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梁霄却视若无睹,继续道,“否则,我早晚是你的麻烦。”
苍翼眉梢轻挑,“那女孩的父亲好像是小白吧,他正在府中悠闲地喝茶,你在这要死要活地做什么?”
梁霄面容一凛,沉声道,“你把我怎样都行,放了茵茵。”
苍翼盯着梁霄,“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知道我的容颜如何得来?”夕阳已经完全西沉,哪怕是在朦胧的晚景里,依然可以深深感到苍翼的面容,俊美到诡异。
那样的目光,让梁霄心底隐隐升起一股寒气。
苍翼又笑了,一时间好像天真少年,话语却狠辣异常,“那小姑娘在一个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她生的那样好看,我打算像以前一样,扒了她的皮植到我脸上来,小狼,你觉得如何?”
墨玉仓啷出鞘,寒光晃得苍翼微微闭目,梁霄扬手,竟将墨玉递到苍翼手上。
梁霄道,“我骂过你,你可以割我的舌头,我打过你,你可以砍我的手,我不肯向你下跪,你可以打断我的腿,只是,请你不要伤害她。”
春日的风拂在苍翼面上,麻酥酥地痒。梁霄凌厉中又透出几分无奈的目光,让他想起另一双眼睛,也是一样的孤注一掷,于决绝中不肯为自己留半分退路。那样的决绝,是他最恨的记忆。
苍翼不过轻轻抬手,墨玉划出一轮美妙的弧线,嗤一声深深刺进泥土里,鲜血溅了满地。
安静散于泥土上的几枚柳絮又飘摇着飞向空中,忽上忽下了好一会儿,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中终于落在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上。墨玉自梁霄手背纵贯而过,仅余一截剑柄在晚风里,兀自嗡嗡颤动。
苍翼看一眼梁霄,“小狼,你越来越无趣了,我可能真的会杀了你。”说罢,回转身,渐渐消失于夜色里。
梁霄歪倒在地,他的右手被狠狠钉在泥土里,一颗心却刹那释然。
他深知苍翼的软肋,故意激怒他,哪怕真的就此丧命。苍翼的爆发终于证实了一点,茵茵的确不在他手里。
如果是苍翼掳走了茵茵,盛怒之下,苍翼可以有一万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绝不仅是这点皮肉之伤。皮肉之伤算什么,若不死,总有一天会愈合,而精神上的凌迟,才是永远的痛,像暗夜中的河流,至死不休。这一点,没有人比苍翼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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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茵在暗室中几次昏厥,又几次在战栗中惊醒。她根据头顶光束的明暗变化,依稀辨识出自己被关在这里已经两天了。有两回,茵茵挣扎着站起来,沿着石壁四下摸索,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她大声呼救,希望有人可以听到,可是,一片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声音闷闷地在室内回响。
时间仍然在点点滴滴地过去,茵茵跌坐在黑暗中,两天水米未进,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好几次,她恍惚听见梁霄叫她的名字,欢喜得想要大哭,可睁开眼睛,还是死寂的黑暗。
很快,茵茵开始出现幻觉,一会儿是梁霄温和的笑容,一会儿是冰晶最后看向她的凄然目光,一会儿是泉溪山上高高的冷杉和村前波光粼粼的溪水,一会儿又是密室中诡异的婴孩。她小小的身躯不停地颤抖,口中含混地唤着,哥哥,哥哥……
不知过了多久,角落里一扇石门无声开启,黄夫人缓缓来到茵茵身边。她俯身抱起茵茵,出了石门,在幽暗的通道中前行不久,便出现一条暗河,一只轻巧的竹筏漂浮在黑黝黝的水面上。
黄夫人把茵茵放在竹筏上,看着那张昏迷中的稚嫩面庞,轻轻叹息一声,喃喃道,我也不想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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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的时间,长夏的新柳已经从一片嫩黄变为葱茏浓翠,梨花刚谢,原本不过零星出现的柳絮已经漫天飞扬。
景杰坐在院中柳树下,难得的闷声不语。
黄夫人在藤架前整理药材,目光不时掠向景杰,终是默然无语。
“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景杰终于叹息道,“五天了,还是没有任何音信。”
黄夫人手下不停,只是轻声道,“查过苍翼了么?”
