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景杰怒道,“你胡说!”
  
  冰行健负手而立,悠然一笑,“梁霄,那你敢不敢说我女儿的死与你无关?”
  
  乌发轻扬,茵茵自梁霄身后闪身出来,以手指着冰行健道,“妈妈是你们害死的。”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击在心底。
  
  人群后,白鹏安静注视茵茵的目光幽微一暗。
  
  “孩子,你不要被那个贼人骗了,”冰行健说着,便想去牵茵茵的手,“跟外公回家好不好?”
  
  啪一声轻响,梁霄打开冰行健的手,轻声道,“别碰她。”
  
  冰行健冷笑,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挥手。
  
  十余人好像幻影一样,轻飘飘落到他们四周,和紫麟的人一起形成一堵紧密的人墙。
  
  梁霄认得,这些人都是鹰翦的高手,冰行健果然设了死局。他的手缓缓移向身后的墨玉。
  
  茵茵依然站在梁霄身前,目光澄澈,坦然面对剑拔弩张的局面。
  
  冰行健看着这个当年从他怀里逃脱的小姑娘,茵茵的个子长高了许多,已经隐隐现出少女的纤美,阳光下小巧精致的面容,越发像冰晶了,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此时只是淡漠地看着一层层紧逼过来的人群。
  
  冰行健又道,“茵茵,离开他,到外公这来。”
  
  茵茵看着他,声音淡漠,“我不认得你。”
  
  杜扬看着茵茵坚决的面容,俯身道,“小姑娘,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
  
  茵茵仰起脸,一字一顿,“梁茵茵,我叫梁茵茵。”
  
  冰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仍然不动声色的白鹏。
  
  茵茵站在梁霄身前,倔强地昂着头,眼睛冷冷地盯着眼前的每一个人。
  
  梁霄轻抚茵茵柔软的头发,轻声道,“茵茵,别担心,他们伤不了我。” 
  
  话音刚落,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鹰翦高手一起出剑,灼人锋芒在阳光下发出万丈霞光,顷刻将梁霄吞没。
  
  梁霄一手揽在茵茵腰间,墨玉旋风一样荡开,白花花一片光影,逼的一片剑光纷纷后退,他轻轻跃起,在拥簇的剑尖上一点,脚下一旋,已踢飞几柄长剑。
  
  看到鹰翦的人已出手,墨鹭和紫麟亦抬手示意,本已剑拔弩张的一众门人顷刻加入战团。纵是数十人围攻梁霄一人,一柄墨玉如出水蛟龙,漆黑的光芒上下翻飞,一时竟也没被对方占到便宜,只是想要全身而退却也并非易事。
  
  景杰拔出身后的木剑,想也没想,执剑扫向围攻梁霄的人群。景杰习剑五年,二十四式剑招已用得行云流水,只是忽然间以少敌多,身法一时被打乱,没几招,就差点被人削断木剑,万分狼狈。
  
  梁霄把茵茵护在身侧,余光看到景杰险象环生,运用内功传声,低低说了一句“缓步山门”。
  
  听到梁霄提点,景杰挥剑横扫,招数将近未尽之时,又听梁霄道“乾坤倏寒”,他剑尖虚晃,斜刺下去,随后又依言使出一式“霞光散雪”,不过三招,一把木剑竟缴下对方三人的兵器。
  
  景杰占到上手,乘胜追击。他手中的虽是木剑,但快准狠稳,加之木剑身轻,一套剑法被他使得轻若无物,以虚击实,深谙一个快字。鹰翦高手均全力紧逼梁霄,景杰周围的多是寻常门人子弟,因而虽然他一人对多人,一时竟也未落下风。混战之中景杰方明白梁霄这些年坚持让他使用木剑的深意。隔着人群,梁霄也不由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景杰在混战中一点点向梁霄靠拢,心中明白,他和梁霄二人以少敌多,即使一时未显败象,但恐怕支撑不了太久,单是鹰翦的人就已经很难对付,墨鹭、白鹏甚至季无尘等人迟早要插手进来,紫麟更是一开始就已狠下杀手,如果想全身而退真是难如登天。 
  
  身后忽然一道寒气袭来,景杰拧身躲过,下意识回剑刺去,却发现身后攻击他的人是墨枫,手下不禁一滞,只这一分神间,另有几名墨氏门人逼近,顷刻打乱他的招式。景杰脚下错步,仓促躲过一次又一次凶险的进攻,终于还是被一柄长剑晃得脚下一滑,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一柄长剑当胸刺中。一瞬间,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当一声脆响,刺向自己长剑已被震飞,再一侧首,看到莫良正握着一柄刀站在他身侧。景杰向他眨眨眼,莫良亦扬眉轻笑,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无须多说,背靠着背,同时护住彼此身后。 
  
