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薄雾散去,苍翼再次高高仰起头,看横亘在顶端的那块云石。他以前最喜欢坐在那里,看整个长夏城,整个圣域。他曾经站在昭彰台上,不过轻轻抬手,就把云隐变成了圣域乃至整个江湖最具威力的耻辱柱。曾经,只要他愿意,甚至无需振臂一呼,他就可以让一切风声雷动。这曾经是他的圣域。
苍翼的目光在碧蓝的天空游移,笑道,“你左一声边大哥右一声边大哥,那小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杜扬道,“边大哥跟我说的最多的,却是你。”
“哦?”苍翼道,“他都说我什么了?”
杜扬道,“他说过你很多事,但他对你的评价只有一句。”
苍翼扬起一边眉,“说来听听。”
杜扬仍旧一贯认真的表情,“边大哥说,你这一生,只有一个朋友,一个对手,和一份牵挂。”
“放屁!”苍翼幽深的眼睛收紧,“边成以为自己是谁,敢对我说三道四!”
杜扬道,“虽然我不知道边大哥所指都是谁,但我却知道,他有未竟的事。”
苍翼道,“什么?”
杜扬道,“在云隐刻上你的名字。”
苍翼道,“这是他说的么?”
杜扬道,“不是,只是我的推测。”
苍翼冷笑,“你今天约我过来就是想告诉我你的推测?”
杜扬摇头,“不完全是,我还想知道,这些年,你有没有见过边大哥?”
“没有。”苍翼干脆答道,转而看着杜扬,又道,“现在说说你的狗屁推测吧。”
杜扬道,“边大哥离开圣域前曾在云隐上刻了一横。”
“哦?”苍翼笑笑,“有意思,说下去。”
杜扬道,“毫无疑问,这一横是某个名字的起笔,可是因为某些原因,边大哥没能完成,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边大哥想要刻上去的究竟是谁。”
苍翼道,“后来你终于想到是我?”
杜扬点点头。
苍翼笑道,“边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孙子,想刻就刻,留下一横逃走算什么。”
杜扬道,“大概是边大哥终于觉得寒心了。”
苍翼看着杜扬,眼睛里有寒凛的光闪过,最终只是哼一声,“窝囊废。”
杜扬并不理会他的话,继续道,“我之所以约你来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我昨日接到一封信,信中并未留名,只是说边大哥在这里给你留了东西。”
苍翼目光再次收紧,他自然不相信这样一封匿名信中会没有古怪,但是,边成确实在这里给他留过一次东西,那一次,边成并没有给他任何形式的通知,边成只是知道,他喜欢去那个地方,他一定会再去那个地方。
苍翼纵身一跃,轻飘飘地攀附在眼前的爬山虎上,不过几下轻巧地跳跃,已经攀上云隐的顶端。站在高高的云石上,他低头,看见一样的地方,一个一样的铁盒。铁盒很精巧,雕有精美云纹的盖子与盒身严丝合缝,边成有许多奇怪的小东西,他一向喜欢把那些小东西装在这样精巧的盒子里。
苍翼拿起铁盒,盘膝坐在云石上。铁盒很轻,好像除了自身的重量,便再没有什么在里面了。苍翼冷笑一下,上一次也是这样,同样的一只盒子,打开,里面不过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上只有一句话,“从今而后,你我只是对手”。
苍翼将铁盒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不由想起杜扬刚刚说的,边成给他的那一句评价。一个朋友,一个对手,一份牵挂。苍翼闭上眼睛,自嘲地笑。圣域五十载风云变幻缓缓在心底淌过,他一手成就了它,又一手毁了它。他知道,这才是边成真正想说的话。
晚春的风,碧蓝天空下的云石,远远近近的屋舍和青山,曾经拥有却又失去的一切,让苍翼感到片刻眩晕。他打开铁盒,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苍翼只有瞬间的迟疑,便丢掉铁盒,屏住呼吸,但依然晚了,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暗香,沉郁绵长,只一瞬,已侵入他的心肺。
