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师傅喜欢用温厚的手掌抚摸他的头,师母无数次为他平展刚刚上身的新衣,笑容满面,轻声说,又长高了,还有阳光下许多鲜活的笑声,所有的一切,都一去不回。
不可追,不可忆。
曾经的点点滴滴,如今,都成了蚀骨的刀。那个大雪的夜,他执剑血洗满门,也洗劫了自己的魂魄。他以为他是再也无法回头的刽子手,每杀一个人,就好像,杀死一次自己。
漫天星光,死去多年的心,在她缱卷目光中,渐渐有了温度。
“带我走,去哪里都行。”冰晶看着他,目光灼灼。
梁霄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绝美的容颜,恍若梦中。
冰晶向他伸出手,素白衣袖,猎猎迎风。
梁霄依言执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扶住她单薄的腰身,携她一起纵身上马。
原来,万水千山的彼岸,因为她,不过一个点头的距离。
白马扬蹄,绝尘而去。
远方现出青黛的颜色,又一个晨曦即将来临。
冰晶发如飞泉,在无比清凛的空气里,迷蒙了梁霄的双眼。他只是,紧紧拥着她,再也不想放手。
天地之间,终于有人伴他一起走。
倚着梁霄宽厚的怀抱,冰晶微微闭目。碧落碧落,既然时日无多,就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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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原野,二人一骑,停停走走。
数日奔波,道路越走越窄,几乎再没有路时,梁霄看到一处山石前树木微微凌乱。他策马上前,小心拨开覆着残雪的树枝,眼前竟现出一个洞口,刚好可以乘马通过。山洞漆黑,白马却能敏锐察觉到熹微的光,一盏茶的时间,两人眼前豁然开朗。
幽山静谷,白雪茫茫,山谷之中,竟是一处古朴村舍。梁霄下马,拂开近旁石碑上的积雪,现出“泉溪”二字。
村子建在山谷平缓处,数十间屋舍隐在薄雾中,美若仙境。
循着蜿蜒的碎石小路绕到最里面,越过冰封的小溪,又穿过一片冷杉林,遇到一间残败的老屋。屋顶生着干枯的蒿草,门半敞着,荒弃了很久的样子。
白马放缓脚步,梁霄坐在马上略一迟疑。冰晶回眸,唇畔含着笑意,“我喜欢这里。”
梁霄携冰晶下马,推开破旧的房门,一股阴冷腐朽的味道扑鼻而来。
“收拾一下还是可以住的。”冰晶上前一步,拂去头顶的蛛网,声音轻快。
二人独处时,多数时间只是她一个人讲话,一个人笑,可是,总是很欢喜。
梁霄把马栓在门旁树上,拍拍马头,这才随她进屋。屋角有一张破木桌,几只旧板凳,梁霄俯身吹去板凳上的灰尘,又用手擦拭干净,看着冰晶,示意她坐下。冰晶假装不明白,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梁霄也不说什么,只是牵过冰晶的手,握于自己掌心中。
一路上,共乘一骑,互相依偎着披风历雪,好像一场美好绵长的梦。此时,两个人,手牵手,站在破旧的老屋里,冷风呼啸,枯草蔓生,却是无比真实的幸福。
从今而后,他们将是互相取暖的两个人。
梁霄静静地看了冰晶好一会儿,直到冰晶向他俏皮地笑,才终于引她坐下,自己开始默默收拾。
打扫、生火、修补房子这些事,梁霄少年时本是做惯了的,事隔多年又重新拾起来,却也手到擒来,干得既麻利又漂亮。冰晶几次想要帮忙,梁霄都摆手拒绝,后来,冰晶也就安然坐着看他忙碌,不时和他说笑几句,梁霄的话依然不多,两人相处起来,却也是一派热热闹闹的样子。
忙了一阵,梁霄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中多了许多用具、杂物,想是从村民那里采买来的。不出两个时辰,整个老屋几乎变了样。灶里的火苗发出嗞嗞的声响,墙壁和屋顶的裂缝也修补完好,屋中逐渐升腾起热气。最后,梁霄竟变戏法一般在采买的杂物中翻出些青菜米面,拉开架势,准备煮饭。
虽然一路上已经尝过梁霄烧烤的野味,但看他此刻俨然一副手拿把攥的大厨模样,冰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会煮饭?”