景杰道,“梁霄说不是他。”
黄夫人小心扬着手中的簸箕,仿佛不经意道,“他说不是就不是么?”
景杰无奈摇头,他也不明白梁霄为什么那么肯定掳走茵茵的人不是苍翼。
黄夫人自簸箕中拾出少许枯瘪草籽,扬手散在足边。几只雀儿立时掠来,埋首啄食,一只较大的母雀快速啄了数枚含在嘴中,扑棱棱飞回檐下巢中,立时有几只毛羽未全的雏鸟探头出来,大张着嘴等待喂食。黄夫人抬首看,目光倏忽一暗,沉默片刻,漫不经心道,“梁霄的伤势如何了?”
“伤得很重,可是……”景杰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
黄夫人笑笑,接道,“可是他怎么也不肯让我为他医治。”
景杰起身,来到黄夫人面前,“外婆,你和梁霄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黄夫人轻倚藤架,看着景杰道,“他那个人,倨傲冷硬,性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阳光浮在漫天飞絮上,一片明快的色彩,茵茵纯净的面庞和梁霄受伤的手,同时出现在心底,景杰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那一日,他为梁霄上药时,一双手忍不住轻轻地抖,手掌上筋骨俱断,血肉翻张,该是很痛吧,但梁霄始终静默不语,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茵茵不见了,他的心魂似乎也一起不见了。
一柄快剑,是景杰自小的梦想。他年幼时便常常去长夏城中的医馆仁心堂送药材,穿过人来熙往的街巷时,总会在一间古旧的酒肆前多停一会儿,不大的酒肆中,常年有一位瘦颊高颧的说书先生,摇着折扇眉飞色舞地讲述圣域侠客的故事,江湖沐血,快意恩仇,其中他最爱的一节,便是清芒一点,一瓣心香。无数个夜晚,年幼的景杰支额畅想那柄传说中的漆黑快剑,巴巴地希望有一日可以真的一睹一瓣心香的风采。
后来,竟真的心愿得飨。这些年,梁霄多是在这样梨花零落,飞絮突起的时候到长夏来。万千飞絮中快若惊鸿的一剑,曾是少年景杰心中最难忘的景象。
阳光打在眼睛里,他忽然觉得有些刺痛,摸摸手中外婆新近又做给他的木剑,看着湛蓝长天,沉声道,“梁霄和茵茵都是好人,若是让我查到幕后主使,我一定不放过他!”说着,手腕轻扬,木剑破空而出,飞絮、落花顿时惊起一片。
虽然只是木剑,凌厉的剑气还是让黄夫人暗暗心惊。
黄夫人指尖原本捏着的一支药草顷刻折断,她刻意收敛心神,轻轻吹去簸箕中的柳絮,将一众药草摊平在藤架上,才回身道,“我都没发觉,你的剑法已经精进到这种程度。”
景杰苦涩一笑,目中是不经意流露的温情,“梁霄是这世上最好的师傅,他待我其实一直都很好……”
一瞬间,黄夫人在景杰面上看到那个人的模样,清和中自有蒲苇磐石般的坚持,是她的芯儿拼却性命都无法换回的心,时移事往,她一次觉得,眼前的孙儿亦会是她无法掌控的生命。他清淡一笑,于她眼中心间,一时如冷水浸透,锥心刺骨。
这么多年,她一手一脚将他带大,此刻,心却忽地灰了。阳光那么好,眼前的生命那样蓬勃鲜活,心中却凄然更甚。举头,又看见嗷嗷待哺的雏鸟,满满的新生的希望。那个乖巧的女孩也是这样,依在她怀中,本能地汲取温暖,喃喃地唤,妈妈。
微微闭目,心中无比虚弱,这样荆棘的生命,她忽然再不想继续,也无力继续。
“小杰,”黄夫人轻轻开口,不着痕迹地掩去心底的凄然,“你们可找过百里源么?”
“那个有去无回的死人谷?”景杰不解地问,“外婆,你认为茵茵在那?”
黄夫人的目光在藤架上漫无目的地迁延,淡淡道,“刚才在水畔,我看见苍翼向西去了,如果没猜错,他应是去百里源。”
景杰顿时睁大眼睛,“难道真的是他?”
