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景杰轻轻唤一声,“茵茵。”
  
  茵茵长睫颤动,一捧水终于还是自指缝中流散。看着无尽离水,嘴唇动了动,“妈妈,我们都很好。”
  
  景杰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关切地看她。
  
  静默了一会儿,茵茵侧首看向景杰,方才的凄然隐于眼底,眉梢一扬,在明媚的阳光下,又绽给他一个和暖笑容。
  
  景杰莫名想起那个凄冷冬夜,茵茵异常安静地蜷缩在墙角,不哭不闹,却让人格外心酸,此时再看眼前灿然微笑的少女,不禁有些恍然若梦。景杰微笑,轻声道,“你是不是很想妈妈?”
  
  茵茵点头,一扫方才的落寞,俏皮地向景杰眨眨眼睛,“很想很想,不过不至于一想妈妈就哭鼻子了。”
  
  “小丫头,”景杰探手刮刮她的鼻子,“我们茵茵最厉害了,自然不会再哭鼻子了。”
  
  “我怎么厉害了?”见景杰一脸促狭笑意,茵茵知道他必是还有下文,于是扬眉问道。
  
  “你当然不用哭鼻子了,”景杰笑,“瞧你把我师傅都欺负成什么样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圣域第一快剑被你揉捏的跟个小面团似的。”
  
  “小面团儿?”茵茵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心我告诉哥哥,他一定会好好修理你。”
  
  景杰呵呵一笑,“不怕,虎皮那么嚣张不也没怎么样。”
  
  茵茵笑了一阵,双眸又漾出柔柔的光,轻声道,“这次我真的很气他,气到再也不想和他说话,可是,我还是很快原谅他,”茵茵望着起伏不定的水波,自言自语般道,“他可以放弃我,但是,我绝不会放弃他。”
  
  茵茵说的轻淡,语气却无比坚决,景杰第一次觉得这个淡然微笑的女孩子,有一颗无比柔韧的心。
  
  “茵茵,你可曾想过…。。”话说了一半,景杰一时语塞起来。
  
  茵茵抬眼看他,安静地等他说下去。
  
  “你可曾想过,也许……他不能一辈子陪着你……”景杰看着茵茵,不知道怎样才能恰到好处地表达自己心底的忧虑。她对碧落一无所知,可她注定有一天会因此失去他,无论她是否肯放弃。
  
  茵茵愣了一下,声音中带了几分紧张,“黄夫人不是说哥哥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么……”
  
  傻瓜,景杰暗骂自己,好好的为什么要吓她,就算她有这个心理准备又怎样,与其无力地等待宿命降临,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欢喜地过得一日算一日。再次探手刮刮茵茵的鼻子,景杰展眉一笑,“小丫头,你想哪去了,我是说,女孩子总是要出嫁的,等你出嫁了,梁霄就不能天天陪着你了。”
  
  茵茵见景杰竟然在跟她贫嘴,啐一声,“我才不要出嫁,我要一直和哥哥在一起。”
  
  景杰觉得茵茵又羞又气的样子很有趣,继续逗她道,“只怕梁霄不愿意留个老姑娘在身边。”
  
  茵茵撩一捧水花到景杰身上,挑眉道,“只要我不肯嫁,哥哥才不敢嫌弃我赖着他。”
  
  景杰擦去脸颊上的水珠,看着茵茵气鼓鼓的小脸,呵呵笑道,“他自然不敢,谁让他是你的小面团儿,你呀,又是正中他心口的温柔一刀。”
  
  茵茵笑,“哥哥才不是小面团儿,哥哥是世上最最温柔的人。”
  
  “他温柔?”景杰简直无语望天,“你真该看看他教我剑法时的样子,冷冰冰的好像我欠他一百两银子似的。”
  
  一阵疏放的笑声忽然自身后响起,“小子,你说的太客气了,依我说,他就是一副欠揍样。”
  
  景杰和茵茵吓了一跳,不禁同时回过头。
  
  一个鬼魅一样的青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青衣人身形颀长,声音隐有苍暮之感,面庞却异常白皙清隽,冷眼看去竟似一张纯净的少年容颜,只是一双棕色眼眸深若幽潭,和那张少年容颜形成极大反差。
  
  青衣人离他们如此之近,他们竟完全没有发觉他何时前来,来了多久,冷眼一看,便知此人功夫了得。因为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景杰下意识拦在茵茵身前,扬声问道,“你是谁?”
  