梁霄回头,迎上冰晶的目光,柔柔地停驻一会儿,点点头,就又继续忙碌。
看着这样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此时为自己浸满温暖的烟火气,一颗心,又柔柔地动了一下。
冰晶走到梁霄身后,眨眨眼睛,“以前我给你煮茶,以后换你给我煮饭。”
梁霄侧首看冰晶,眼睛里满是温柔的光,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冰晶刚想笑他无趣,忽觉面上一热,梁霄轻轻吻上她的面颊。
一朵红云悄然浮现,冰晶颔首,长睫低垂,嫣然一笑,心头却涌起莫名酸楚。
梁霄安静地看她,探手抚上她如水长发,手指和发丝缠绕在一起,一路滑落,直到腰际的发梢处,然后,拥她入怀。
冰晶,你是上天赐我的礼物。
一会儿功夫,已可以闻到饭菜的香气。冰晶手快,打开锅盖用力嗅嗅鼻子,连声赞叹好香。梁霄看着她小猫一样的神情,不禁微笑。
冰晶发现梁霄偷笑,轻抿双唇,故意挑眉看他,然后,伸出双手,将食指放在他唇角,轻轻勾勒一条弧线,身子稍稍后倾,赏玩般道,“就是这样。”
梁霄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冰晶继续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梁霄执起冰晶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一颗心从没如此安定。
直到灶台忽然传来柴禾燃尽的噼啪声,冰晶这才恍然道,“饭好了,掌勺的可以休息了,现在轮到我来伺候你。”
冰晶麻利地盛好饭菜,将碗筷送到梁霄面前,冲他甜甜一笑,“咱们家的第一餐。”
梁霄执起竹筷,却未立时下箸,怔忡了一会儿,低声重复,“咱们家的第一餐。”
冰晶甜甜一笑,大口吃起来,无比满足的样子。
“好吃么?”梁霄问。
“好吃,”冰晶一张小嘴胀得鼓鼓的,“好吃的不得了。”
梁霄也笑了,“你若喜欢,我以后每日都煮饭给你吃。”
冰晶歪头看他,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要日日煮饭给我吃,不许赖皮。”
“决不赖皮。”梁霄认真答道。
屋内饭香升腾,暖意宜人,窗外又有雪花飘落,山峦林木,一片素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午翘班了,回家修文。年初时承诺给自己辞职的期限到了啊,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宁日
泉溪的夜,静得醉人。
屋舍简陋,借着灶中舔舐的火焰,屋内却也一片盎然暖意。房中没有床榻,两人只是寻到一张草席,铺在炉火旁,和衣而卧。
冰晶枕在梁霄手臂上,身上覆着他的外衣,展臂环在他腰间。
“梁霄,”冰晶微笑,“你觉不觉得咱们像两只越冬的小动物,躲在巢里相互取暖。”
“像。”梁霄轻声回道。
冰晶抬首看他,摇头轻叹,“可惜了。”
梁霄问,“什么可惜了?”
冰晶道,“你的声音那么好听,讲话却那么少,真是可惜了。”
“你想听我说什么?”梁霄道。
冰晶无奈一笑,自己怎么就看上一个如此不解风情的人,心中想着,甜言蜜语难道还要我来教你么,口中却玩笑道,“你惜言如金,倒显得我终日喋喋不休似的。”
梁霄看着她,唇畔一丝慧黠笑意。
冰晶眨眨眼睛,“你笑什么?”见梁霄不回答,狐疑地盯着他,又问,“快说,你在笑什么……”
一句话没说完,梁霄的唇已经吻在她的唇上。冰晶身子倏然一僵,却见梁霄擎起身,温柔地看她,“这样,你还能喋喋不休么?”