风声袭来,一个眼睛黑亮的年轻人出现在苍翼面前,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剑。影子举剑对准苍翼胸口,全力刺去,他知道,也许他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苍翼半倚在云石上,上半身已经悬空,他只要再倾斜一点就会摔下去,而影子自下而上出手,这一招使出之前,他已封死苍翼所有下盘。
这一刻,苍翼其实已经没有选择,剩下的悬念不过是被刺死在云石之上还是云石之下。
影子的剑已出手,狠辣稳准。苍翼没有躲,如果他还想呆在云石上他就不能躲。影子甚至已经看到他的剑穿透了苍翼的左胸,可是,竟然没有任何阻滞,仿佛无物般穿胸而过。影子惊讶地睁大眼睛,苍翼确实没躲,他的那一剑却也实实在在刺空。默然立于云石之上,心中翻江倒海,他不敢相信,苍翼竟然在中了蚀心散后还可以使出缩骨之术。
苍翼仓促间只使出一成,却已足以避开致命一击。冰行健果然什么都算计到了,影子暗自思咐,他早料到他绝无可能一招得手,甚至料到他失了这一招便再无得手的机会。所以,此刻,他看到梁霄不知何时出现在云石另一端,墨玉握于未受伤的左手,直指苍翼咽喉。
苍翼仍然半倚在云石上,半边身子悬空,青色衣衫迎风拂动,于墨玉的寒芒之下,他的笑容亦如春风,“小狼,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影子看着梁霄,他想不出在这种情况下梁霄还能有失手的理由,但是,却见梁霄摇摇头。
梁霄道,“如果我现在握剑的是右手,你可能已经死了。”
苍翼又笑,“那你的左手又如何?”
梁霄道,“如果我说我的左手剑并不比右手逊色,你相信么?”
苍翼道,“我从未见你用过左手剑。”
梁霄道,“今天,也许你会看到。”
苍翼道,“那就是说我暂时不会死。”
梁霄道,“没错,我暂时不会让你死。”
影子沉默依旧,冷冷看着眼前二人。他看到梁霄左手执剑,只是,他没有看到梁霄是什么时候出的剑,如何出的剑。没有任何预示,影子手腕一旋,再次出手,一柄剑,仍是直指苍翼胸口。不过瞬息之间,梁霄竟稳稳拦在苍翼身前,墨玉仍然对着苍翼咽喉,他不想让苍翼死,却也不准备放过他。
影子的剑刺在梁霄身上,鲜血在他胸前凝成一朵花,梁霄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影子却再次失手。他还是没能真正刺出这一剑。
梁霄不理会影子,回身收剑,左手拇指迅即扣住苍翼颈□位,提着他的衣襟,纵身跃下,轻轻落在昭彰台上。
这一下变故来的突然,杜扬还没来得及出手,一切已经发生,又于片刻间似乎已经结束。
梁霄左手死死扣住苍翼颈后的风府穴,他只要轻轻施力,苍翼便即性命不保,但苍翼只是盘膝坐在生着苔藓的平台上,仍然一副慵懒自若的神情。
见此情景,杜扬不由高声道,“梁霄,你不要乱来!”
梁霄仿若未闻,左手轻轻游移,快速点了苍翼的风府、哑门两处穴位。影子静依然紧紧跟在两人身侧,他知道风府、哑门是致命穴位,如此点法,常人怕是已立时毙命,侧目看去,苍翼仍于原地打坐,想是梁霄已拿捏好火候,他要留苍翼一条命,却又绝对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杜扬刚想向梁霄问个究竟,忽然听到昭彰台角楼悠悠传来撞钟之声,七长八短,钟声回响在空旷林中,分外清远悠长。几人均忆起,自颜渊葬身离水疫之后,这钟便再不曾敲响过了。
“可笑……”苍翼合上眼,似是闭目养神,口中却喃喃道,“真是可笑……”
“苍翼,你觉得可笑的是这钟声,还是即将成为鹰翦剑下鬼的自己?”随着破败楼梯发出的咿呀声,一道阴郁的身影出现在平台上,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显得异常阴冷。
苍翼轻声笑道,“今日即使我死了,也是死在小狼手里。小狼是程风的弟子,永远都是,你算个什么东西!”
