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梁霄低低吹一声哨子,马蹄声响,一道白影闪电一样出现,转眼间,梁霄已经带着景杰和茵茵上马,飞奔而去。
  




☆、缱卷往事

  追风飞奔出墨府时,远远的,梁霄看见盏七静静站在院墙边,两人的目光瞬间交错,她笃定地看他,他却刻意避开。多少往事,以为已经飘散在经年岁月里,再相见时,却如阳光中飞扬的尘埃,看地益发清楚了。
  
  盏七轻轻抬手,遮去头顶刺目的阳光,一张素颜隐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目中露出一丝倦意,淡淡地看地上斑驳的阳光。
  
  墨鹭特意来到她面前,低声道,“看着点良儿,别让他又闯祸。”说罢,率领一众人等迅即出了墨府。
  
  除去墨氏弟子惮于门规不敢放肆,几乎其余人等经过盏七身前时,都忍不住偷眼看向那个半掩在光影里的绝美容颜。盏七当日不过素颜淡衫,未施粉黛,静静站在新柳下,却自有倾城风姿。就连季无尘也不禁微微侧目,暗道一声好一个圣域第一美人。
  
  只有赤鹤,始终默默走在人群中,未曾看盏七一眼。
  
  所有人均离去后,盏七终于仰起面庞,在明暗的光影里,于烟尘中痴痴寻找那个唯一的身影。缱绻往事,过去的,过不去的,都已随岁月远去。 
  
  “你为什么这样做?”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盏七飘摇的思绪瞬间停滞,她回头,看见莫良。
  
  方才的落寞神情顷刻褪去,她回身轻拍莫良脸颊,抿嘴一笑,“良儿,这是怎么跟娘说话呢?”
  
  “那碗补汤有毒?”莫良怒目看他。
  
  盏七还是轻轻笑着,在他脸上拧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你懂么?”
  
  莫良打开盏七的手,“解药在哪?”
  
  盏七摇头,“没有解药。”
  
  莫良的眼睛像要喷出火来,“景杰若有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盏七并不气恼,只缓缓道,“你那个小朋友不会死,只不过,原本应该属于你的东西,被那个小家伙白白捡了去。”
  
  莫良仍是冷冷看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有你这样的娘。”说罢,一闪身,便从盏七身边急急走过。
  
  “良儿。”盏七轻唤一声。
  
  莫良冷着脸,没有回头,但到底还是停下脚步。
  
  “你的倔脾气该改改了,”盏七仍是轻快的口气,“不要总惹你爹生气。”
  
  莫良哼一声,快步走开,再不肯看她一眼。
  
  原本人声鼎沸的墨府瞬间安静下来,盏七将身体靠在墙上,凄然笑了。这样也好,若我不在了,你大概也不会很难过吧。
  
  盏七看着阳光下的漫漫烟尘,只觉得这世间苍白的可怕。她惹下的祸,就由她来完结吧。她不敢再有奢望,只希望最后能给莫良留下些什么,她不计后果地想要帮他强大起来,强大到没有人可以伤害他,这是她身为一个母亲唯一可以做的了。只是,和过去一样,她始终没能掌握住那难测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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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府,新柳宜人,梨白漫天。
  
  水畔,玲珑阁。梁霄站在窗前,默默看斜挂于檐角的一支梨花,窗外,便是水波粼粼的荷塘。在他身后,景杰被安置在一张软榻上,黄夫人正在为他施针,另几个孩子关切地守在一旁。
  
  赤鹤安静地坐于一隅,任墨鹭和紫麟等人暗请明示,就是不肯再开口。白鹏只是闲适地看着众人,亦是一副不急不燥的泰然神情。
  
  季无尘终于起身,“白执府上颇有逸致,可否介意季某随意看看。”
  
  白鹏微笑,“季先生请便。”
  
  季无尘欠了欠身,便挥展袍袖大步走出玲珑阁。 
  
  黄夫人一套针施完,景杰终于渐渐醒来,他艰难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黄夫人,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黄夫人轻抚他的头发,伸一根手指嘘一声,示意他不要讲话。
  
  见他醒来,莫良立时凑过来,轻声道,“对不起。”
  
  景杰似漂浮在云端一般全身乏力,但还是听清了莫良的话,现出困惑的神情。
  
  莫良道,“那碗补汤有毒,是我害了你。”
  