冰晶面上红晕又起,她将身上盖着的外衣向上提了提,覆在自己面上,却兀自留了一条小缝偷眼看梁霄,见他仍是忍俊不禁,终于将外衣死死掩在面上,足下恨恨地轻踢他一脚。
梁霄忍住笑,轻轻将外衣从她面上拉下来,“别闷着了。”
冰晶蹙眉看他,“原来,你这么坏。”
梁霄枕回席上,与冰晶侧首相对,如此之近,他们甚至可以感觉到彼此的鼻息。看着冰晶娇憨的样子,梁霄心中柔柔一动,却只是帮她掖了掖身上的外衫,轻声道,“睡吧,奔波这些天,累坏了吧。”
冰晶向梁霄身边挪了挪,拥紧他,面颊贴在他胸前。
一片静谧中,只余炉火的荜拨声,夜已深,他却知道,她没有睡着。梁霄凑到冰晶耳畔,轻声道,“放心睡吧,我不会再逾矩。”
冰晶依然紧紧依偎在梁霄怀中,拥着他温暖的身体,心中默然道,真是个傻瓜,大傻瓜。
手指拢在她发中,梁霄道,“咱们还有许多许多时间,我会慢慢等,直到你愿意。”
咱们哪里还有许多时间,冰晶心头一滞,泪盈于睫。
于一团黑暗中,她轻轻探身,寻到梁霄的唇,吻下去。唇齿相触间,冰晶呢喃道,“我现在就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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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溪位置隐秘,不为外界所扰,村民世世代代在幽山静谷中宁静度日,朴拙大美的山水哺育了他们淳朴善良的天性,对忽然到来的陌生人,村民非但不排斥,反而热情相待,让他们二人在这里很快安定下来。
天气晴好的时候,梁霄喜欢携着冰晶的手在溪畔散步。渐入隆冬,溪流冰封如镜,冷杉雾凇倒映在幽蓝冰面上,雾气氤氲,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颜色,美不可言。
她的手柔软纤细,刚好可以握于他掌心中,从所未有的温暖安心。与她并肩沐在冬日暖阳中,梁霄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原来依然可以如此美好而充满希望。
冰晶最喜欢于阳光下逆光看他,他的身影,清冷又温柔,如何都看不够。
平日里,冰晶性子温和,对待村中大人孩子均耐心诚挚,很快便与众村民相处得如同家人一般。
梁霄沉默惯了,平日不大主动理人,被人捉住说话时,虽然努力保持谦和,也还是自然而然生出拒人千里的淡漠,对方很快也只得讪讪走开。
但是,村民很快发现,梁霄不过神情清冷些,为人却很实在。隆冬食物匮乏,梁霄日日上山打些山禽野味回来,泉溪的每户人家都因为他,在一年中最困顿的时节尝到了荤腥。村中有的人家没有壮劳力,不等人请,梁霄已经把担水、砍柴、修缮房屋这些事全做了。
村中的孩子很多,各个都跟冰晶格外亲昵,甚至很快也和骏硕的白马追风混得很熟络,唯有每次看到梁霄还是有些怕怕的。
“每次打猎回来都有好东西送给孩子们,他们为什么还是怕你?”冰晶好几次无奈地看着梁霄笑,“你是不是可以待孩子们再温柔些?”
梁霄颇无辜道,“我已经待他们很温柔。”
冰晶摇摇头,又笑一笑。
一日,冰晶让梁霄准备些素菜馅,她新近和彭婶学了做蒸饺,信心满满地想一显身手,在厨房转了两圈,发觉缺少几味调料,便去彭婶家借,待回来时,还没走入院中,便听到厨房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冰晶不明所以,快步上前,眼前的一幕让她哭笑不得。
只见张大哥家七岁的长林正在梁霄身后一边哭一边挣扎着往外跑,可无论他怎么挣扎,还是在原地踢踏而已,梁霄用左手小指牢牢勾住长林颈后衣领,右手执菜刀正在砧板上忙得不亦乐乎,不时还潇洒地将菜刀抛向空中,凌空旋转几圈,抖落刃上黏住的碎屑,再无比优雅地接住。
冰晶皱眉,这剁饺子馅的把式也太匪夷所思了,这孩子怕是以为亮闪闪的菜刀随时会抛到他脖子上。
陡然看到冰晶,长林哭声瞬时变大,像要死过去一样。
冰晶轻拍梁霄手背,勾住长林衣领的手指终于松开,长林大哭着躲到冰晶身后,气都要顺不过来了。
梁霄奇怪地看看他,“又没把他怎么样,怎么都哭成这样了?”
“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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