抬起来,伤口扯动,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景杰白他一眼,刚想趁机奚落几句,却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发现莫良的伤口竟然很深,几乎深至触骨。打趣的心思立时抛诸脑后,他迅速在距伤口三分处,用布条扎紧止血,同时忍不住问道,“你又和谁打架了,对方怎么下手这么重?”
莫良歪头看看自己血葫芦一样的手臂,竟然也露出一脸惊讶,“怎么这么多血?”
听他这么说,景杰简直要无语望天,撇嘴道,“你的脑子是不是也被打坏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受了伤。”一边说着一边手脚不停地继续给他包扎。
莫良疼得咧嘴,嘟囔道,“你轻点成不成……”却也没忘记还击,“你脑子才坏了……”
景杰笑,“刚才不是还逞英雄吗?离水的风景很好看是不是,连伤口也不管。”
莫良翻翻眼睛,“我那是在想事情,忘记了而已。”顿了顿又道,“我本以为只是伤了点皮肉……”
两人正你一嘴我一嘴说着,从大路上忽然传来环佩之声,轻轻脆脆,甚是悦耳。环佩声渐进,莫良闭上嘴巴,皱起了眉头。
很快,一张灵秀的少女面庞凑了过来。少女看上去跟他们年纪相仿,眼眸清亮,眉梢微微上挑,带着一抹英气。看到这么多血,少女不禁蹙眉,然而不过片刻功夫就又嬉笑着道,“莫二少爷这是挂彩了么?”
莫良只讪讪回了一句,“我才不是什么少爷。”
“那好吧,莫二,让我瞧瞧你伤得重不重。”说着,少女伸手去抓刚刚包扎过的伤口。
“我看你还是别动的好。”景杰抬臂隔开少女的手。
少女狡黠地眨眨眼睛,“我才不愿碰他,那么多血,我还怕弄脏我的衣服呢。”说着,直起身似要离开,才刚转身,忽然又向景杰背后探出手去,手法凌厉,既快又狠,景杰猝不及防,眨眼间,他缚在身后的木剑已握于少女手中。
景杰无奈看她,“海湾,把剑还我。”
海湾全当没听见,自顾自摆弄着木剑,手腕上系着的两块碎玉随之发出清脆声响。把玩了一会儿,她将面颊贴近木剑,笑道,“很清香呢,上好的桃木吧,上面的云纹也很漂亮,黄夫人果然心思精巧。”翻手耍了个小小的剑花又道,“只不过,我看这柄剑不适合当武器,做法事还差不多。”
景杰并不答话,环抱双臂,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海湾本想逗逗景杰,见他并不急恼,心中觉得无趣,捏着剑尖将木剑向外一递,“没意思,还你。”
景杰伸手接剑,海湾却在中途食指轻点,木剑高高弹起,凌空翻转,海湾紧跟着纵身跃起,一把握住剑柄,竟然直直向景杰刺去。景杰下意识闪身躲避,可海湾这第招本是虚招,景杰一躲,正就了海湾中途突变的第二招,眼看一剑就要刺中景杰肩膀。
景杰并不惊慌,只微微收肩,木剑贴着他的衣襟擦过,待到海湾这一招使老,他顺势就着海湾的力道继续送力,手掌一击一合,干脆利落地从海湾手中顺下木剑,再一扬手,木剑已回到他手中。
看到景杰干脆利落夺回木剑,一边的莫良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一时大意扯动伤口,马上又蹙起眉来。
剑已脱手,海湾却不肯罢休,凌空一掌,又追了过去,景杰没想到她还没完,匆忙抬手隔挡,脚下步伐稍乱,海湾顺势又接连拍出数掌,景杰来不及一一隔开,身形骤然后撤,手腕翻动,木剑忽然直直刺出,快若惊龙,眨眼之间,剑尖已直指海湾眉心。两人就此凝身不动。
莫良张大了嘴,他甚至没看清景杰是怎么出的剑。
海湾轻轻抬手,碎玉又响,她小心拂去景杰的剑,笑一笑,小大人一样道,“小杰,你的功夫精进的很快,你若来给我师傅演练看看,他一定很高兴。”
景杰扬眉,也笑道,“我还是拿我的桃木剑回家做法事去吧,紫执的大门可不是我敢登的。”说完,又回头看一眼莫良,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就这样走掉。
莫良也正看着景杰,琢磨着如果换成自己,那最后一剑是否可以躲过。正思索间,脸色忽然一变,大声呼救起来。
海湾一手拧着他的耳朵,同时一张俏脸凑到莫良跟前,蹙眉问道,“老实交代,又去哪儿捣蛋了,伤成这样?”
莫良只有一只手能动,拗不过海湾,只得求救地看着景杰。景杰朝他们看了一眼,笑一笑,反手把木剑别回腰间,大步流星地走了。莫良吃痛,挣扎道,“喂,你就这么走啦……救人……救到底啊……”
待景杰走远,海湾终于松手,轻轻在莫良头上敲一下,敛声道,“很疼么?”
莫良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揉着已经发红的耳朵抱怨,“你下手这么狠,怎么能不疼。”
海湾抬手又在他头上敲一下。
莫良哎呦一声,头一扬,故意凶道,“你想干嘛?”
海湾终于露出几分疼惜的神情,“我是问你伤口疼不疼?”
