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痛到极致,恐惧反倒不算什么,铺天盖地的孤独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凌迟一般啃噬着她,有一瞬,她甚至希望自己尽快死去。
这一刻,林间清美阳光,身畔细流如绢,强烈的反差让她的心洞悉般骤然一亮,哥哥经历过的伤痛,是不是就是这样,比死亡还可怕千万倍的孤独,绝望至极致的,锥心刺骨的孤独。
温热的泪悄然滑落,茵茵唇畔却抿起一丝笑意。梁茵茵,她对自己说,幸好你没死,不然哥哥就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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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午间稍事休整,两人一路逆流上行,不曾停歇。茵茵发现景杰一边赶路一边低头四处查看,猜到他是在寻找此前留下的记号,因此,不再说话让他分心。渐渐的,茵茵觉察到景杰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有些茫然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茵茵不禁问道。
“没什么。”景杰向她笑一笑,茵茵却看出他笑容的勉强。
茵茵挣脱景杰的手臂,从他背上滑下来,又问,“是不是找不到记号了?”
景杰苦笑,“小丫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茵茵道,“我一开始就是这样,怎么都走不出这片水域。”
“我确定这条河就是我来时的那条河,可我一路留下的记号竟都不见了,” 景杰看着前方,沉吟道,“难道苍翼一直跟在我身后,偷偷把记号毁了。”
“苍翼?”茵茵有些不解。
景杰忆起当日赤府一片混乱,梁霄安排茵茵留在房中,她此时应当还不知道离水畔那青衣人的身份,因而解释道,“苍翼就是离水边那个怪异的青衫人。”
“你为什么怀疑是他毁去了记号?”茵茵又问。
听茵茵这么说,景杰猛然回身看她,“茵茵,难道不是他把你掳到这里来的?”
茵茵摇了摇头。
景杰立即追问道,“那是谁?”
茵茵看着景杰,咬着唇,一声不吭。
景杰伸手扳住茵茵的肩,目光凝重,“茵茵,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茵茵被他咄咄看着,下意识后退一步,还是沉默。
茵茵黯然垂首,但景杰还是捕捉到她迟疑闪烁的目光。她的目光告诉他,她认出了那个人,只是偏偏不肯说出那人的身份。
“难道你想维护那个人?”景杰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她为何要隐瞒,声音不由抬高几分,“那个人几乎杀了你,你竟然想维护他?”
茵茵被景杰逼问的急了,仍是咬着唇一言不发,却又红了眼圈。
景杰有些不忍,终于缓和了语气,“茵茵,我只是担心你。”
茵茵终于艰难开口,“我不知道,周围很黑,我看不见……”
景杰叹息一声,他知道茵茵在说谎,但还是握住她的手,目光诚挚,“不管他是谁,我一定会把你平安送回梁霄身边,再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茵茵点点头,伸手拭去目中充盈的泪水。景杰俯身,茵茵没有推脱,再次乖乖伏在他背上。一时间,一向呱噪的景杰也安静下来,两人各怀心事,默默前行。
水声依旧,前方的路,好像永远是曾经走过的那些,又好像永远有着不一样的风景。枝叶间零碎的光开始变成暖黄色,又一个黄昏,就要来了。
绕过一棵高耸的夏柏,景杰再一次停住脚步,他和茵茵同时发现一堆燃过的灰烬,那是他们中午休息时生起的篝火。他们几乎耗尽体力,却不过是在这片丛林中打转。
茵茵从景杰背上下来,用手绢帮他擦拭额头的汗水。景杰向她笑一笑,在橙色夕阳下,他的眼睛依然亮亮的,盛满光彩,让茵茵相信,他们一定可以走出去。
几乎一整天都在不停赶路,景杰已经汗流浃背,他敞开外衫,扬起外衫下摆不停扇动。已经悄悄酝酿了一个日夜的暗香,随着摇曳的衣襟缓缓溢出,很快,便与林中氤氲的水汽融为一体,在还没来得及察觉时,已经绵绵散去。
景杰对茵茵道,“看来咱们又要在这里过一夜了。”
茵茵看着他,稚嫩面庞现出无所畏惧的神情,“幸好有你。”