  青衣人并不回答,只是目光自景杰身上掠过时倏忽一暗,他不经意垂目,自顾自盘膝坐下,似乎分外享受水岸晓风,再抬首时,戏谑地看着茵茵,“小姑娘,你可真会讲笑话,你倒说说看,梁霄是如何温柔来的?”
  
  茵茵见此人来得诡异,并不说话,只是谨慎地看着他。不远处,莫良等人亦看到突然现身的青衣人,纷纷赶来水边。一时间,青衣人被几个少年团团围在中间。
  
  青衣人似乎兴味更浓,四下环视一眼,再次放声大笑。
  
  莫良皱眉,“有什么好笑?”
  
  青衣人道,“我不过是觉得那小姑娘的笑话好笑,怎么,不可以么?”
  
  景杰道,“你想笑便笑,我们才懒得管。”说着,便想招呼大伙离开。
  
  “这圣域之中,可还有温柔之人么?”青衣人兀自自说自话,幽深的瞳仁转一转,又道,“我倒还真想起一个,程风绝对是个心肠温柔的家伙,可结果怎样你们可知道?”
  
  除去茵茵,其余几人均对程风有所耳闻,知道他是个温厚侠义之人,别的就不清楚了,见青衣人忽然提到程风,几人停住脚步,面面相觑,觉得这个人虽然奇怪,却不由想听他说下去。
  
  青衣人继续道,“程风一辈子温恭直谅,在这狗屎满地的圣域也算是一号人物,只是可惜,最后被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血洗了满门。”
  
  莫良忍不住道,“被自己的弟子血洗满门?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青衣人笑道,“圣域的狗屁事多的是,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又知道多少。”
  
  莫良索性刺咧咧坐下,笑道,“我就爱听圣域的狗屁事,既然你乳臭已干,不妨放几个狗臭屁出来听听?”
  
  清浯知道来人定不简单,见莫良说话如此口无遮拦,不由在身后轻轻牵牵他的衣角。
  
  莫良回头看他一眼,皱眉道,“清浯,你要是闻不得臭味就边上玩去。”
  
  清浯嘀咕一声“少爷”,也只得怏怏坐在莫良身边。
  
  景杰沉沉看着青衣人,略一迟疑,随后坐下,到底要看看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青衣人倒不气恼,反而抚掌笑道,“有趣有趣,自从程风那个不成器的弟子干了欺师灭祖的事后性情大变,已经好多年没人敢这样跟我说话了。”说罢,抬眼看看海湾和茵茵,“两位小美女可愿一起陪我这天涯浪荡客聊聊天?”
  
  海湾笑一笑,脆声应道,“好啊,听听也无妨。”说罢,牵着茵茵的手一起就地坐下。
  
  青衣人再次看向茵茵,“小姑娘,梁霄是你什么人?”
  
  茵茵一时语塞,梁霄是她什么人,她又是梁霄什么人,她竟然答不出来。
  
  景杰看看青衣人,揶揄道,“敢情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说着扭头对茵茵一笑,“茵茵,就不告诉他。”
  
  “你不说也无妨,我总有法子知道。”青衣人道,“我只是奇怪,那个弑杀师门的小子怎么会是个温柔之人,他从头到脚都跟这两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乍然听到青衣人的话,茵茵惊道,“你说的那个程风的弟子是哥哥?”
  
  海湾和清浯也是一脸惊讶,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只有景杰和莫良对视一眼,暗道一句果然。白府密道中,梁霄在众人围逼之下,曾坦陈当年被圣主下离心散弑杀师门一事,虽然那日几多凶险,听到的话,看到的事,却一直深深印在两个少年心中。
  
  青衣人看着茵茵,似笑非笑道,“没错,梁霄是程风养的一头狼,我早就让他把这头小狼送我,他偏偏不肯,结果自作自受。”
  
  茵茵一颗心砰砰地跳,她想不明白,那个程风听起来似乎并不是坏人,欺师灭祖是十恶不赦的事,哥哥怎么会做出这等事,她不信,绝对不信。
  
  景杰轻轻握住茵茵的手,“茵茵,梁霄是被陷害的,那不是他的错。”
  
  青衣人并不理会景杰的话,继续道,“那头小狼小时候还是很有意思的,脾气坏,嘴巴臭,总是一副无法无天的欠揍样,偏又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我还真是心痒痒了好几年,可惜,程风那个老鬼死活不放手。”
  
  茵茵黯然道,“怪不得哥哥从来不给我讲过去的事情,原来是这样……”
  
  青衣人哈哈笑道,“小姑娘,他不给你讲,我给你讲。你可知道,梁霄后来成了一个最冷血无情的杀手?”
  
