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黄夫人向紫砂锅中又丢些白芍和五味子进去,药香逐渐漫溢出来。黄夫人笑道,“茵茵,没想到你还会煎药。”
茵茵放下竹筒,又拿起小火扇在灶口轻轻扇动,清脆答道,“这两年一直是我在负责给哥哥煎药,夫人的方子、煎法早就烂熟于心了。”
黄夫人为茵茵轻轻理顺垂落肩头的发丝,目中满是爱怜,“上次见你还是个娃娃,一转眼就已经是这么乖巧懂事的小姑娘了。”
茵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可是哥哥还是时时把我当小孩子看。”
黄夫人道,“梁霄身边有你这么个贴心的孩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茵茵眨眨眼睛,一脸孩子气,“真的么?”
黄夫人被她娇憨的样子逗笑了,点点头,“当然,我就没有他那样的福气。”
“可是夫人有景杰啊,”茵茵眼睛亮亮的,还是笑,“他也很好啊,很会哄人开心。”
黄夫人笑道,“泼皮小子一个,有什么好,我还是喜欢你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孩家。”
茵茵仰起小脸,双眸澄净,分外乖巧可人,“那以后哥哥再来长夏时我就跟他一起来,我可以陪夫人煎药,还可以和景杰一起练剑。”
茵茵美好的面庞忽地让她心中一痛,黄夫人移开目光,用汤匙小心撇去表面的浮滓,复又加了几味参苓进去,静静看了会儿炉灶上翻涌的汤药,目中终是透出柔柔的神采,“以前芯儿也是这样伴着我煎药,陪我说话解闷,她最喜欢参苓清素的味道,下药之前,总爱放到鼻尖闻一下。”黄夫人复又看向茵茵,凄然一笑,“你说话的样子很像我的芯儿。”
茵茵长睫闪动,“夫人说的可是景杰的妈妈么?我听说她很早就过世了。”
黄夫人点点头。
茵茵深知失去亲人的滋味,心下不由也难过起来,伸手抚在黄夫人手上,“若是夫人喜欢,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陪你聊天解闷。”
黄夫人柔声道,“好孩子,谢谢你。”
茵茵微笑,“夫人救了哥哥的命,该我谢你才是。”
二人正说话间,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这汤药里有白芍,五味子,参苓,麦冬外加特制的甘澜水,”景杰说着,来到黄夫人身后,俯身嬉闹地搂着黄夫人的脖子,“外婆,我说的可对么?”
黄夫人笑骂,“小杰,你几岁啦,还像个孩子似的。”
景杰吐吐舌头,闪身坐到一边,对茵茵道,“听说梁霄已好多了,你可以放心了。”
茵茵点点头,“夫人刚刚才说,过几日哥哥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景杰抚掌道,“太好了,那过几天他就可以教我练剑了。”
黄夫人轻敲一下景杰额头,“你这孩子,让梁霄好好休养,不许再提练剑的事。”
景杰笑着挠挠头,道一声是。
汤药头煎不用,待二煎完毕,黄夫人小心将汤药盛入盖碗中,由茵茵端着送到梁霄房中,景杰也跟着过去探望。
平日里,虽然梁霄话很少,景杰也还是喜欢在他面前聒噪,这一回,却一直在茵茵身后,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安静地看梁霄和茵茵说话。
梁霄将药碗递还给茵茵,茵茵伸手接过时,不由轻轻捏捏她柔软的手,又一次想起,天塌地陷的一刻,这双稚嫩的手死死抓着他,在狂乱的激流中,就是不肯放手。
茵茵轻轻拍拍梁霄的面颊,小大人一样道,“哥哥,你要乖乖吃药,以后再也不许受伤了。”
梁霄笑着点头,“遵命,我的小姑娘。”
景杰在一旁悄悄吐吐舌头,梁霄这般温顺的样子,让他一时颇有些不适应,正神思游移间,只觉一道淡淡的目光看向自己,这才发现梁霄不知何时正似笑非笑看他,心中立时一个激灵。
梁霄招呼景杰过来,问,“你的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了吧?”