  他话音刚落,清浯已忙着替莫良辩解道,“景杰,少爷不知道补汤里有毒,你千万别怪他,要怪就怪我吧。”
  
  景杰看着两人急赤白脸的样子,心下触动,却又觉得他们又可气又可笑,努力扯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懒懒看他们一眼,好像在说,婆婆妈妈的,烦死了。
  
  清浯以为景杰在怨他们,眼泪立时便落下来。莫良看懂了景杰的心思,抬手在清浯头上敲一下,“这家伙正嫌咱们吵呢,你还添乱。”清浯吸吸鼻子,立时连哭都不敢了。
  
  勉强笑一下,莫良还是凑到景杰耳边,低声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欢欠别人的,要是兄弟,就不许死,说什么也不许死……”
  
  景杰看着他,明明已经很虚弱,还是微微笑了一下。
  
  虽然刚刚骂过清浯,不准他哭,看着眼前这个赖皮的家伙,莫良此时却忍不住眼底一热。
  
  幼年时,莫良总爱故意跟景杰找茬,他一直用自己的骄傲去接近他,可景杰总是给他不屑的目光。那个家伙,不管在什么境况下,总可以笑得无比飞扬,那份笑容后面的洒脱无数次让莫良又妒又恨。
  
  你个无赖,莫良默默道,你若是就这么倒下,我就是追到阴曹地府也要给你好看,一定让你再也笑不出。
  
  赤鹤仍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此前把脉,他已知道景杰中的是重水寒,此毒只有圣血可以续命,此时执起手边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接着,好似无意般地用杯盖轻轻击打茶杯,隐隐发出清脆的声响。
  
  梁霄的目光掠过荷塘中小小的凉亭,就是在这里,冰晶叫他忘了她。只是,他怎么可能忘。
  
  茶碗发出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却没看赤鹤,只是回头看了看景杰。
  
  梁霄来到茵茵面前,将她带到窗边的小角落,蹲□子,定定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茵茵冲他眨眨眼睛,“哥哥,你放心,我不害怕。”
  
  真是个鬼丫头,梁霄想,她甚至还不到十岁,却总是可以猜透他的心思。他把茵茵拉得离自己更近一些,伸手轻抚她稚嫩的面颊,低声道,“那把匕首收好了么?”
  
  茵茵拍拍腰间,顽皮地笑一下,“一直收得好好的,哥哥,这话你已嘱咐我好几次了。”
  
  梁霄也笑一下,但还是继续叮嘱道,“茵茵,待在这,哪也不要去。”看着小姑娘黑亮的眼睛,他静默片刻后又道,“如果你找不到我,就跟着赤鹤,他会代我照顾你。”
  
  茵茵看着他,“我为什么会找不到你?”
  
  梁霄将茵茵拥进怀里,轻声道,“茵茵,记住我的话,不然我会不放心。”
  
  虽然心中有疑惑,偎在梁霄怀中,茵茵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梁霄揉揉茵茵的头发,看着她笑一笑,然后看向不远处的赤鹤。
  
  赤鹤并没有看他,只是茶碗还在有一搭无一搭地轻轻击打,声音清脆而固执。
  
  梁霄一直都听懂了,少年时的游戏,时隔多年,他们谁也没有忘。赤鹤一直在告诉他,离开,马上离开。
  
  梁霄直起身,又看一眼茵茵,手撑窗棂,忽然毫无预兆地跳了出去,“咚”一声,直接落入荷塘中。
  
  “哥哥!”随着茵茵一声惊叫,赤鹤霍地起身,心中一声重重地叹息,他到底还是不肯离开。
  
  室内众人纷纷赶到窗边,一看究竟。
  
  众人身后,白鹏来到赤鹤面前,轻声道,“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我曾经阻止过你。”
  
  白鹏话音刚落,忽听水下传来隆隆响声,水花剧烈翻滚,眨眼间,几十枚短箭自水中射出,直窜至半空才徐徐坠下,可见力道之大。
  
  窗前众人不由低呼出声,这一回,茵茵没有吭声,她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匕首,牢牢遵守梁霄的叮嘱,固执地留在原地。
  
  赤鹤默默来到窗前,有意无意站在了茵茵身边。
  
  水面逐渐平静下来,赤鹤心中开始默数,他已盘算好,若他数到十,梁霄还未浮出水面,他便立即下水去寻他。
  
  赤鹤数到九时,梁霄终于从水下探出头来,沉声道,“水下有密道。”
  
