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春风和暖,心中却是不可抑制的寒冷。赤鹤看着深爱的人,骇浪似要击溃心岸。
“我犯下的错,理应由我来担。”盏七垂下长长的睫,自衣袖中取出一块丝帕,遮住自己的容颜。
曾经挚爱的人,赤鹤再也看不清。
最后,深看他一眼,盏七只是极轻极浅的声音,“无论爱我,还是恨我,赤鹤哥哥,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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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翼丢掉手中半截断剑,手掌向下轻轻一兜,地上一柄长剑便腾地被吸附到掌中。他把玩着手中长剑,轻声笑道,“虐杀,我已多年没尝试过了,”看看盏七,又道,“我一向觉得你够美,够狠,够干脆,掏心挖肺,还真有点舍不得。”
“师傅,”墨鹭跪行几步,恳求道,“离水疫不是盏七一人铸成,背后还另有其人,求师傅手下留情!”
苍翼冷笑一声,“你想说的可是赤炼锁早先被人动手脚的事。”
墨鹭应道,“正是。”
“她方才所言倒是有几分道理,”苍翼沉吟道,“死则死矣,若是还活着,可是生不如死?”
墨鹭躬身,又道,“求师傅手下留情!”
“生不如死……”苍翼不理会墨鹭,依旧喃喃道,“生不如死……”
盏七站在西沉的霞光里,静默地看着墨鹭为她跪拜求情,一颗心苍凉一片。不只是赤鹤,原来,她根本配不起任何一个人,她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一份真心。可她偏偏得到了这么多。
剑气凌空袭来,盏七只道苍翼终于出手,掌中一沉,却见苍翼将长剑掷到她手中。
“我两个弟子都如此重情重义,我怎么忍心不成全他们,”苍翼悠悠道,“所以,我决定给你一次机会。”
几人一起抬头看苍翼,却没有一人松开紧绷的神经。白皙的少年面庞笼在熠熠霞光中,棕色瞳仁里,仍是决绝一片。
盏七闭目,纵使真的能够苟活,又有什么意思,她回来,本就是来赴死的。剑光轻闪,长剑已直指胸口。她的手很快,但苍翼的手更快。
苍翼以指夹住剑锋,沉声道,“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绝不会是你愿意看到的。”
盏七垂下长剑,心中无比明了。他要怎样,无论怎样,不过都是要她生不如死。
“我数到三,你杀掉一个,墨鹭或赤鹤,随你。”苍翼的目光在墨鹭和赤鹤身上游移,一字一顿,“或者,你们杀了她,否则,这昭彰台上之人,都得死。”
春风正好,呼吸却似乎在刹那停滞。生不如死,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
盏七低头,看着手中的剑,目中透着一抹冷诮。
“一……二……”苍翼甚至没打算给她时间选择。
极致的美,极致的爱,她都得到过,确实,应是死而无憾了。在橙色的晚霞中,盏七浅浅地笑了。
“三……”
青色的弧线拉开,长剑坚决刺出,对准的人,是赤鹤。
程风的弟子,剑都很快,甚至快过电转的心思。爱或是不爱,在生死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所求的,不就是一死么……
强劲的风荡开赤鹤额角的发丝,他依然沉静地看着她,沉静地如同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平静的目光下是蚀骨的伤,她都知道。
她使出全力,再也收不回的剑。没时间思考,更没时间告别。
灼人的锋芒终于到了身前,赤鹤眼前一花,恍惚中只觉得清亮的光瞬间转为暗沉的乌金色,锋利的剑气沉沉撞击在胸口。他下意识伸手去探,竟发现寒凛的剑尖距自己还有毫厘。