  茵茵茫然摇头,她生命中最亲最重的这个人,她对他的过去,对他独自隐藏的心事,竟然一无所知。
  
  茵茵曾央求梁霄讲些过去的事情给她听,可是梁霄从来不讲,甚至连关于她妈妈的事情也不愿讲,被茵茵缠得没办法,就干脆起身走人。茵茵虽然不解梁霄为什么那样固执,但慢慢也不再问了。
  
  这一回在梁霄伤重昏迷期间,赤鹤和她两个人守在梁霄床前,在茵茵的询问下,赤鹤讲了些他们小时候的事情,无非是抓鱼、偷酒、比剑这样的童年趣事,茵茵第一次知道,原来梁霄也曾是个调皮到顽劣的孩子。那一晚,她问赤鹤,哥哥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自她问完这个问题,赤鹤便开始沉默。现在,从一个诡异的陌生人那里,茵茵终于知道了答案。
  
  青衣人从怀里摸出一壶酒,饮了一口,甜辣的酒香瞬间漫溢,小狼,心中亦暗自冷哼一声,你是又活过来了么……
  
  抹抹嘴边的残酒,青衣人继续道,“程风那个家伙死了,可是我对那头小狼也没兴趣了,我看上的本是他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结果,不过杀了几个人,被杀的人不过刚巧是他的师傅和同门师兄弟,那小子就像丢了魂儿一样,再也不好玩了,竟便宜了冰行健那老家伙,平白拣了这么块好材料回去。”
  
  何等惨痛的往事,却被眼前人如此戏谑地讲出来,茵茵不由恨恨地看着青衣人。
  
  青衣人讲得兴起,又看向茵茵道,“小姑娘,一个血洗师门的冷血杀手,你却说他是最温柔之人,这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么?”
  
  茵茵冷冷看他,“就算你讲的都是真的又怎样,都是过去的事了,又何必再提。”
  
  青衣人笑道,“说的好,说的好,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
  
  莫良道,“说了这么多,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圣域?”
  
  青衣人道,“我是什么人有什么打紧,圣域也是想来便来了,又非要什么理由么?”
  
  海湾哼一声,“你是不是季无尘的人,想趁圣域无主搞什么是非?”
  
  青衣人戏谑的神情骤然敛去,看着海湾,目光收紧,“你再说一次。”
  
  被那样阴鹜的目光死死盯着,心底不禁有些慌乱,海湾却还是厉声回道,“我问你是不是季无尘的人,是不是想要搞什么是非。”
  
  青衣人猛然伸手,飘忽无影般抓住海湾的肩,莫良见状立即向青衣人胸口击出一掌,却未近对方的身便被一股绵柔内力化解,景杰紧随其后也以掌为刀全力挥出,也被青衣人以一招四两拨千斤,轻易甩开。
  
  青衣人按着海湾的肩,沉声道,“我想要听的不是这一句,而是那四个字,圣域无主。”
  
  海湾肩膀吃痛,却还是咬牙道,“圣域无主又怎样?其实圣域无主已经十年,你们南瑮的人还不是乖乖俯首吗?”
  
  青衣人道,“你们圣主哪去了?”
  
  海湾道,“死了。”
  
  青衣人道,“怎么死的?”
  
  海湾道,“怎么死的又关你什么事?”
  
  青衣人松开海湾,眯缝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眼前一众少年,目光如刀,自每一个人心头掠过。
  
  静默了片刻,青衣人忽然放声大笑,“死了,死的好,死的好……”
  
  众人被笑得一头雾水,只是紧紧盯着眼前鬼魅一般的人。
  
  青衣人笑罢,扯过酒壶又大口灌了一口,才又开口道,“来,再给我说说,圣域还死了谁?”
  
  莫良道,“你不如说说还希望哪个死掉算了。”
  
  青衣人道,“要我说,全死绝了才清净呢,”咂一口酒继续道,“那四个尸位素餐的家伙死了几个?”
  
  景杰道,“你是说圣域四大执事?”
  
  青衣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