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树木掩映间,景杰发现海湾也在,海湾身后,却是一个不认识的乌衣少年。那少年比他们身量高些,看起来略为年长两三岁,眉目间说不出的隽致,通身皆是清雅斯文,只是乌衣把面色衬得隐隐有些苍白。
海湾首先开口,“小杰,这是韩羽,前几日才与季掌门从南瑮过来,想必你还不认得。”说罢,唇角向韩羽一努,眨眨眼睛,又道,“他也是个极有趣的人。”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似是已与韩羽很熟络,当着人家的面便肆意品评。
韩羽果然不以为意,微笑看着海湾,颇有亲近之意,待海湾又向他介绍完景杰,便向景杰施然颔首。
景杰也有样学样地回礼,心里却忍不住想笑,暗道这人果然有趣,跟莫良混的,还没见过这么酸腐的人。正嘀咕着,忽然一股掌风自额前袭来,景杰拧身闪开,一眼瞥见清浯竟还在气呼呼地看着他。
一掌扑空,清浯接着又一掌追过来。
景杰脚下错步,一边躲闪一边道,“不就是撞你一下,至于么。”说话间已绕到韩羽身后,清浯随后劈出的一掌收势不及,竟足实地拍在韩羽略显单薄的身上。
一击之下,韩羽身形向后仰了仰,似要跌倒,幸被身后的景杰及时伸手扶住。
因韩羽是墨鹭上宾,清浯一直不敢怠慢,此时竟失手冲撞了他,眼见他苍白清瘦的样子,也不知伤到没有,自知闯了祸,心中暗暗叫苦,赶忙过来赔礼,同时更加气恼地瞪了景杰一眼。
韩羽只是微笑摆手,完全不介意的样子。
景杰站在一旁,不由用怪怪的眼神看了看眼前的乌衣少年,没有吱声。
清浯余怒未消,冲过来一把抓住景杰衣襟,不由分说挥起了拳头。
“清浯,住手。”一旁的莫良终于开口,他嚼着一根甘味草,懒洋洋靠着一株白桦,话说得漫不经心,却自有与生俱来的气势。“韩羽都不在意,你生哪门子气?”
清浯仍不服气,却又不愿违拗莫良,只是嘟囔道,“可是,可是……”
莫良走近些,右手在清浯头上敲了一下,“你要打他,我就打你。”
清浯终于松开景杰,几分委屈道,“知道了,少爷。”
“这还差不多。”正说着,自己头顶忽地也挨了一下,莫良皱眉,果然,海湾一张俏脸又探到眼前,“莫二,海湾我的看家本事,你学得倒快。”
莫良刚刚还一张大大咧咧的笑脸,此时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却是清浯赶忙讨好道,“海湾,我家少爷是跟我玩呢。”
海湾冲莫良眨眨眼睛,不再跟他们胡闹,来到韩羽身边,笑道,“这几个家伙一点样子也没有,别理他们,我带你四处走走,长夏可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说罢拉起韩羽的手大步走开。仓促间,韩羽只得向众人微微一笑,跟上海湾风风火火的脚步,向林外走去。
待他们走远,景杰终于开口道,“那小子什么人?你觉不觉得他很奇怪?”
莫良点头,“就是因为奇怪,才拉出来给你瞧瞧。”
景杰笑道,“为什么要给我瞧,我好像跟莫二少爷也不是很熟。”
莫良斜着眼睛贼兮兮地看他,似笑非笑道,“你穿开裆裤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还说不熟。”
该死的莫二,景杰无奈地翻翻眼睛。
莫良呵呵笑两声,回头对清浯道,“你去给我盯着点海湾,一个时辰之内,我不希望她又出现在我面前。”
清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踯躅道,“少爷,你就别让我去了。”
莫良又露出一份无赖相,笑骂道,“哪那么多废话,让你去你就去。”
清浯拗不过,只得苦着一张脸,向海湾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景杰道,“清浯胆子小,你还总吓唬他,真不厚道。”
莫良颇委屈道,“那是你没看见平日我是怎么护着他的。”
景杰安静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抑制不住地笑起来。莫良不明所以,被笑得发毛,只得更加凶狠地嚼几下已经索然无味的甘味草。
景杰就着一处土丘坐下,兀自又笑了一会儿,“莫二,你把清浯派过去,恐怕不是因为担心海湾回来得太快吧。”
莫良挑眉,“臭小子,想什么呢?”