身影斜移,冰行健终于现身在平台上,晨光将他的半边脸晕染成朦胧的红色,灰色的眼眸益发幽暗。
冰行健仍是不屑地笑,却不再理会苍翼,径直看向梁霄,“我要他人头落地,马上。”
梁霄一直静静站在苍翼身侧,此刻才抬眼看了一眼冰行健。
冰行健笑得别有意味,盯着他已收入鞘中的墨玉。
梁霄的眼睛像暗夜里的潭水,他的声音很轻,“我要见茵茵。”
冰行健道,“可以,只要你拿苍翼的人头来换。”
梁霄道,“我要先见到茵茵。”
冰行健摇头,“我说过,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梁霄的眸光暗淡下去,“茵茵是不是已经死了?”
冰行健没有回答,目光却有几分游离。那样的目光,梁霄曾经见过一次,就是冰晶出事的那个夜晚。
晚春的风暖暖地吹在身上,梁霄却觉得一颗心顷刻凝结成冰,他闭上眼睛,只是无声地重复,茵茵死了……
冰行健抬手示意,影子手中的剑第三次刺出,这一次,长剑夹带着风声从梁霄身侧刺过,指向苍翼眉心。
苍翼微微睁眼,却是仰头看梁霄,剑尖已经到他眼前,甚至已经触及他皎玉般的肌肤,他一双眼睛竟眨也没眨一下,只是笃然看着梁霄。
急促的风从另一侧袭来,一条乌金软鞭斜刺里迎出,鞭稍与剑尖不过极轻微的触碰,白光轻闪,影子的剑擦着苍翼的面颊,失之毫厘。
“这么多年了,”苍翼道,“小狼,我本以为你的心已经是一块石头。”
梁霄只是木然站着,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
苍翼叹息一声,放松身体,靠在身边扶栏上,无奈地皱皱眉。
影子又要出手,冰行健挥手制止,看着杜扬轻声笑道,“杜法使,你这样做可是因为想亲手了断苍翼么?”
杜扬仍是一贯认真的表情,摇头道,“我只是还有话想要问他。”
冰行健道,“敢问杜法使,若是边成还在,可也会像你这般优柔?”
杜扬沉默。
“若是边大哥在,定然也不会让你这样妄为。”一个声音自昭彰台前的空地遥遥传来,新生的草木被轻轻拨开,阳光满身,赤鹤阔步走来。
冰行健唇角轻扬,似笑非笑,“苍翼,你的好徒儿来救你了。”
苍翼眼皮也没抬一下,他心脉离乱,穴位又被制住,不能自行活动,此刻兀自将头仰靠在一旁的扶栏上,橙色阳光遍洒在他少年容颜上,肌肤如雪,似吹弹可破。
冰行健踱步到栏杆处,向赤鹤道,“赤执,你已避世多年,何苦又来趟这浑水?”
赤鹤没有回答,只是抬头仰望。苍翼青衣童颜,恣意凭栏而坐,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摇,纵使生死一线,仍是一副闲情逸致。
“岳父大人,今日你使出这么大的手笔竟不曾知会小婿一声,似乎有所不妥吧。”另一个声音自冰行健身后传来。
冰行健回头,看见白鹏笑吟吟出现在角檐下,身边站着墨鹭和紫麟,平时互相撕咬的几个人眼下看来竟似真有几分同门情谊。冰行健笑道,“我还担心昭彰台的钟声十年不曾敲响,各位已忘了这晨钟暮鼓的意思,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
紫麟道,“冰行健,你以为害了我师傅,这圣域就是你的了么?”
冰行健捻须笑道,“难道不是么?”
墨鹭道,“你这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只是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冰行健依旧笑道,“墨执说的不错,我今日既然敢请诸位来,便是真的不曾把诸位放在眼里。”
众人知道冰行健多年来一直隐于幕后,处事向来恭谨小心,这次公然出手,定是蓄谋已久。
白鹏向前一步,目光淡淡地自冰行健身上扫过,“敢问岳父大人,你可想清楚了么?”
“白执,你一向是最识时务的,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把女儿嫁你,”说着,冰行健的目光自昭彰台前环视而过,笑一笑,“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从今而后,这圣域便是咱们两人的,我年纪大了,这里所有的一切,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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