黄夫人道,“我只是猜测。”
“我这就去告诉梁霄。”说着,景杰已快步向外走去。
“小杰,”黄夫人唤住他,“等你通知到,恐怕已追不上苍翼了,百里源那么大,你们怎么找。”
景杰闻声停住脚步,心中正为难,黄夫人又道,“你去追苍翼,我来通知梁霄。”
景杰立时笑道,“还是外婆想的周到。”
黄夫人看着景杰,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小杰,你等一下。”说罢,回房取了一只小巧的香囊出来,轻轻塞到景杰衣襟里。“百里源瘴气太重,带上这个,可以帮你驱除蛇虫鼠蚁。”
景杰嗅嗅鼻子,“好奇怪的香气,里面装了什么,我怎么不认得这味道?”
黄夫人在景杰头上轻拍一下,“你不认得的东西多着呢,还不快去。”
景杰笑笑,道一声是便快步向门口走去。
“小杰……”黄夫人忽然又唤住他。
“外婆,还有事么?”
看着阳光下清隽的身影,黄夫人心中丝丝抽痛,莫名想起他小时候,她把他抱在怀里,用自己的面颊贴着他团团的小脸,轻抚他后背,为他轻声哼唱童谣。
“外婆……”景杰困惑地看着黄夫人失神的样子。
他曾是她最深沉的安慰,怅然一叹,她终于只是轻轻挥手,“去吧,万事小心。”
景杰点点头,又冲她笑一笑,转身消失在明媚的阳光里。
黄夫人长久望着景杰离开的方向,一颗泪珠倏然落下。
一片飘零飞絮中,只余下一个喃喃的声音,一切都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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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源是长夏西面一片辽阔的丛林,地势复杂,沼泽密布,因为地处盆谷之中,气候相对长夏其他地方湿热许多,生满了遮天蔽日的高大植被,方位极难辨识,加之不时有毒蛇猛兽出没,多年来,无数人迷失在这片丛林中,至死也没能走出来,因此百里源又得名死人谷。
景杰沿离水一路向西,在一片河谷处,沿其中的一条支流折向西南。景杰提一口气,运用梁霄教他的轻身功夫,一路穿林越水,不多时,一片一望无际的茂密丛林便出现在他面前,林木间,水光轻闪,足下便是辽阔细密的水网。
景杰攀上一棵大树,驰目远眺,除了风中翻涌的枝叶和依稀可见的纵横水流,连苍翼的影子都没有。他转身回望,稍事等候,却也一直不见梁霄的身影。略迟疑了一会儿,景杰还是决定自己先独自进入百里源。
他注意到地上有很多聚积的柳絮,沿着河岸蜿蜒成一片,灵机一动,从怀中摸出火折,打了两下,弯腰对着火折用力一吹,顿时刺啦一声,整片柳絮蜿蜒着烧了下去,一直到数丈外才熄灭,在地上留下醒目的一片焦黑。
景杰收起火折,这才拨开浓密枝叶,几个纵身,蜻蜓点水般向丛林深处行去。
百里源内,高大植被遮天蔽日,一派阴郁腐朽之气,又因河流密布,潮气很重,四处皆是滑腻苔藓。一路上,他或燃烧败絮,或放倒松枝,做下记号,披荆斩棘一径向前。
行了约有一个时辰,既不见梁霄赶来,也不见前方有行人的痕迹,景杰知道自己这样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只是白费力气,眼前水网交织,林间雾气漳漳,连飞鸟都难以畅快通行,不禁思索,何处能是藏匿之地。
天色渐晚,再由不得他犹豫,景杰干脆寻了一截大小适中的圆木,推入水中,以木为舟,随意顺水而行,只是一路在水边小心留下标记,任水流将他推到哪里便是哪里。
景杰屈膝坐在圆木上,临水植被不时在他身上拂过,水面光影零碎,尽是讳莫如深的况味,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难言的苦涩,这样漫无目的地飘摇,好像曾经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好像他曾经多次做的那个关于大水的梦。
时间慢慢流逝,一切皆笼在清冷的暮色里。努力摒去头脑中混乱的思绪,他站在圆木上,大声呼喊茵茵的名字,可是,除了偶尔惊起的飞鸟,整个丛林,一片空寂。
唤了一阵,仍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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