  此言一出,众人相互对视一眼,暗道,果然。
  
  墨鹭一向谨慎,即使梁霄已捣毁水下机关,仍回身轻轻按住白鹏的手,笑道,“白执,咱们一起去看看如何?”说话间,季无尘已快步来到二人身边,亦躬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白鹏并不和众人纠缠,也不待旁人催促,纵身越过窗棂,干脆入水。白鹏之后,其余人等相继跃入水中。
  
  赤鹤低头看看茵茵,见小姑娘一直异常安静,不由轻声安慰道,“你放心,他一定不会有事。”
  
  茵茵抬首灿然一笑,“我知道,谢谢你。”
  
  赤鹤回身征询地看了一眼黄夫人,见她颔首,这才轻轻抱起景杰,越出窗外,黄夫人紧随其后,转瞬间一起没入水中。
  
  莫良紧跟着翻上窗棂,却被清浯一把拉住,“少爷别去,水下什么状况还不清楚呢。”
  
  莫良没好气道,“放手。”
  
  清浯似乎要哭出来,又道,“少爷别去。”
  
  莫良的口气终于和缓些,“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清浯巴巴地看着莫良,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鼓起勇气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正说话间,一个娇俏的身影一晃已经跃上窗棂,却被莫良伸手拦住。
  
  莫良看着海湾和清浯,不容违拗道,“你们俩都在这等着。”
  
  清浯还想说什么,海湾却抢先道,“好,在这等就在这等。”说罢,一双清亮的眼睛深深看着莫良,又道,“莫二,你和小杰一定都要好好地回来。”
  
  莫良扬眉一笑,“那是自然。”说完,翻过窗棂纵身入中。
  
  午后的阳光正盛,打在荷塘上泛出星星点点的光,新生的荷叶像小巧擎立的杯盏,把荷塘映成深碧色。
  
  自水面投下的光线影影绰绰,梁霄在前面引路,引领着一行人向纵深处游去。很快,进入阳光照射不到的水域,在一团漆黑中越行越深,一行人最后只能靠着涉行的水流辨识前进的方位,紧紧跟在梁霄身后。
  
  赤鹤小心护住景杰的口鼻,以防他溺水,黄夫人守在一边,不时过来口对口向他送气。很快,众人忽觉脚下碰触到松软的泥土,前方亦出现幽微光亮,此处竟是一条斜斜向上的密道,一道厚重的铁门锈迹斑斑,绿苔丛生,想是年代久远。铁门已经打开一条缝,众人鱼贯而入,沿石阶向上,很快便浮出水面。
  
  梁霄之后,赤鹤最先沿石阶上来,看到密道悠长,曲曲弯弯伸向前方,斑驳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燃着一盏长明灯,映衬得这里更显凄清诡异。梁霄靠在石壁上,像一道清冷的影子。
  
  赤鹤负着景杰几步走到近前,这才发现梁霄右肩上插着一柄断箭,箭尾已被他自行截断,但箭头完全没入皮肉,恐怕已经伤到筋骨。赤鹤叹息一声,他知道密道中安装的机关定是十分复杂凶险,梁霄虽然身手敏捷,终究也还是受了伤。
  
  梁霄低头查看景杰情况,见他又已处于昏厥之中,但呼吸均匀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赤鹤却暗暗盯着梁霄肩上的伤口,知他伤得不轻,又如此涉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样?” 
  
  忽然听到赤鹤的询问,梁霄整个人愣了一下,这才抬首看他,一时却不知要如何回答。这是他们此次重逢后,第一次的交谈。
  
  其实,他们两个人已经二十年没有讲过话,再开口,还是同当年分别时一样艰难。曾经最亲密的伙伴,半生蹉跎,已是陌路。
  
  两人正沉默间,其余众人依次浮出水面。
  
  墨鹭笑吟吟道,“想不到白执府上如此曲径通幽,还劳烦白执引路让我等开开眼界。”白鹏仍不多话,甩开步子径自向前走去。
  
  直到众人悉数向前行去,黄夫人才上前对仍站在原地的梁霄道,“你的伤不轻,只是现在没有止血的伤药,把断箭取出来反而不妥,请暂且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