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淤泥几乎要没过景杰胸口,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异常艰难,脸色因窒息越来越苍白。景杰向茵茵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白费力气了。
茵茵倔强地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力竭栽倒在地。
景杰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说,“茵茵,可以的话,以后常回来看看我外婆。”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有什么在她心里闪了一闪,茵茵定定看着景杰,忽然问道,“景杰,你怎么想到要来这里找我?又是谁告诉你掳走我的人是苍翼?”
景杰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可还是清晰地传入茵茵耳中,“外婆看见苍翼往这边来……我来找你……她去通知梁霄……”
苍翼,消失的记号,哥哥始终不曾出现……一连串的疑问,瞬间有了答案。苍翼是假的,求援也是假的,毁去记号的人,其实就是她。茵茵的心霎那冰封,她可以杀她,虽然她并不知道缘由,但是,她怎么可以对一直跟她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孙儿下手。更何况,景杰又这样好。
茵茵咬咬牙,霍地起身,“景杰,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不会死!”
茵茵把藤蔓牢牢缚在自己腰间,心中绵绵袭来的疼痛让她变得无所畏惧,使出一招隔岸飞花,本已疲弱不堪的身体轻轻一跃,竟攀着身旁的一棵夏柏几下上到枝叶间。
林中潮湿,树木的枝桠间也生满苔藓,摸上去极其滑腻,茵茵小心把藤蔓绕过一根粗壮的树枝,凝神运气,对准近旁一截已经腐朽的枝干拼尽全力一掌拍下去,咔嚓一声,枝干夹带着树叶向下倒去,摇摇欲坠地悬在主干边,连接处豁然露出白碜碜的豁口,紧接着,茵茵纵身一跃死死抱住即将断裂的枝干,使劲晃几下,硕大的枝干终于轰然落下。巨大的下坠力带得藤蔓在树枝间飞速滑过,另一头的景杰随之腾空而起,被轻巧地甩到沼泽外面。
枝干轰然落地,惊天动地的声响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歇,待尘埃落定,景杰匍匐在纵横枝叶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几下推开身上杂乱的树叶,踉跄着冲到茵茵面前。茵茵仰面躺在地上,再偏上一分,硕大枝干便会压在她身上,景杰倒吸一口冷气。看见他无恙,茵茵却灿然笑起来。
景杰唇角动一下,终于只做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傻丫头,命都差点没了,居然还笑得出……”
茵茵眨眨眼睛,“跟你学的啊……”
夕阳的光现出浑浊的颜色,晚风陡起,乌云翻滚,一场大雨突然而至。
景杰和茵茵相互搀扶着走到一棵枝叶茂盛的树前,依着树干坐下。景杰背后的蜇伤触到树干,身体僵了一下,好一会儿不敢动弹。茵茵待他疼痛缓和一些,才小心帮他脱下上衣,虽然天色昏暗,还是一眼看到他背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肿大的伤口,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茵茵鼻子酸涩,泪水又流了下来。
茵茵把衣服重新披到景杰身上,轻声道,“你忍耐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天黑雨大,景杰想阻止她,虚软无力的手臂却抓了空,只能眼睁睁看茵茵消失在雨幕里。
雨越来越大,在他身下已经形成一汪积水,景杰浑浑噩噩趴在积水里,凉意透骨而来,那种久远的,在狂浪大水中无助飘摇的感觉再次清晰地浮现心头,不由喃喃唤道,“外婆……”
忽然,一阵钻心疼痛把他迷离的意识瞬间唤醒,他的身体不由一阵颤抖。
茵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疼么?”