景杰为她理理头发,“小丫头,饿了吗?我去找点吃的回来。”
茵茵摇头,拉着景杰在夏柏前坐下,“你一定很累了,先歇一会儿。”
景杰确实觉得浑身乏力,伸展手臂疏松下筋骨,便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竟沉沉睡去。茵茵坐直身子,让景杰把头倚在她肩上。她侧头看景杰疲惫的面庞,鼻子一酸,泪水又悄悄滑落。
密室中的两日两夜,在她看来,竟比这百里源还要恐怖几分。幽暗的光线,骇人的婴孩和她在恍惚中听到的声音,还有,似有似无的熟悉的药香,她多希望那不过是一场梦。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一向慈祥和蔼的黄夫人,为什么想要杀她,而她的孙儿,却又不顾危险只身前来救她。
茵茵正自神思恍惚,猛然发觉一阵奇怪的嗡嗡声正悄悄向他们逼近,她抬眼望去,瞬间瞪大眼睛,惊呼出声。
景杰猛地惊醒,看到眼前的情景,也立时绷紧身体的每一根神经。
他们面前,数百只硕大无比的杀人蜂正铺天盖地袭来。
景杰不及多想,一把甩下外衫,迎头罩在茵茵身上,随后摸出身后的木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手腕疾旋,将一柄木剑网一样舞动。
第一波袭来的杀人蜂被剑气震得四散开来,眨眼功夫,地上已是死蜂一片,与此同时,却有越来越多的杀人蜂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尽管景杰将一把剑舞得密不透风,但他一心护住茵茵,还是不时将自己暴露在剑网之外,不多时,便有许多杀人蜂叮上他的身体。
杀人蜂的毒针透过衣服深深刺进他的皮肉,突然袭来的剧痛让他手中的剑稍有停滞,只这一瞬,更多的蜂汹涌而来,景杰方寸大乱,只是狼狈支撑。
茵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拼命甩起景杰的外衫,想要赶走他身上越来越多的杀人蜂。景杰知道这样抵挡只是徒劳,他从茵茵手里抓过外衫将两人的头密实地包裹起来,抓起茵茵的手跌跌撞撞向离他们最近的一条河谷跑去。
两人用衣服蒙着头,看不分明,只是拼命向前跑,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在身后紧追不舍,终于,脚下一软,景杰知道他们已跑进河谷,拉着茵茵又踉跄着继续前行数步,他们下脚之处皆是淤泥,越走越艰难,到后来几乎已经无法行走,泛着波光的溪水就在眼前,可他们竟触不到。
背后一紧,杀人蜂疯狂地蜇咬上景杰的身体,他顾不得许多,唯有侧身抱住茵茵,两人一起倒在淤泥里。景杰牢牢将茵茵护在身下,他们满身满脸都是泥水,若是普通马蜂,这种情况下一般就会离开,可杀人蜂仍铺天盖地围着两人盘旋。背后一阵阵的剧痛让景杰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抓紧淤泥里。茵茵知道景杰在用他的身体保护自己,拼命想挣脱出来,可是挣扎了几次,都是徒劳。
两人苦苦挣扎间,景杰衣襟中小小的香囊轻轻滑脱出来,顺着淤泥表面的活水,缓缓飘向湍急的溪流,终于,被溪流突起的浪花打入水底,再不见踪影。
周身剧痛让景杰的意识逐渐迷离,他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变得无比轻飘,身边的一切骤然安静,只余茵茵若隐若现的呼唤。不知过了多久,景杰在茵茵殷切地注视下睁开眼睛,发现茵茵半跪在淤泥中,他正仰靠在茵茵怀里,铺天盖地的杀人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茵茵已是泪流满面,见他醒来,焦急询问,“你怎么样……”
景杰挣扎着坐起,一阵窝心的痛差点让他哼出声来,他想冲茵茵笑笑,终于只是勉强开口,“放心……暂时还死不了……”
两人怕杀人蜂又再出现,不敢在这里久留,互相搀扶着从淤泥中站起来,艰难挪动脚步向岸上走去。两人双腿深陷在滑软不堪的淤泥中,每行一步,便陷的更深些,不过勉强走了两步,景杰便发觉自己的腿已经没法再从淤泥中拔出来。茵茵半倚在景杰身边,也同样迈不开脚步,但因为惊魂未定,她一时还以为是自己身体太虚弱才走得如此艰难。
景杰侧首看茵茵,面上露出少有的认真神情,“茵茵,你坐下来,我想看看你的伤。”
茵茵虽然不解,还是乖乖坐在松软的淤泥中。
景杰问,“你被蜇了哪儿?”