  墨枫沉沉看着莫良,沉吟片刻,还是举刀上前,莫良同样挥刀迎过去。同出一门的薄刃快刀,却是不同的心法,迥异的招式。
  
  两刀相接,墨枫道,“赶快退下,不要再惹爹生气。”
  
  莫良道,“大哥,不要为难我的朋友。”
  
  墨枫看着莫良,摇摇头。两柄快刀猝然相隔,火花四溅。
  
  景杰和莫良以背相抵,在一片混战中,相互扶持,又各自为战。
  
  焦灼的人群上空,阳光便洒,乌青瓦片泛出耀眼的光,微微拂动的风中,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早春特有的凉意。
  
  所有的人,各有各的伤怀。
  
  盏七站在教武场外,静静聆听里面嘈杂的人声。她不知道自己牵挂的人会不会有事,她所能做的只是今日的孤注一掷。
  
  黄夫人仍然站在离水旁孤清的院落中,看往来新燕,面色沉静,一只手默默抵在胸口,轻轻唤了一声“芯儿”。
  
  人群后面,白鹏依然安静地坐于案后,细细品手边一杯清茶。他没有再看茵茵一眼,他曾经一心想寻回来的女儿,现在已经是梁茵茵。一切都已晚了,他很清楚,当他亲手在茵茵面前燃起焚心的火焰时,就已晚了。
  
  赤鹤站在教武场正中,一直不曾离开,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忽然回来的梁霄,看院墙外抽吐的新芽。缱绻往事,还是可以轻易牵痛陈年旧伤。
  
  景杰以背抵着莫良,轻声道,“我连累你了。”
  
  莫良哼一声,“少跟本少爷婆婆妈妈的。”
  
  少年相视而笑,眼中神采飞扬。他们是一样被抛到凌乱世间的孩子,生命于他们就像野草,在角落里,顽强生长。
  
  刀剑依然密不透风地袭来,莫良正全力应对时,忽觉背后景杰的脚步有些凝滞,他侧头去看,竟看到景杰额头全是细密汗珠,步履轻飘,似乎勉力支撑才没有摔倒。
  
  莫良甩开臂膀,将一柄刀舞得大开大阖,趁着围攻的人略为后退的空挡,伸手撑住景杰的手臂,让他倚在自己身上,急道,“你受伤了么?”
  
  景杰似乎已握不住手中的剑,却是摇摇头,想要说什么,未及开口,身体已软软滑倒,似是昏了过去。
  
  “景杰……”莫良低低唤一声,刀剑潮水一样涌来,他无暇查看景杰的伤势,只是死命抵挡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莫良毕竟是墨府二公子,混战之中,墨氏和紫氏的门人自然不会对他下重手,向他出手也只是想把他撵走。但是鹰翦的人就完全不在乎他的死活了,冰行健本就与墨鹭不睦,此时更加不用顾忌什么,即使有什么意外发生,也大可推到梁霄身上,因而莫良此刻忽然分神,一时凶险至极,眼看头顶上刀光剑影一片,再也难以招架。
  
  漆黑剑光凌空扫过,将一众刀剑卷向一边,梁霄问,“他怎么了?”
  
  莫良急忙俯身查看,见景杰身上虽然也挂了彩,但没有致命伤,不至于伤重倒地,正迟疑着,梁霄已经伸手抓过景杰手腕,探了探脉,眉宇间顿时凝重起来。
  
  与此同时,冰行健对准梁霄忽然射出一枚袖箭,茵茵惊叫一声,“哥哥小心!”梁霄闻声只是从容探出左手,茵茵会意,立时伸手在梁霄掌上借力,身体灵巧地腾空而起,足尖轻轻一探便踢飞冰行健的冷箭。
  
  这一招隔岸飞花使得干净漂亮,围攻的众人也不由暗暗吃惊,此刻才发觉,原来一直被梁霄护在身边的小姑娘竟然也会功夫。
  
  梁霄有话要问莫良,未及开口,身后又有猎猎风声逼近,回头看到季无尘终于出手。梁霄一把将茵茵甩到自己身后,执剑横扫,墨玉轻若无骨凌空划过,季无尘掌势大开大阖,变化莫测,两人身形几个变幻,已经交手十几招,梁霄无暇□,再也无力照看景杰。
  
