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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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退出雪庐,才小心掩好厚实的棉布门帘,一转身迎面看见梁哥哥。
翠翠,梁哥哥轻声唤我,依然那么好听。
翠翠,翠翠……原来从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我便已沉沦。
我无数次问自己,你念着他什么,究竟念着他什么。沉郁的声音,温暖的手,亦或是永远都那样好看的眉目?
我一早就知道我们是两样人,他清浅的笑容后面也许是我永远也不能了解的飞沙走石一般的过往,但是,那又如何,我看过他赤膊劳作时身上的斑斑旧伤,我知道他望着繁花失神时心中难言的伤痛。还不够么。
他的眉目并非真的不染尘埃,但在我眼中,怎么都是好。
秋天还没有过去,便迎来了那一年的初雪,那天,披着薄雪,梁哥哥找到我,问我有没有看见茵茵。
我摇头。
梁哥哥的声音淡淡的,他说,如果看到她,让她回家。
我在雪庐找到茵茵,她躲在门帘背后,故意避开梁哥哥,眼睛红红的,刚刚哭过的样子。
我说,茵茵,告诉姐姐,怎么了。
茵茵抬眼看着我,目光润润的,却无比坚定,她说,翠翠姐姐,我爱哥哥,很爱,很爱。
我静静看着她。
茵茵说,我只是想做他的妻子,我错了么?
那一刻,我想,阿爹打我那回,在我脸上看到的,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坚持。
有什么从心头漫过,丝丝凉凉,很久很久,我听到轰然倒塌的声音。
原来我还是有期待,我期待他微笑时我可以伴着他微笑,悲伤时我可以默默送他一支并不悠扬的曲子。
我终于知道,这一切,除了给我自己安慰,他根本不需要。他的牵绊,他的笑容,他偶一回头柔柔的目光,都是因为他生命中的那个小姑娘。
他生命中的那个人,从来不是我。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秋天真正结束的时候,我决定嫁给柏舟。
柏舟是阿娘远亲的侄儿,他家不在泉溪,他却每年都会来泉溪两次,中元节和八月节。他说他喜欢在夫子家围炉,喜欢泉溪八月山谷间冉冉的河灯。
其实,年复一年,他只是为了我。
出嫁前夜,梁哥哥来看我。那晚大大的满月,好像就在身边。
梁哥哥从怀中摸出一块润润的玉,轻轻为我戴在脖子上。
我认出,那是墨玉,一直绑在那柄漆黑的剑上面。
我摇头,急急地想把这块玉取下来。梁哥哥按住我的手。
翠翠,他说,谢谢。
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林间悄悄的陪伴,红裳前无言的关怀,还有冷杉顶上隐藏的心意,他全都知道。
最后,梁哥哥说,翠翠,你要幸福。
我终于也穿上大红嫁衣,另一个人携了我的手,被当年阿娘的一句戏言说中,我真的嫁去了山的那一边。
晓亮出生的那天下着蒙蒙细雨,阿娘是冒雨赶来的。
握着晓亮葱白的小手,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阿娘微笑看着我们,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直到晓亮出了满月,阿娘临走时,告诉我,前段时间,梁哥哥病了一场。
那年岁末,我带晓亮回了趟泉溪。长林、阿牛,还有好多好多从小到大的玩伴拥到我家来,嬉笑着问长问短。我哄着咿呀学语的晓亮,微笑应答,目光却悄悄在人群里找寻。
很快,长林说我们一路奔波,一定累了,笑着替我把一群嬉闹的伙伴撵出了屋子。长林最后一个离开,临出门,他说,去看看梁哥哥吧,他看到你们一定很开心。
我又走在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小路上,身边不远就是淙淙的溪流,应着涓涓的溪水声,我抱着晓亮,说,看啊,前面的林子曾是阿娘最爱的地方。