景杰道,“已经完全好了。”顿了顿,又带着几分腼腆道,“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我……”
他还没说完,梁霄便摆摆手,“不过去鬼门关转了一圈,怎么话更多了。”
景杰无辜地翻翻眼睛,心道自己满打满算才说了一句半而已,哪里话多了。茵茵在一旁看着,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梁霄又道,“这两日还有人找你麻烦么?”
景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为了圣血,多少人不惜以性命相搏,当日付元冲就疯了一样想吸干他的血,但这两日却过得太平无事,心中不解,但还是立时摇摇头,答道,“没有。”
茵茵不无担忧道,“那以后会不会……”
梁霄笑一笑,“放心,以后就更没事了。”看着两人困惑的神情,继续道,“再好的东西倒上几道手也不会好到哪去了,时间长了,就像臭鱼烂虾,谁还稀罕。”
茵茵忍不住又轻笑出声。景杰苦笑,心中却悄悄觉着一说话就噎死人的梁霄其实挺可爱。
闲话了几句,憋在心中的谢字却始终说不出口,平日口齿伶俐的景杰也少见的支支吾吾起来。
“臭梁霄,臭梁霄……”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屋内的三人不由一起向外看去,这一回换梁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半掩着的门外,莫良手里举着个提笼,一只乌羽红冠的八哥正不住嘴地叫着“臭梁霄,臭梁霄……”
随后跟过来的赤鹤赶忙从莫良手中接过提笼,轻声呵斥道,“虎皮,住嘴。”
梁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赤鹤道,“虎皮……还活着?”
赤鹤皱皱眉,提着虎皮进门,“当然不是,只是样子一样,名字一样而已。”
“那它怎么会说……”梁霄看着虎皮,一头雾水。
赤鹤无奈一笑,“我喜欢对着虎皮骂你,如此而已。”
梁霄哭笑不得,“你这个喜好,坚持的还真是长久。”
景杰三两步来到虎皮面前,逗弄道,“虎皮,跟我说,臭莫良,臭莫良……”
莫良翻翻眼睛,无奈地从门口飘走。
梁霄忽然定定看着赤鹤,“除了这一句,虎皮可还会说那个人的名字么?”
赤鹤避开梁霄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我去给虎皮洗澡,你休息吧。”
景杰道,“赤鹤叔叔,我来帮你。”
茵茵也雀跃着起身,但又不放心梁霄,不禁有些迟疑。
梁霄笑一笑,对茵茵道,“一起去吧,看着你这个赤鹤叔叔,不许他再教虎皮说我坏话。”
茵茵笑着应一声,也跟着跑了出去。
待众人离开,黄夫人缓缓步进房中,轻声道,“你看来已大好了。”
梁霄半靠在软枕里,看到黄夫人勉力起身示意,黄夫人轻轻摆手让他不必拘礼。
黄夫人坐到榻前方凳上,颔首道,“我是特地来向你致谢的,谢谢你救了小杰的命。”
梁霄微微闭目,并未如何谦让,只是轻声道,“夫人客气了。”
梁霄伤重未愈,说话本就有些疲弱,但黄夫人还是即刻察觉出他话中的冷淡,“你似乎很累,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梁霄道,“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吧,不妨说完再走。”
黄夫人重又坐回榻前,微笑道,“似乎不只是我有话要说,还是你先请吧。”
梁霄淡看她一眼,“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夫人别怪我直言,这次最大的赢家恐怕是黄夫人你吧。”
黄夫人依然微笑,“是不是出身鹰翦的人,嗅觉都特别敏锐?”鹰翦十年是梁霄不堪回首的往事,黄夫人却不介意以此来刺痛他。
梁霄只是平静道,“景杰中重水寒怕也不只是机缘巧合那么简单,我并不想插手任何事,只想劝夫人一句,景杰是个善良的孩子,还请善待他。”
黄夫人面上依然波澜不惊,“各人的因果报而已,谁又争得过命数。”说着站起身,目光在梁霄身上游移片刻才又轻声道,“其实我也只有一句话,你这回毒已攻心,我的针炙和方药只可养身,并不能救命,这一次,你该谢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过命的朋友赤鹤。”
梁霄不由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黄夫人。
黄夫人缓步走到门口,方才回身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年心口阻滞的气血忽然通顺了,你的命,是赤鹤用他二十年功力换回来的。”说完,微微颔首示意,掩上房门径自离去。
梁霄听罢,沉沉靠回软枕里,闭上眼睛。
☆、青衣来客
长夏的春日,桃红点点,梨白漫天,清晨的阳光打在浩淼离水上,泛出炫目的粼光。
景杰拾起一枚卵石,错开脚步,微微探身,平平掷了出去。小小的卵石在水面上仿佛生了脚一样,一路跳跃下去,留下长长的一串涟漪。
景杰拍拍手回头,在阳光下给了茵茵一个大大的笑脸。
海湾嬉笑着过来,一探手勾住景杰的脖子,“臭小子,你出事的时候我们都要担心死了,才捡回一条小命就开始向小美女献殷勤。”
莫良懒洋洋地仰靠在石堤上晒太阳,嘴里嚼着一根甘味草,撇撇嘴道,“不向小美女献殷勤,难道向你这个母老虎献殷勤么?”