“他们好像很投缘,”景杰仍是一脸坏笑,“莫二少爷怕是吃醋了吧,盯梢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就是不知道憨厚的小清浯能不能领会到你这层意思。”
莫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好半天无言以对。
早春的风还有些凌厉,打在脸上生出涩涩的感觉,景杰拉了拉衣领,止住玩笑,漫不经心道,“莫二少爷,难为你这么跟我套近乎,是不是有事求我?”
莫良嘿嘿笑一声,心道,自己的锐气今日还真是被这小子狠狠挫了一下,在景杰旁边坐下,望望天,瞅瞅地,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挺不容易的。”
景杰扭头看他,觉得莫名其妙。
莫良也看向景杰,竟放下了平日的骄傲,一脸真诚,“我知道你外婆不愿意你和我们来往,我还总跟你找茬,让你为难了。”
景杰见一贯吊儿郎当的莫良忽然这样说话,心中难免奇怪,但看他说得真诚,不由也认真道,“外婆前几日对我说她已经想通了,不会再干涉我与四执子弟交往。”
“真是太好了!”听他说完,莫良不由抚掌笑道,“那我就不用过意不去了。”
景杰听得一头雾水,不由狐疑地上下打量莫良。
莫良仍是一脸认真,“我知道你自小就想追随我,现在既然你外婆也松了口,你也不必再委屈自己,从今日起,可以光明正大叫我一声莫大哥,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景杰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莫良一直在耍贫嘴,不等他说完,兜头一拳,“莫二,找死!”
莫良就地一个翻身,轻巧躲开,模仿当日海湾的口气笑道,“小杰,你的功夫精进得很快。”
景杰起身追过去,也笑骂道,“那天真该把你一脚踹进离水去。”
两人在树林中追跑,新生的枝叶随着少年人敏捷的身手扑簌簌落了一地。跑了一阵,莫良毕竟有伤在身,气喘吁吁地求饶,“好了好了……我承认……我确实有事求你……”
景杰终是好奇,立马站定,“什么事?可是关于那个韩羽的?”
莫良顺了会儿气才开口道,“若是关于韩羽的我又何必来找你,我今日叫你出来不过是想知道梁霄的情况。”
景杰心里一惊,嬉闹的神情逐渐消失,几分疑惑,又有几分戒备,“为什么问这个?”
莫良终于认真起来,“我问是因为我当你是朋友。”
景杰看着他,缓缓摇头,“怕是要对不住莫二少爷了,关于梁霄,我无可奉告。”
莫良摊摊手,笑了,“你果然是个固执的人啊,还是小时候那副死德性。”
景杰抬首看看林间的新绿,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莫良笑一笑,并不回答,却是反问道,“你可知道我手臂上的刀伤是因何而来?”不待景杰说什么,莫良自嘲地笑一下,又道,“那日我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的话,被发现后,老家伙居然想杀我,幸亏我跑的快。”
想到当日深至触骨的伤口,景杰不由皱眉。
莫良道,“其实,我不过听到了一句话,他说,梁霄一定会来。”
景杰道,“你口口声声的老家伙究竟是谁?又为何想到要来向我问梁霄的事?”