景杰侧过头,看到茵茵关切的目光。
茵茵道,“我刚给你敷了苋齿草,你的伤口太多,我没办法替你把毒液都吸出来……”
景杰艰难坐起来,安慰她道,“别担心,这点蜂毒还不至于死人。”
茵茵曾听说过杀人蜂的厉害,但眼下确实无计可施,她不愿景杰在这种时候还为自己担心,只是佯装相信他的话点了点头。
景杰向茵茵虚弱地笑一下,轻声道,“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茵茵让景杰侧身躺在自己腿上,为他披好衣服,然后俯身环住他的肩,在这个风雨凄厉的夜晚,尽量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一点温暖。
雨仍在不停下,茵茵单薄的身体开始瑟瑟地抖。景杰无声无息地枕在她腿上,那种绝望的感觉又充斥心间,她觉得景杰随时都可能死去,她只有紧紧把他搂在怀里,除此之外,再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后半夜的时候,景杰开始发热,额头滚烫的让她不忍触摸,她只是尽可能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遮挡一些风雨。也许是因为高热,也许是因为疼痛,景杰在昏迷中辗转反侧,茵茵怕他碰到伤口,努力把他稳在怀中,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在凄厉风雨中,茵茵听到景杰喃喃地唤,外婆,外婆……
茵茵的心一下一下抽痛,因为亲眼看到妈妈惨死,她曾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孩子,但眼下,她觉得景杰比她更可怜,外婆一直在他身边又怎么样,冷酷的用心,决绝的手段,比□裸的杀戮更加残忍。茵茵的泪水落在景杰面颊上,和着雨水又深入泥土里。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景杰这么善良,这么好,黄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她依稀记起妈妈遇害时,是黄夫人救了他们,从那时起,黄夫人慈祥的面容就一直深深印在她心中,她也一直对她心存感激,过往的这些年,她亦常收到黄夫人托梁霄带给她的礼物。而这次来长夏,她好几次伴着黄夫人一起煎药,她曾说她像她的芯儿,那样的目光,真挚、诚恳,她一直记得。可是一瞬间,一切都不一样了。茵茵闭上眼睛,只觉得这个世界复杂得让她害怕。
景杰在她怀中辗转,不时低低唤着外婆。茵茵握住他的手,想到随黄夫人煎药时曾听她唱起的一首童谣,不由轻声哼了起来,“芦苇高,芦苇长,芦花儿荡中来,菊花甘,桔梗甜,蓼叶花儿开……”
雨纷纷,深深草木中,景杰渐渐安静下来,茵茵伏在景杰身上,终于也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茵茵终于在一阵引人垂涎的香气中醒来,她茫然坐起,发现身上披着景杰的衣服,雨早已停了,眼前的篝火中正烤着一只野兔。
“丫头,醒啦。”景杰轻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茵茵愕然回头,看见景杰抱着一把柴火正微笑着走来。景杰把木柴扔进篝火,噼啪声中,火苗舔舐着熊熊烧了起来。他一边用树枝扒拉些碳灰出来,一边自言自语道,“昨天那场雨真是恼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几根干树枝。”
看着茵茵呆呆的样子,景杰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一下,笑呵呵道,“怎么了,以为我是鬼么?”
茵茵忽然伸手一把抱住景杰,哇一声哭了出来。
景杰轻拍她的背,温言道,“傻丫头,我没事了……”
茵茵仍似不敢相信,哭的更大声了。景杰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抱着她,直到她终于渐渐止住哭泣。
景杰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逗她,“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梁霄看见你都要认不出了。”
茵茵吸吸鼻子,勉强笑一下,“我以为你快要死了……”
“我也以为自己快死了,但早上一醒来就发觉全好了。”景杰又笑一笑,“我想来想去,只能是我身体里的圣血救了我。”
茵茵看着他,目光闪烁,“你这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是傻丫头,”景杰也呵呵笑,“傻人有傻福,所以你也不会有事。”
“才捡回一条小命就开始贫嘴……”茵茵破涕为笑。
“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景杰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翻烤他们的美食,很快撕下一块兔肉递给茵茵,“可以吃了。”
茵茵吃得开心,一张小嘴涨得鼓鼓的。
景杰问,“好吃吗?”
茵茵点点头。
“我最会做野味了,”景杰道,“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常做给你吃。”
一口肉还嚼在嘴里,茵茵眼睛闪了闪,忽然道,“景杰,你和我们一起回泉溪好不好?”
