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景杰抱着被子,认真听着。
莫良却嘿嘿一笑,“你醉得像一滩泥,我背你回来时,你嘴里却一直叨咕着一个名字。”
景杰还当莫良要说什么正经事,听到他的话,不禁噎了一下,侧首狐疑地看着他,“莫二,少胡扯。”
莫良坏坏地笑,“瞧你紧张的,人不风流枉少年。”
景杰不理他,一把拉过被子,蒙上头继续睡觉。透窗而入的阳光映在身上,格外和暖,心里不禁想着,春天又到了,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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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行了三日路,穿村过镇,进入山谷时,四周景致与长夏已经很不相同。长夏的春日多少还带着几分浅草飞樱的温婉,而泉溪即使满目繁花,遍地烟翠,也还是有着凛然的气势。
景杰纵马穿过山洞,进入泉溪地界,这才勒马放缓脚步,只是闲闲地循着林间小道一路走去。正是春忙,沿途只零星遇到一些人,有相识的,老远就向他挥手问好。
不多时,景杰已来到村子最里面,远远的,看到繁花如织,藤架后面,一抹月白衣衫若隐若现,景杰不禁微笑起来。
景杰将马系在一旁的树桩上,缓步走到藤架旁,见茵茵正低头盯着一个大木盆发呆,木盆盛着水,水上满当当漂着许多桃花,水光混着花影映在她光洁的额上,说不出的晶莹美好。景杰痴痴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丫头,你这是在干吗呢?”
茵茵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景杰,不禁甜甜笑起来。
昔日稚嫩的小姑娘不知不觉已经出落成俏丽少女,好似一夜间长成的玲珑身姿,此时沐着橘子色的阳光,亦如幻梦。一抹清浅悸动自心头柔柔漫过,景杰迎着茵茵明亮的目光只是微笑。
茵茵直起身,笑着埋怨,“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吭声,干嘛傻乎乎地偷看别人?”
景杰抬手轻弹她额头,“学艺不精啊,我都看你半天了。”笑了笑又道,“忙什么呢,那么入神?”
茵茵亲热地牵了景杰的手一起转到藤架后,指着遍地桃花道,“我在酿春水秋江。”说着,拉景杰蹲下来,细细看浸水的桃花。粉嫩的花瓣延延展展,格外清透好看。茵茵道,“等它们吃饱了水,要把花瓣一点一点洗净沥干,再用药酒封存六十天就可以享用醇香佳酿了。”
景杰看看脚边另外两只满是桃花的箩筐,问道,“你是要给每家做一坛吗,这桃花也太多了吧。”
茵茵眨眨眼睛,“不是的,做好后阿牛会帮我送到集市卖掉,不过你要是喜欢,送你一些也无妨。”
景杰笑道,“我就算了,你知道的,我最不善饮。”顿一顿又小心询问,“你们现在……手头很紧么?”
茵茵笑着摇头,“我只是想卖些钱给哥哥买一件新皮裘,你知道,我还没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给哥哥。”
景杰这才想起来问道,“梁霄呢?”
茵茵道,“在山上,这阵子大家正忙着筑水渠。”
景杰有意无意道,“回头你劝劝他别累着了,这换季的时候最容易生病。”
茵茵点点头,此时才恍然想起景杰奔波了一路,肯定累了,自己却一直拉着他闲话,急忙把他让进屋,麻利地帮他把随身的东西安置在客房,紧接着又变戏法一样弄出两个小菜。
景杰也不客气,自在吃完便美美地靠在廊前的藤椅上,闲适地看着花影后兀自忙碌的一抹月白裙衫,清风拂面,阳光正好,不知不觉竟渐渐睡去。
梦中也还是这样的花影渐次在眼前晃动,恍惚中又看见去年此时来泉溪的情景,茵茵芳草如笼烟翠,他循着篱笆小径一路缓行,终于来到这方繁花小院,正要拍门,徐徐晓风忽然吹落满枝开透的梨花,飞花打着旋儿散在风中,遮住他的双眼。待他将纷扬飞花拂去,眼前竟现出一张俏脸,团团的面容,皎若满月,唇畔两个小梨涡,满面皆是开怀笑容。
“景杰……”那一日茵茵正在修剪花枝,轻巧的身子倒悬在枝桠间,身后满目梨白,只是无限欢喜地唤他。
“景杰……”沉郁声音,恍若穿透山谷,猛然又在耳畔回响。景杰身子一震,倏然睁开双眼。
梁霄正俯身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做什么美梦呢?”