莫良垂着眼睛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摇摇头。
海湾刚刚还霸道的一张俏脸,此时隐隐现出几分忧虑,“是不是……”
莫良闻言抬头看她,还是不说话。
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会儿,海湾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眼眸中的雾气,忽然起身,大步向前走去。莫良顾不得伤口吃痛,也跟着站起来,追过去用另一只手一把拽住海湾。
海湾扬手甩开,不理会他,径直向前走。
“海湾,不许去。”莫良大声道。
海湾头也不回,还是快步前行。
“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管。”莫良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
海湾却终于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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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杰回来时,黄夫人正在院子里剥板栗。板栗剥好,再研磨成粉,最后还要用特制的陈酿调了,做出来的栗子酥便格外爽口。
景杰本想偷偷溜进屋,看到外婆在准备做自己最爱的栗子酥,忍不住探头多看了两眼,再想抬腿溜走时,黄夫人头也没抬地问道,“你的衣服怎么撕破了?”
吐吐舌头,景杰知道瞒不过去,只好走到外婆面前老老实实道,“今日遇到有人受伤了,情急下只好撕了块衣襟帮他包扎。”
黄夫人还是没抬头,只是继续问道,“帮谁包扎了?”
景杰搬过一张竹凳坐在外婆身边,迟疑了一下,才答道,“是莫良。”说完,见外婆不动声色,又赶忙补充道,“我是见他流血太多才帮忙的。”
黄夫人不再说什么,只是手下不停剥着板栗。
景杰以为外婆不高兴,继续解释道,“莫良虽然是墨氏的人,但人并不坏……”
没等他说完,黄夫人忽然抬首对他温和一笑,“小杰,你是怕我责怪你么?”
景杰眨眨眼睛,点了点头。
黄夫人轻抚他的头发,柔声道,“这些年,是我管教你太严了。当年我带你从紫氏出走,原是想从此断了同四大世族的关联,也正因如此,我才不愿你同他们的门人有任何瓜葛。”黄夫人茫然看向前方竹篱,再一次忆起往事,心下深痛,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是轻轻摇头,继续道,“近来,我渐渐想通了,你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外婆不会再干涉。你也大了,如果你喜欢同四执门下子弟交往,只要是正直善良的孩子,外婆不会阻拦。”
景杰没想到一向固执的外婆竟会这样说,愣了片刻,才轻轻欢呼一声,伸手搂住外婆的脖子,笑道,“外婆最好了……”
黄夫人轻轻抚住景杰的手,无奈笑道,“好了好了,快松手,你还以为你是小孩子呢,外婆快透不过气了……”
景杰这才嘻嘻笑着松开手,却仍亲昵地靠在外婆身边,又像幼年时一样蹭着外婆赖皮起来。
他并非与哪个四执子弟格外投缘,只是均是习武之人,每每看到人家比试切磋总会忍不住心痒,如今得了外婆首肯,他便也可以小试身手,看看自己的剑法究竟练得如何,因此一时心花怒放。
景杰抬首看看外婆的淡然眉目,心中又生感慨。方才的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他却深知外婆说出这番话是多么不易。
他才懂事时,黄夫人便反复跟他讲过他的母亲紫芯是怎么死的。
紫芯是四执之一紫麟的叔侄妹妹,黄夫人带着女儿在紫氏门中孀居多年,一直与女儿相依为命。后来女儿成婚生子,终于有所依靠,却没想到在景杰还是襁褓婴儿时,那个男人竟生了外心,与他人相好,绝然抛妻弃子。紫芯是痴情刚烈的女子,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很快积郁成疾。尽管黄夫人医术如神,最后还是只能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郁郁而终。
黄夫人曾求紫麟杀此人以报丧女之仇,无奈紫麟为了权术交易,无情拒绝。黄夫人一怒便携年幼的外孙离开紫氏,从此漂泊在外。景杰也曾小心问过外婆,那负心人后来怎样了,黄夫人只是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人不久也遭了横祸死了。
看着眼前鲜活温暖的阳光,景杰不愿外婆又被往事困扰,于是岔开话题把方才与海湾交手的经过轻描淡写说了一遍,讲到自己一剑直指对方眉心,不由现出小小得意的神情,轻摇外婆的手道,“外婆,你说我将来能不能成为梁霄那样的高手?”
黄夫人低首听他讲述,竟略有些失神,直到被景杰轻晃手臂,才回过神来,微笑道,“当然。”
景杰开心地笑起来,一双眼睛格外清亮。
阳光透过斑驳的枝叶打在祖孙二人身上,空气中隐隐充盈着离水清新的气息,长夏的又一个春天悄然到来。
☆、乌衣年少
几日后,景杰正乖乖地在房中读书,忽然听到石子击打窗棂的声音。他来到窗边,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凑过去看,结果正对上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景杰以目示意,让那人在外面等,反手似要关窗,忽然恶作剧的一笑,却是冷不防将窗子推得大开,外面那人未及躲闪,额头被结结实实撞到,忍不住哎呦一声。
景杰纵身自窗口轻巧跳出来,看着一脸怒气的清浯,扬眉笑得好不得意,直到看见莫良在不远处招手,这才一把拽上正要发作的清浯,三两下随莫良进入一片林中。
树木掩映间,景杰发现海湾也在,海湾身后,却是一个不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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