景杰笑笑,“当然好,只不过,外婆肯定不愿意离开长夏,我总不能为了满足你的小馋嘴就不管外婆了吧。”
茵茵看着景杰,神色黯然,“你待你外婆真好……”
景杰似乎并不明白茵茵的心意,只是继续道,“外婆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我又特别皮,经常让她头疼。”
“你外婆爱你么?”茵茵冲口而出,话一出口,她便深深不安,只是紧张地看着景杰。
“你们小姑娘家就喜欢问这样的问题。”景杰说着,又递给茵茵一块烤蘑菇,“别光说话,多吃点。”
“你还没回答我。”茵茵执拗道。
景杰眨眨眼睛,还真是个固执的小丫头,终于一本正经道,“外婆当然爱我,我也爱外婆。”
景杰从来没说过这么亲昵的话,心中忽然觉得怪怪的。茵茵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只是默默地,一边烤火一边吃东西。
“茵茵,”沉默了一会儿,景杰道,“这些年……”
茵茵抬起头,景杰却把后半截话咽回去,只是摇头笑笑。
“你想说什么?”茵茵问。
“没什么……”
茵茵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景杰只好把话说完,“我只是想问,这些年,梁霄还会时常因为你妈妈难过么?”
“有时候会吧,”茵茵轻声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哥哥很少跟我提起妈妈。”
景杰黯然道,“我一直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是外婆始终走不出来。”
茵茵有些困惑地看着景杰。
景杰道,“外婆对我妈妈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她虽然疼我,可我时常觉得,我的存在,也是她的痛苦。”
“为什么?”茵茵讶然问道。
景杰轻叹一声,“大概,她每次看到我,就会想起我妈妈,就会想起丧女之痛。”
茵茵沉默,这就是她要置他于死地的原因么,她不明白。
她一直以为,正因为心爱的人不在了,才会忍不住想要给留下来的人更多的爱,就像梁霄。但是,她从来没想过,或许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梁霄最深的痛,也许事实本就如此,只是梁霄从来没有让她察觉。
☆、见血方休
墨府的大门建得很考究,如意门,硬山顶,清水脊,门楣上装有门簪,飞檐和角柱上还雕有精美的鹭鸶图案,可是在一只展翅欲飞的鹭鸶前却吊着两只脚,在大太阳下旁若无人地前后晃悠。
一个年轻家丁焦急地在院内踱步,不时抬头看一眼,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向门楼上的人道,“二少爷,你赶紧下来吧,一会儿墨执就要回来了……”话没说完,一堆花生壳劈头盖脸向他砸来,家丁不敢再多说,只好愁眉苦脸站在一边。
莫良坐在门脊上,仰头望着天上倏忽变幻的云,痴痴地愣神。墨鹭不许他离开墨府一步,所以他已经三天没有出过门。
正兀自发呆时,风声骤响,一个身影三两下攀援,飘然出现在他身边。莫良挥掌击向来人,那人身子一旋,轻巧躲过,又向他逼近几分,莫良再次横肘相隔,来人侧身让过,双腿一曲,便已同莫良一样稳稳坐在门脊上。莫良仍然不依不饶,一双手掌上下翻飞,来人却也从容化解。十余招下来,肉掌相搏胜负难分,莫良干脆随手抄起门脊上的瓦片,向来人随手掷出。
墨府门楼上的青云瓦是由上好滑石百锻出的釉面包裹炼制,再由顶级工匠精雕细琢了橘皮纹,每一片都值好几两银子,见莫良这样随手拿来乱丢,院中站着的年轻家丁不由冷汗直冒,手忙脚乱地准备伸手去接,来回追着被扔出的瓦片狼狈跑了一会儿,却发现竟没有一片掉下来,全被门脊上的来人一一收在怀里。
莫良终于觉得无趣,翻翻眼睛,停下手来。来人不慌不忙把瓦片一一恢复原位,这才拍拍莫良的肩,“二弟,现在外面情势复杂,你性子太倔,爹也是怕你出事……”
莫良甩开墨枫的手,冷冷哼了一声,心道他恨不得我死。
墨枫也不急恼,温文一笑,“既然你已决定听爹的话呆在家里,又何必这样闷闷不乐。”
莫良梗着头,“我才不是听他的话,不过是不愿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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