景杰噌一下站起来,讷讷道,“没……没什么……”
梁霄淡淡一笑,转身向屋后走去,抛下一句话,“若是睡饱了就带上你的玄铁剑跟我来。”
景杰嗯一声,连忙携剑跟在梁霄身后。
天已擦黑,屋后本是一大片冷杉,暮色四合,此时看来只是黑黝黝的枝桠剪影般纵横指向天际,倒是林间若有若无的溪流,依旧发出清凉的水光。
梁霄在林间站定,轻声道,“那二十四式剑法你从头演练一遍我看。”
景杰向前几步,执剑起势为礼,手肘后撤,本来颇有些分量的玄铁剑轻灵灵凌空而起,在一片密林中大开大阖,毫无阻滞,一时间,只见黝黝剑锋仿若流云,带得枝桠针叶纷落如雨,哗哗响成一片。二十四式墨玉剑法浑若天成,景杰身法快如幻影,剑锋犀利舒展,势大力沉,舞动起来却分外轻灵,有如风中劲苇,在清冷的暮色里异常峻美。
眼看一套身法即将走完,一声低低的龙吟,墨色的光自枝桠间划过,墨玉出鞘,就着纷扬枝叶倏然迎向景杰手中的玄铁剑。玄铁本就势沉,景杰腕上加力,剑锋破竹而来,墨玉徐行缓进,以巧应拙,轻巧化去沉沉剑气。两剑相交,景杰还未及回力,墨玉斜刺里陡然刺出,游龙一样直取景杰下盘,景杰仓卒回剑,却不是拦截梁霄的进攻,而是以钝厚的玄铁横隔在粗壮的冷杉上,借着剑势沉浑的力道,身体高高跃起,避过墨玉的同时,玄铁就势横扫而过,竟然瞬间转守为攻,梁霄脚下使出流云步,全凭卓绝的轻功才闪身让过这一招。
梁霄看着景杰,目中也不由含着几分赞许,忽然手肘上扬,将墨玉高高抛起,同时说道,“换剑。”景杰心领神会,两人一个错身,剑已易主。势大力沉的玄铁猛然换为轻灵薄巧的墨玉,景杰手下却未停滞,依旧熟络地就势发挥,以巧击拙,竟是瞬间上手。转眼间两人已在林中交手数十招,两把风格迥然的剑也已来回交换了数次,有时景杰甚至来不及细想自己手中的究竟是墨玉还是玄铁,招数便已兀自转化,无论钝厚还是轻灵,一柄剑在他手中已臻无物之境。
剑气震得清凉水珠四下溅起,罩着朦胧的水雾,两个身影一套剑法使得酣畅淋漓,一时竟是难分仲伯。梁霄执剑横扫,打散眼前飞扬的落叶,一扬手,回剑入鞘,景杰手握玄铁,也终于一个收势,沉沉站定。两人相视而笑,这一场比试,好不痛快。
几声清脆的掌声自身后响起,天色已晚,茵茵执一盏玲珑灯在篱笆旁笑道,“哥哥,景杰这么厉害是不是可以出师啦?”
梁霄看着景杰,也微微笑道,“这几年果然没有偷懒。”
景杰把剑缚在腰间,竟有些不好意思。
茵茵上前几步,来到梁霄面前,从腰间取出一方手绢,抬手替梁霄拭去额角轻薄的汗水,无比亲昵自然,“晚上林子里还是有些湿冷,可别着凉了。”说完,回头看看景杰,见他面颊微红,便扬手将手绢掷给他。“你也是,比试归比试,别折腾病了才好。”
景杰接过手绢,粗略在额头上抹了一把便准备还给茵茵,却见她携了梁霄的手,咯咯咭咭不知说些什么正讲得开心,昏黄的光透过纱笼映在茵茵面颊上,水一般温婉韵致。她清透的目光柔柔看着梁霄,就着朦胧光影,一时间漾满别样美好。
景杰不由痴痴看着,茵茵这样无拘无束的笑容,好像可以渗透到他的肌肤肺腑,带得他一颗心,也灿然微笑起来。
第二日,虽然并没什么特别的事,但因着平日里的习惯,景杰早早起床,一出门,看见梁霄已经在篱笆前打理花草。篱笆上藤藤蔓蔓许多抚子花,似乎比前一日开得更胜,头顶也纷纷扬扬开满梨白。
景杰来到梁霄身边,帮他处理干枝杂草,随意聊些泉溪的风物民俗。
梁霄也不搭腔,只静静听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道,“茵茵说的没错,你可以出师了。”
景杰愣了一下,一时没有接话。
梁霄又道,“这墨玉剑法你学来是想做什么用?”