那方院落终于出现,远远的,透过斑驳的枝叶,我一眼看见梁哥哥。他坐在繁花后面,怡然地向我挥手。
我走到门前,茵茵推着梁哥哥从繁花后面走出来。
梁哥哥坐在轮椅上,他清减了许多,只是,一双眉目,永远都是那般说不出的好看。
茵茵的神情仍是我在那个薄雪的冬日所见的,无畏无惧的坚持,除去隐隐的憔悴,她如花笑颜,在阳光下,无比从容美好。
晓亮看到梁哥哥,表现出一种天生的亲厚。我扶着他站在地上,他挥着胖胖的小手,竟是依依呀呀地想爬到梁哥哥腿上去。
我轻声呵斥,晓亮,这样不乖啦。
梁哥哥温和地制止我,伸手抱晓亮坐在自己腿上。我看到梁哥哥抱起晓亮时有些些的吃力,是茵茵,不经意般从一旁托扶了一把。
梁哥哥逗弄晓亮胖胖的小手,一大一小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我看到梁哥哥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依然亮亮的。我说,梁哥哥,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欢小孩子。
梁哥哥笑一笑,竟有几分孩童的顽皮,翠翠,我可不是随便哪个孩子都喜欢的。
我也笑了,梁哥哥,你看晓亮这么调皮,将来要怎样才好。
梁哥哥扶晓亮站在自己腿上,看着他小小的面孔,认真地说,我希望你一生和年丰时,待人宽厚,遇事从容。
隔着那么多那么多无言的岁月,我静静看着梁哥哥,看着即使染了尘埃,在我眼中,仍然怎么都是好的面容。
心底里还是那个声音,梁哥哥,你真好。
柏舟把信递给我的时候,正是雪后初霁,我正抱着晓亮把玩屋檐上亮晶晶的冰挂。
封套上是长林的笔迹,我展开信笺,只是短短两行,长林告诉我,冬天还没有过去,梁哥哥走了……
我心里忽然又回响起他无比好听的声音,再也无法听到的声音。
翠翠,来,过来。
翠翠,我不松手。
翠翠,你要幸福。
六岁到二十六岁,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走过。
我抱过晓亮,取下脖项间那块温润的玉,为他戴上。
晓亮欢喜地把玩墨色的玉,忽然抬头,痴痴地盯着我看,依依呀呀唤着,孃孃……
柏舟从背后拥住我,他的手掌一样的厚实温暖,我的心意,他全都知道。
晓亮……梁霄……我第一次念出他的名字,我说,你放心,我很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篇,当时一直写到深夜,写得很伤心,也写得很幸福。
☆、日月为易
烟云繁景,日月为易。
离水正是春光潋滟,水岸不多远,便是长夏城,城中一条喧嚣长街,布满商铺酒肆,景杰正在长街熙攘的人群中穿行,忽然一个闪着幽暗光晕的小巧物什迎头向他袭来,景杰身子向后一仰,也不慌张,笑嘻嘻向着天空噗地吹口气,波儿一声,即将砸中他的小物什扑棱棱竟又向上弹去。
一只手自临街的阁楼探出来,轻巧接住,修长的指节轻弹,却是一枚小小的铜板,在空中翻腾一下,又落回掌心。一人懒洋洋靠在栏杆上,歪头冲景杰坏笑,阳光迎面,连窗畔灿然若雪的浅樱也被那年轻隽致的面容压下几分。那人扬眉轻笑,出尘眉目下却有几分慵懒疏放,“快上来,有酒喝。”
景杰仰头,亦笑道,该死的莫二。见莫良身边还围绕着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均端酒执杯,竟也在对他讪讪地笑,景杰翻翻眼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脚下却不停,还是一折身进了酒肆,蹬蹬上楼。
才到楼上,几个华服男子已经围拢过来,“景公子,请坐,快请坐……”
景杰不明所以被围在正中,兀自刺咧咧坐下,其中一人马上赔笑着递来一碟梅子糕,景杰胡乱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另有一人随后端了酒杯恭恭敬敬奉上,景杰却摆摆手。
莫良翘着二郎腿,笑道,“景公子,这几位小兄弟可在这恭候多时啦。”