差之毫厘,他根本毫发未伤。倒吸一口冷气,慌忙抬头,果然,看见纵贯盏七胸口的漆黑的剑。盏七身后,是持剑的梁霄。
梁霄的右手依然缠着厚厚的绷带,此刻握着墨玉的是左手。
几乎所有的人,第一次知道,梁霄的左手剑,决不逊于他的右手。墨玉太快,没人看见他是如何出的剑,即使苍翼,也不禁微微侧目。
铛一声轻响,盏七手中的剑蹭着赤鹤的衣襟掉落,她整个人无力地倚在透胸而过的墨玉上。
梁霄没有表情,只是面上惨白的颜色更甚。不过片刻的停顿,他猛地抽出墨玉,盏七顺势向后仰倒。墨玉抽离她身体的一刻,鲜血像灼灼桃花,四散飞溅。
盏七倒在梁霄怀里,梁霄踉跄后退半步,拥着盏七跪坐在地上。
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盏七向他柔柔一笑,“谢师兄成全。”她曾是他最宠溺的小师妹,他的左手剑,没人比她更了解。
洁白的飞絮,橘色的阳光,和心心念念的人,终于烟雾般消散,她面上却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她到底还是赌赢了,她所求的,不就是一死么……
只是,今生终不能与他共白首。
温热的血溅在赤鹤身上,即使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巨大的伤痛还是海啸般袭来,太过猛烈的痛反而让他一时怔住,干涸的双唇张了张,什么也说不出。
墨鹭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她出剑,她遇袭,她最终倒下,忽然狂啸一声,自腰畔抽出鹭鸶刀向梁霄劈头砍去。
梁霄看着疯狂的墨鹭,只是无力地跪坐于原地,没有躲闪。方才的一剑耗尽他最后的力气,他也再无可能躲闪。
苍翼足尖轻抬,踢起他之前丢弃的半截断剑,叮一声震歪墨鹭的刀。鹭鸶刀偏过梁霄的肩一刀走空,双手持刀沉沉喘息,墨鹭总算恢复了一点理智,苍翼在,他休想动梁霄。
墨鹭颓然俯□,颤抖着伸手,自梁霄怀中抱起盏七。伤痕累累的面颊贴在他胸口,窒息般的悲伤,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赤鹤默默来到他们身边,小心翼翼探出手,想最后握一下他今生都没能牵到的手,堪堪相触的时候,墨鹭猛地侧身,盏七纤细的手臂随之荡开,他竟连最后碰触一下她的手指尖也不可以。赤鹤沉默地低头,他凭什么,她明明是别人的妻子。
墨鹭将盏七紧紧抱在怀中,阴鹜的目光落在赤鹤身上,寒若刀锋,竟比之前看梁霄还要狠辣几分,“我已经决定放手,我已经把她交给你……”他的声音几不成句,“你为什么让她回来……为什么回来送死……”泪水终于滚滚而落,墨鹭最后道,“我本以为只有你能让她别再对自己那么狠……只有你能让她…。。让她好好待自己……”
赤鹤默然看着墨鹭转身,看他抱着盏七缓缓离去。一抹素色衣袖,在橘色夕阳中,模糊了他的视线,终于,从他的世界中慢慢消失。
苍翼拢了拢衣领,风很暖,夕阳正好,可他又开始觉得冷。他缓步踱到梁霄面前,俯□,“小狼,你还想死么?”
梁霄不理他,只是回身找茵茵,他的手脚开始麻痹,头很沉很沉,甚至睁开眼睛都很艰难,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碧落发作的状况,他并不陌生。
一个暖暖的小身躯靠过来,他抱着她,拼命抱紧。血腥气自四面八方袭来,梁霄闭上眼睛,头脑却异常清明。血色昭彰,他怎么忍心把她丢在这里,丢在一堆断肢残骸中。
溪水潺潺,青草茵茵,他还能回得去吗,他还能带她回家吗?
一股更浓的血腥气自唇边缓缓蔓延,景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梁霄,喝下去……”
一双刚劲的手猛地抓过来,景杰来不及反应,淌着血的手腕已被苍翼紧紧攥住,苍翼低头,一口吸附在冒血的伤口处。景杰疼得咬牙,却丝毫也挣脱不得。
苍翼终于抬头,啐了口血沫,“你想用圣血救他?”