话音刚落,一颗青色的杏子已经夹带着风声迎面向莫良砸过来,莫良拧身轻巧躲过,但是石堤湿滑,闪身之间,脚下一滑,又仰倒在石堤上,这时,叮铃铃几声脆响,海湾已经出现在他面前,秀眉轻挑,“谁是母老虎?”说着一伸手,捉着莫良的耳朵便把他整个人拽了起来。
莫良吃痛,哼哼唧唧地向海湾讨饶,海湾笑一笑,手下的劲儿却又加了几分。莫良原本苦着的一张脸忽然凝重起来,定定看向海湾身后,口中喃喃道,“紫麟……”
海湾下意识回头,却哪里有师傅的影子,只听莫良嗤嗤笑一声,已泥鳅一样从石堤上滑下去。海湾咬牙紧追过去,莫良小跑两步藏到清浯身后,向海湾得意地笑。海湾挥拳想打,但隔着被莫良盾牌一样推来推去的清浯,一时不得施力。可怜的清浯只得瘪着一张嘴夹在嬉闹的两人中间,不时哀哀地叹口气。
茵茵看着他们几人笑闹得如此开心,也跟着开怀而笑。
此时阳光正好,不时有被风吹落的梨花飘摇着落在水面上,随着亮亮的水波起起伏伏,说不出的好看。
景杰又掷出一枚卵石,一圈圈涟漪推着点点梨白,在水面浅浅漫开。
“他们几个老是没正行的样子,不过,和他们在一起很有趣的。”景杰站在水边,歪头向茵茵笑。
“你就是有正行的样子了么?”茵茵学着他的样子亦歪头看他,“你还不是老欺负小清浯。”
“冤枉啊,”景杰颇委屈的样子,“欺负清浯的是莫二,”说着向茵茵眨眨眼睛,顿了顿又道,“我嘛,顶多是帮凶。”
茵茵笑道,“怪不得莫良总说你无赖,你呀,果然无赖。”
一团薄薄的云渐渐消散,清透的阳光比方才更为灿烂,悉数投在离水上,粼光耀眼,一时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景杰闭上眼睛,仍能感觉到眼前亮亮的一片,凭感觉又掷出一枚卵石,“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无赖的功力,九成九也是拜莫二所赐。”
“我看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说不着谁。”茵茵以手搭了凉棚,笑意盈盈,目光一直追着跳跃的卵石,迁延于浩渺离水。忽然,什么刺入心底,眼前一涩,眉目间原本满溢的笑容倏然敛去,怔忡了一会儿,她默默走到水边,俯□子,掬了一捧水在手心里。
景杰并没注意到茵茵的异样,又在四下寻找着适合的卵石,同时有滋有味地给茵茵讲些早年他和莫良不打不相识的趣事。
茵茵只是轻轻嗯一声,一双大眼睛深深盯着掌心一捧清透的水,仿佛要把一捧水揉碎在眼中一样。
见茵茵好一会儿没有动静,景杰信步来到她身边,亦俯身在水畔,侧首看她,这才发觉她眉目间的一抹凄然。心中一动,久远的记忆从心底升起,茵茵的妈妈,骨灰撒在离水。
景杰轻轻唤一声,“茵茵。”
茵茵长睫颤动,一捧水终于还是自指缝中流散。看着无尽离水,嘴唇动了动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