景杰皱皱眉,他知道莫良有不少酒肉朋友,只是不知今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莫良指着正躬身捧着酒杯的年轻男子道,“这位是张知府的公子,想必你还不认得。”
捧酒男子满脸堆笑,“在下张彦仲,今日有事相求,还请景公子不吝援手。”说着,再次毕恭毕敬将酒杯送到景杰面前。
景杰还未答话,莫良已经一把将酒杯抄到自己手里,一饮而尽,咂咂嘴道,“这位景公子不善饮,张公子就别客气了,我既然引见你们认识,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张彦仲又是深偮一礼,这才道,“因为三清阁与夙旸宫一事惊动了朝廷,知州大人要求家父彻查,家父不过一介书生,从未与江湖中人打过交道,所以,所以……”
景杰斜一眼莫良,终于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了,对张彦仲淡淡颔首回礼道,“我不过是个卖药的,张公子找错人了吧。”
张彦仲赶忙看向莫良,不由张口结舌道,“这个,这个……”
莫良塞一块梅子糕到景杰嘴里,打圆场道,“景公子什么人,轻易是不出手的,放心,这事包我身上,让你爹一颗心放肚子里吧。”
张彦仲终于笑逐颜开,带着另几个年轻男子再三道谢。
待几个华服公子在莫良的示意下终于离去后,景杰无奈地看着莫良,“又想让我去请苍翼?”
莫良笑道,“谁让你师傅跟他交情好呢。”
景杰苦笑一下,“说吧,那张公子给了你什么好处?”
莫良道,“那块紫烟寒你还记得吧,尤涩姑娘很喜欢的。”
景杰了然,轻叹一声,“你对你大哥,真是好得没话说。”说罢,拍拍莫良的肩,咬牙道,“对朋友,却不是一般的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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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苍翼修书一封,不过一句话,即命三清阁主人李昭泷随府衙差役去州府大牢一趟。那李昭泷倒也乖觉,当日就出发了,把个张知府乐得一蹦三尺高,他知道州府大牢虽说万万不可能关得住李昭泷,只是,哪怕他当日便逃了,也再不关他这个小小知府的事。
又两日后,景杰才终于煞白着一张脸,从床上爬起来,一眼看见笑呵呵的莫良。
莫良大咧咧坐在床前,道,“以前你是三杯就倒,这次很不错,居然生生喝了三坛。”
景杰白他一眼,有气无力道,“莫二,我若是醉死了,一定带你一起上路。”说完,胃部一阵翻腾,忍不住又干呕几下。
一边清浯递过醒酒汤,关切道,“这是照黄夫人的方子熬的,你先喝些暖暖肠胃。”
景杰顾不得答话,接过汤碗,一股脑灌下去。
清浯道,“苍翼为什么这样喜欢和景杰喝酒?明知他酒量差劲的很。”
莫良眨眨眼睛,“那个老妖怪大概觉得姓景的都该是千杯不倒吧,见他竟这样不成器,就越发来了劲。”
景杰没有接话,转而问道,“那件事都妥了吧?”
莫良道,“当然妥了,那个张公子天天来给你请安呢,只可惜你醉的不省人事,好吃好玩的,我就统统代你收了。”
景杰懒得理他,又仰靠回枕头上闭目养神。
莫良忽然把头凑到景杰眼前,神秘兮兮道,“苍翼不只写了那封信。”
景杰眼睛睁开一条缝,“他还干嘛了?”
莫良道,“他说这些狗屁事快烦死他了,所以,这个圣主之位不能再空着了。”
景杰不由坐起来,“那他想把这个位子给谁?”
“鬼才知道那老妖怪的心思,不过,” 莫良笑道,“也许是四执,也许是杜扬,甚至,也许就是你和我,这不是很有意思么。”
景杰把手支在头上,一想事情,头还是闷闷地痛。
莫良忽然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还有一件事……”
景杰抱着被子,认真听着。
莫良却嘿嘿一笑,“你醉得像一滩泥,我背你回来时,你嘴里却一直叨咕着一个名字。”
景杰还当莫良要说什么正经事,听到他的话,不禁噎了一下,侧首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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