景杰点头,他一直知道,最初,外婆用白鹏的一点点圣血就保住了梁霄的命。
苍翼轻笑,“圣血原本至精至纯,只是你体内的圣血虽然被人滤去毒性,但想用来救人,却是万万不能了。”
景杰的手僵在空中,他心中也早有这个顾虑,只是还想搏着试一试,心知苍翼根本没有必要骗他,此刻,终于只能无奈地将目光低低收起。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混乱,心中绵绵的疼痛,一直不曾止歇。
赤鹤无声前来,眼中满是红红的血丝,却没有泪。他执起梁霄的一只手,暗暗运力,却发现梁霄的经脉已寻不到,自己的内力竟一点也无法传给他。
茵茵依偎在梁霄身前,用力抿着唇,一声也不肯哭出来,她感觉到梁霄拥着她的手正一点点松开,一点点滑落。茵茵忽然直起身子,稚嫩的双臂狠命想把梁霄扶起来,本来甜润的声音已经喑哑,只是低低道,“哥哥,我们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茵茵撑扶着梁霄,倔强地想要站起来。
梁霄无力地伏在茵茵肩上,他的身体动不了,思绪却穿透重重迷雾,越来越清晰。
星子漫天的夜晚,他抱着小小的茵茵,离开血色弥漫的白府。多少年,他牵着她的手,春花蔓草,雾凇云海,田垄溪畔,还有村民春耕秋收的嬉笑热闹,他让她坐在肩头,背着她转圈,他陪她在溪畔寻找最漂亮的卵石,他只想让她忘记那个残暴的夜晚,他只想伴她快乐地长大。可是,最终,他又把她带回最初的梦魇,到底还是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血腥的世间。
茵茵还是没有哭,倔强地握着梁霄的手,在他耳边轻轻唤道,“哥哥……不要离开我……”
茵茵的声音像一束光,幽微地出现在梁霄潮水般激荡的意识里,缓缓将一切照亮。茵茵不只是他的承诺,不只是他苟活的理由,他舍不得阳光下她稚嫩的笑颜,舍不得那份恬淡温暖的幸福。
梁霄睁开双眼,寻到苍翼棕色的瞳仁,气若游丝,但还是艰难开口,“我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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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长夏降了一场大雨,雨势凶猛,雷声滚滚,一下就是三天。待雨停时,昭彰台又是郁郁新绿,若不细看阶前、檐下隐隐遗留的血渍,血洗昭彰,从此便隐入圣域众多讳莫难言的往事里。
那一日,苍翼强行打通梁霄经脉,将当日吸纳的十名黑衣人的内力悉数传给他。
“这是冰行健欠你的,我不过举手之劳代他还了,也许五年,也许八年,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苍翼的面颊被夕阳打得红扑扑的,声音却无比寂寥,“小狼,能活过来,挺好……”
雷雨初霁的那天,梁霄自马舍中牵出追风,执了茵茵的手,同赤鹤道别。景杰这几日说是因为他们就要走了,也一直凑着呆在赤鹤府中,不曾回家,梁霄和茵茵离开时,他便也跟着几人一起向城外走去。
这几日,赤鹤依旧沉静如常,有时问问景杰的剑术学得如何,有时听茵茵讲讲泉溪的趣事,有时甚至还会逗逗多嘴多舌的虎皮,没有人再提那日的事,没有人提盏七。
离水畔,阳光正好,水面上浅浅的粼光晃在几人面上,好像暧昧不明的心事。
梁霄和赤鹤走在前面,一路沉默,倒是身后的景杰一直在嘻嘻哈哈,不知跟茵茵说些什么开心事。
赤鹤先开口,“慢慢的我才发现,景杰犯起倔来,很像你。”
梁霄道,“我哪像他那么话多。”
赤鹤笑一笑,不置可否。
梁霄好像漫不经心道,“咱们小时候,一天到晚说个不停的,是盏七。”
赤鹤心中一震,短暂的沉默后,岔开了话题,“茵茵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有茵茵伴着,我也就放心了。”
梁霄没有接话,却忽然问道,“想去泉溪看看么?”
赤鹤道,“日后一定要去看看的。”
梁霄道,“不如就现在。”
赤鹤轻声笑道,“两手空空就去么?”
梁霄语气极为认真,“只要你愿意,两手空空又何妨。”
赤鹤没想到梁霄竟是认真的,婉言拒道,“我现在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不行。”
“谁离开谁,都能活下去。”梁霄的声音陡然下沉,身后的景杰和茵茵也不由安静下来。
赤鹤一怔,不再做声,只是低下头默默向前走。
梁霄回身将缰绳交给茵茵,几步上前,伸手拍拍赤鹤的肩,示意他随自己来到水边。氤氲的水汽扑面而来,濡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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