茵茵依言挽起自己的裤脚和衣袖。景杰看到五六处被蜇伤的痕迹,杀人蜂毒性很大,这几个地方已高高肿起。景杰半跪在淤泥中,依次按压每一个创口,然后俯身为她把毒液一点点吸出来。
茵茵轻声道,“我没事,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吧。”
景杰强撑着微笑道,“我从小就在外面野,皮实的很,不打紧的。”
茵茵虽然不信他的话,但在这样的时候,景杰却好像有一种力量,让她不想违拗他。
景杰小心处理完她的每一处伤患,又道,“茵茵,你认得苋齿草吗?”
茵茵点点头。
景杰道,“很好,等下你去采些苋齿草,和水捻碎敷在患处,很快就不疼了。”
茵茵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可她强迫自己不去深想,只是静静看着景杰。
景杰扶起茵茵,让她倚在自己身上。此时,他自腰部以下几乎都已陷入淤泥中。景杰取出火折塞到茵茵衣襟里,在她耳边道,“如果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不要害怕,先养好身体,然后想办法辨认勒马峰的方向,你知道的,那座最高的山,只要一直朝着那里走,一定可以出去。”
茵茵睁大眼睛看着景杰,看着夕阳下眼睛亮亮的少年,忽然紧紧抱住他,“我不认得苋齿草,我害怕,你要在我身边,咱们一起出去……”
景杰微微俯身,极其艰难地,将茵茵自淤泥中抱起来。
茵茵的声音绝望哀凉,“别这样,你会陷的更深。”
景杰轻声道,“傻丫头,总得有一个人先脱险,另一个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茵茵倔强地看着景杰,执拗道,“你可以在我身上借力,你的功夫比我好,你……”
“杀人蜂真的很厉害……”景杰打断她,“所以,现在,你的希望更大……”
景杰没有再给茵茵说话的机会,奋力提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扬起双臂,把茵茵抛到沼泽地外面。
最后一刻,茵茵顺从地松开紧紧抓着景杰的手,在斑斓的晚霞里,她看见景杰亮亮的眼睛,看见他坚定的面容,离她越来越远。
茵茵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终于落在一块松软的湿地上,又翻滚几下,撞到一根粗大的藤蔓才停下来。茵茵喘息着爬起,跌跌撞撞跑到沼泽边上,看见景杰胸口以下都已经陷进淤泥里。
茵茵大声道,“景杰,你千万别动,我这就想办法救你出来。”
隔着迷离的晚霞,景杰还是向她笑一笑。茵茵忽然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景杰就是这样一直给她暖暖的微笑。
茵茵疯狂地四下寻找,她看到脚下的藤蔓,于是跪在地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把整条藤蔓从泥土里拽出来。她又冲回沼泽边,把藤蔓的一头甩给景杰,看到景杰将藤蔓握在手里,这才开始拼命拉拽,她单薄的身体爆发出巨大能量,一心要把景杰救上来。景杰的身躯在淤泥中稍稍移动了一点,茵茵紧咬牙关正要继续用力时,景杰忽然脱手了,沼泽边的茵茵也一跤栽倒。
茵茵从地上爬起来,急得眼泪在眼中打转。景杰看着她,无奈地笑笑。茵茵知道,景杰一定伤的很重,恐怕连握住藤蔓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将藤蔓拖回岸边,放眼四望,一眼看到先前被丢在附近的外衫,灵机一动,迅速拾起外衫,将两只袖子牢牢绑在藤蔓上,形成一个绳套,马上又用力掷过去。景杰领会,立即将绳套套在自己腋下。茵茵再次拼命拖拽,然而,这一回,无论她如何努力,景杰居然再没移动过半分。
淤泥几乎要没过景杰胸口,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异常艰难,脸色因窒息越来越苍白。景杰向茵茵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白费力气了。
茵茵倔强地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力竭栽倒在地。
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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