  莫良执刀左削右挡,勉力应付四方攻势,渐渐不支。忽然碎叶声响,一个娇俏身影轻轻贴近,海湾向他嫣然一笑,也不说什么,只是与他并肩抵挡周遭的攻势。
  
  茵茵在二人身后,俯身握住景杰的手,轻声唤道,“景杰……”
  
  一个高大身影轻巧地穿过重重刀剑,悄然出现在他们身边,探手搭在景杰腕上。茵茵一惊,挥手就是一拳,来人张开宽阔的手掌轻松按住她的手。
  
  茵茵抬头,却见一张温润面容,眉目沉静,清雅难言。
  
  赤鹤向她微微颔首,轻声道,“我只是想看看他的伤。”
  
  茵茵此前看见梁霄出手救他,料想此人不是敌人,这才放下心来。
  
  赤鹤执起景杰的手腕,同梁霄一样,脸色瞬时一变。
  
  茵茵焦急地问道,“他怎么了?”
  
  莫良也忍不住回头,“赤鹤叔叔,景杰伤到哪了,要不要紧?”
  
  赤鹤站起身来,一挥手,衣袖带风卷掉数柄刀剑,同时对莫良道,“你去通知黄夫人马上到白府去一趟。”
  
  莫良虽然一时不明白,还是马上吹了一声哨子,清浯立即在附近探出头来。清浯担心莫良的安危,但自己功夫不好,又怕莽撞上前反而帮了倒忙,因而一直只是紧紧在附近跟随。清浯亦听到了赤鹤的吩咐,向莫良使个眼色,便拔腿给黄夫人送信去了。
  
  “赤鹤叔叔,他到底怎么了?”莫良问道。
  
  赤鹤道,“他中了毒。”
  
  中毒?莫良只觉胸口被重重一击。盏七的补汤,白府,圣主,天地同寿,走马灯一样在他心中转过,渐渐穿成线。他虽然一时还想不分明,但却隐隐感到,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赤鹤起身,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梁霄。
  
  梁霄被季无尘的无影掌紧紧缠住,同时又有三名鹰翦高手伺机进攻,此时已是疲于应战。季无尘的招式狠猛古怪,却未下死手,反而是鹰翦的人招招皆是致命杀手。
  
  赤鹤闪身来到季无尘面前,抬手替梁霄接下一掌,扬声道,“圣主在白府。”
  
  赤鹤这一句说得太突然,原本混战的人群,忽然之间皆收手站在原地怔怔看他。白鹏远远地抬起头,也颇有意味地看向赤鹤。
  
  梁霄亦无声看了赤鹤一眼,赤鹤却暗暗把目光移开。梁霄苦笑,想救景杰的命,就必须挑明白府隐藏的秘密,他还没想好如何拿捏分寸,赤鹤却先一步开口。他轻叹一声,自语道,赤鹤,你果然还是当年的性子。
  
  季无尘收回双掌,看着赤鹤但笑不语。
  
  白鹏终于起身,面色平静,不疾不徐道,“赤执,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赤鹤看着白鹏,目光笃定,“自然知道。”
  
  白鹏眉心轻跳一下,依然平和笑道,“希望赤执不要后悔。”他深知多说无用,这一趟白府,在场的众人是必然要走上一遭了。
  
  梁霄并不理会这些人,只是径自走到景杰身边,执起他的手,暗暗运功传些真气给他。
  
  这个眉目清亮的少年,即使在昏迷中,面上依然隐现倔强的神情。梁霄带了他五年,眼看着他从一个孩子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五年的时间,他虽然也尽心教他剑法,但却说不上对他有多好,他不曾承认他们的师徒名分,不肯让他碰墨玉,甚至连多余的话也不大同他讲。可是少年明亮的眼睛,飞扬的笑容,却深深触动过他。飞扬不羁的过往,他也曾有。
  
  “哥哥,他会死吗?”茵茵轻声问道。
  
  梁霄看看茵茵,轻声道,“放心,他不会死。”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递到茵茵手中,“咱们现在要去一个地方,如果有人想伤害你,不要对他客气。”
  
  茵茵接过匕首,点点头。梁霄看着她稚气的面庞,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不确定她对那个悲惨的夜晚还记得多少,如果可以,就是他自己,也再不愿回到那个地方。
  
  自他决定带上茵茵重回长夏时,他便知道,再也没有退路,他必须去。
  
  梁霄低低吹一声哨子,马蹄声响,一道白影闪电一样出现,转眼间,梁霄已经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