景杰看着梁霄,竟不知如何作答。他少时只是单纯地想成为梁霄那样的高手,但成了高手以后又要做些什么,却是真的没有想过。
梁霄看着东方连绵的火烧云,悠悠道,“你从前不是总想认我做师傅,现在可还想吗?”
景杰道,“梁霄,在我心里,你早已是我师傅,这世间最好的师傅。”
梁霄笑一下,“我哪里配当别人师傅。”
景杰道,“怎么不配,其实你教我的,又岂止是剑法。”
梁霄倚着疏篱,徐徐看他,“既是这样,你跪下。”
景杰心中又惊又喜,急忙跪下,梁霄却不受他的跪拜,而是走到他身侧,轻声道,“景杰,我不是要做你师傅,我只是希望你记住一句话。”
景杰道,“梁霄,你说,我一定记住。”
梁霄望着远方,有些悠悠失神,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希望你记住,剑者仁心。”
景杰也望向幽远天际,郑重道,“黄天厚土为证,景杰一定做到,剑者仁心。”
梁霄屈膝,也跪在空茫的光影里,轻声道,“师傅,弟子有违你的教诲,我辜负你的,这孩子,会替我做到。”
景杰心中升起隐隐苦涩,他深知梁霄话中之意,也不多说,只是诚挚地向东方三叩首,心中默默道,“我记下了,我记下了……”
山间的日子平淡如水,景杰平日里要么随梁霄一起和村里的壮劳力上山筑渠,要么留下为村中老少把脉问诊,闲时会陪茵茵到林中采摘桃花,晚上无事也常与泉溪的年轻人一起围火而歌,一日又一日,生活虽然简单,却也其乐融融。
一次,景杰帮茵茵打理藤架上一坛坛桃花酿,茵茵指着角落里的几坛道,“这些已经满六十天了,想不想尝尝?”
景杰笑着摇头,“你是不知道,我来泉溪前差点被莫二那小子害死,再也不敢沾酒啦。”
茵茵执起一坛秋江在景杰面前晃一晃,眨眨眼睛,“春水醉心,秋江怡神,你尝尝我的秋江,保证你整坛下肚也不会醉。”说话间,已经一把撕去封蜡,扬手掷给景杰。
景杰伸手接住,见这酒坛小巧玲珑,酒香清浅,于是不再推辞,索性席地而坐,斜倚藤架仰头咂了一口。
茵茵坐到他身边,微笑询问,“怎样?”
景杰不做声,又咂了一口,才竖起拇指赞道,“醇香清凛,果然好酒!”
茵茵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就知道你会喜欢,秋江虽是药酒酿成,但配料主要是泉溪特有的菰草,味道自然与寻常的陈酒佳酿不同。”
景杰捧着酒坛又是一大口,感觉甘香异常,不由道,“回头我真要跟你讨几坛带走,这等美酒,也要让外婆尝尝才好。”
茵茵看着他,柔柔一笑,也伸手取过一坛,撕开封蜡,“一个人喝酒没意思,我以这坛春水陪你。”说着,扬手提起酒坛,递到景杰面前,肆意的酒香瞬间弥漫,香凛之气较之秋江确实更为浓郁。景杰会意,举坛相碰。
几番觥筹交错,茵茵怡然靠着藤架,忽然歪头看他,“景杰,你外婆……待你还好吗?”
景杰道,“好,当然好。”
茵茵微笑,转而言他,“还记得去年在夫子家过寒食节,夫子执意要大伙尝尝他的清酒,结果你竟喝醉了。”
景杰笑道,“说起来真是被夫子骗了,明明是烈酒,偏叫清酒,害得我到现在还被胖头牛笑。”
茵茵忍不住笑起来,“你知道吗,去年你都离开好些日子了,阿牛还念念不忘,说你这么不胜酒力,娶亲时可怎么办才好,怕是连宾客都没认清就醉倒了。”
景杰扬眉,“那就从现在开始练呗。”说着自己又笑起来,“幸亏我酒品还算好,醉了就是睡觉而已,不然那才真叫惨。”
茵茵狡黠地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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