“刚才不是还挺灵光的么,怎么一紧张起来脑子就进水了不成。”莫良悠然一笑,“海湾那日是故意试你,画地为牢,一瓣心香,虽然以前不曾亲眼见过,但我应该没猜错吧。”
景杰看着莫良,这个整天没个正经的世家少爷,其实并不是表面上看来的玩世不恭。
“你放心,那件事我和海湾都不会说出去。”莫良道,“我今日只是想提醒你,梁霄怕是要有麻烦了。”
景杰无奈笑一下,“恐怕,你们不说,想知道的人也还是会知道。”说罢,探手在莫良肩上拍拍,“不管怎样,谢谢你的提醒。”
莫良斜着眼睛看他,讪讪道,“我跟你啰嗦这么多,可不是想让你谢我的。”
景杰笑起来,一手熊掌一样勾住莫良的脖子,“我们莫二少爷好像不是白眼狼,我刚才多心了。”
“跟你这个臭小子打交道,好心当成驴肝肺的事太多了,”莫良道,“也罢也罢,总之,你们早做准备吧。”
景杰道,“你家的客人恐怕就是请来对付梁霄的吧,莫二少爷不如好人做到底,现在就去拍拍韩羽小哥的马屁,请他到时候手下留情,顺便亲自盯着点那位风风火火的海湾小姐,省得回头又嫌可怜的小清浯办事不利。”
“我不要你谢我,却也不是送上门让你损的。”莫良白他一眼,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自己怎么净栽在这家伙手上,摇摇头又道,“说正经的,跟韩羽一起来的还有个老的,老家伙正伺候着呢,那才是该一万个小心提防的人。”
景杰看看莫良,忽然没头没脑道,“原来你口口声声的老家伙是……”话说了一半,莫良恨不能吃了他的目光让他把后半截话生生咽了回去,他心底,亦不由寒了一寒。
原来每个人都一样,不过是各有各的伤。
夕阳的余晖斜斜映在林间,景杰拍拍莫良的肩,“莫二少爷,赏脸到寒舍吃个便饭吧。”
“你外婆会不会把我打出去?”
“怎么会,顶多是我把你打出去。”
“有没有酱肘子?”
“栗子酥行不行?”
“那本少爷就将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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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黄夫人既没对莫良格外殷勤,却也并未对他有所疏离,仍是一贯的端雅娴静,虽然只备下寻常便饭,但精心搭配的几样爽口点心,显得亲切随意又不失礼数。
莫良虽然经常没个正行,但在这样的长辈面前还是大为收敛,一份规矩本分的样子。出乎莫良的意料,黄夫人倒是极为随和,他这才渐渐放松下来,两个孩子在饭桌上依然叽叽喳喳说不不停,一顿饭吃得热闹非常。
那日登门之后,莫良自然而然成了景杰家中的常客。黄夫人虽然不曾表现的特别热络,但每次都会备些清淡爽口的糕点水果,加之她本人深谙医道,有时也会为两个孩子配上几味强身健体的药草熬制成汤,这种药汤非但不苦,反而有些甜涩,入口后细细品来,清香绕口,甘之如饴,莫良自是大爱。
来的次数多了,莫良再不拘礼,有时没汤可喝,还会嬉闹着央求黄夫人去煮,黄夫人每次都温言答应,后来干脆不时为莫良备上一些,小心装在瓦罐中,让他带回去煨在火上慢慢喝,莫良自是求之不得,每一次都乐颠颠地捧着瓦罐汤回家去。
☆、弄巧成拙
早春三月,又有新燕往来翩飞,衔着泥土和稚嫩的草根在屋檐下筑巢。黄夫人仰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柴扉被轻轻推开。
黄夫人素日极少同人来往,门前一向清冷安静,此刻,她虽然没有回身,却也听得出来人并不是景杰,也不是那个最近常来常往咋咋呼呼的小朋友。
“我来得似乎有些冒昧。”来人浅笑盈盈,衣裙摇曳,已自行走进院中。
黄夫人并不答话,俯身将手中原本握着的谷粒细心撒在阶边,以便让鸟雀自行来食,这才敛衣回身,眼底无澜,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子。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任何人一见之下都会惊为天人的女子。即使沉静内敛如黄夫人也不禁暗暗感慨,十几年过去了,盏七的美貌非但没有减损一分,却在岁月中沉淀得越发有韵致了。
一双明眸细细打量素雅的庭院,盏七微微一笑,“没想到,风华一时的黄夫人竟然过起这般简素的日子来。”
黄夫人并不接话,也没有把盏七让进屋中的意思,只是静静看着她。
“夫人果然还是一贯的风骨,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仍是眉目含笑,说话间盏七目中却含着慑人锋芒,“你给良儿喝那些东西,究竟安的什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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