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茵茵狡黠地眨眨眼睛,“你是怕酒后吐真言,说出心上人的名字吗?”
  
  景杰闻言差点被一口酒呛到,看着茵茵微醺的容颜,红扑扑一张小脸,笑容格外率真,不由提着酒坛子笑道,“那你今日仔细听听,等会儿我要是醉了,会念谁的名字。”
  
  那一日,景杰果然没有醉,春日静好,在秋江恰到好处的清浅醇厚中,低低的,他兀自沉醉在缓缓浮动于他与茵茵之间的幽幽暗香中。
  
  藤架上的抚子随风轻拂,浮光爬上斜挂的花枝,倏忽一闪,便映在茵茵明亮的眼眸里,润润的似通透的玉石。茵茵浅酌一口春水,高兴起来,轻吟浅唱起泉溪的乡谣,这般执酒而歌,几分豪爽,几分娇憨,又有几分难言的柔媚。
  
  景杰仰头将残酒一饮而尽,酒不醉人,心头却不禁熏熏然,对茵茵道,我娶亲时就用秋江宴客吧,那一日,你可一定得在。茵茵笑答,我在,一定在。
  
  泉溪的春日时暖时寒,常常才刚刚盛开的花一夜间就被寒风打落,翌日春风一度,便又百花枝头,直到四月末,才终于真正温暖起来,不几日,就到了端午。
  
  那日清晨,天没亮茵茵就忙着在各扇门楣处插上艾草,连院前的篱笆门也没有遗漏,还忙不迭地一大早就为梁霄和景杰在手腕系上五彩线,说是一定要等到下雨的日子才能取下来,将五彩线送入雨水里,病厄便会随水流去。
  
  梁霄在晨光中扬扬手腕,看腕间一截迎风轻扬的丝线。茵茵跟在他身边再三道,“记得一定要等到下雨时才可以取下来。”
  
  梁霄道,“记得了,你每年都要叮嘱许多遍。”
  
  茵茵执拗道,“彭婶每年也这样叮嘱的,说了二十几年了彭伯有时候还是会忘记。”
  
  梁霄笑,“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今年也不会忘,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茵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景杰抬头看看雾气环绕的远山,对梁霄道,“看样子今天可能就会下雨,咱们还是早点出发吧。”
  
  梁霄点头,信步来到马舍牵出追风和景杰的小棕马。景杰接过缰绳,对茵茵道,“你老早就跟我说长阳集好玩的很,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茵茵笑道,“我去了谁给你们煮饭,今天过节呢,早些回来,不要误了午饭。”
  
  梁霄回身看她,“有什么想要的吗?”
  
  茵茵掰着手指头道,“翠翠姐姐的胭脂,彭婶的绣撑和丝线,还有夫子的水砚…。。”
  
  梁霄笑着打断她,“这些我昨晚就记下了,我是问你想要些什么?”
  
  茵茵支头想了一下,拍手道,“差点忘了,张记的紫米,哥哥不是说他家的紫米特别香吗?”
  
  梁霄无奈地笑笑,点头道,“知道了。”说着向景杰招招手,两人策马出门。
  
  长阳集在与泉溪隔山相对的长阳镇,沿着一条蜿蜒山路时急时缓,不必打马疾行,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
  
  他们朝露未干便出发,此时站在商贾往来的街巷也才不过日上梢头。梁霄轻车熟路来到巷口一家茶肆,马上有伙计满面堆笑将追风和小棕马牵至屋旁马舍小心照料起来,梁霄向茶肆门口的竹篓中投下几枚铜钱,道声有劳便信步向巷子深处走去。
  
  景杰随后跟上,一路四下张望。长阳集的规模并不十分大,较长夏的繁华差了一大截,但商铺,货郎,牵着牛车、马匹的贩夫走卒夹杂其中,各色货品琳琅摆放,在熹微的晨光中一路铺陈,熙攘的人流闲散其间,各色叫卖声和嬉笑声不时入耳,整个集市充满朴实鲜活的生气,让人的精神也不由随之一震。
  
  临街的店铺,檐下货郎随身的挑担,以及随意停靠的牛车中常摆放些新鲜玩意,景杰兴起,一路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脚下却不停歇,紧紧跟随梁霄沿着街巷越行越深,直至梁霄终于停下脚步。
  
  景杰抬头,发现他们正站在一众人群后面,熙攘的人群站成一列,蜿蜒的队伍对着一扇不起眼的小小门面,隔着攒动的人头依稀看见门楣上写着“李四粽子”四个字。
  
  景杰道,“今日是端午,到处都是卖粽子的,怎么这一家人这么多?”
  
  梁霄道,“自然是因为这家做的格外好吃。”
  
  景杰笑道,“那倒真要尝尝看才好。”
  
  梁霄道,“能不能尝得到要看你的运气了。”
  
  景杰不解。
  
  梁霄道,“李四粽子每逢端午便会使用一种特制的糯米,味道自是更加不同,只是数量一般都不会太多,来得晚了是买不到的。”
  
  景杰哦一声,看看眼前长长的队伍,对梁霄道,“看样子还得排上一会儿,不如我先去买其余的东西,省得耽搁时间。”
  
  见梁霄点头,景杰便一头扎进人流里,一路走马观花,不大工夫倒也把需要采买的东西置备齐了,心中不由啧啧赞叹,这么小个地方东西倒真是不错,甚至很多奇巧玩意他在长夏都不曾见过。
  
  等他抱着一大包东西回来,看见梁霄前面竟还有三四个人,景杰皱眉,他对吃食倒是没那么大热情,见梁霄一副不急不燥的闲致神情,也只得恹恹地陪他一起等候。
  
  终于轮到他们时,伙计捉起一串穿好的粽子笑呵呵递到梁霄手上,同时对梁霄身后的人群赔笑道,“对不住了各位,小店今日的粽子都卖光了,各位明年请早吧。”
  
  等候多时的人群立时低声抱怨着四散开去。
  
  景杰嘿嘿笑道,“咱们的运气还真是不错,最后一点福根给捞到啦。”
  
  梁霄提着粽子,刚要付钱,却见一只略显白胖的手探到他们前面,手指一松,桄榔榔几声,一把铜钱已经掷到伙计面前的簸箩里,一个锦衫罗裙的妇人从景杰身边挤过来对伙计道,“我多付十文钱,这最后一串我买了。”
  
  景杰斜眼看着这白胖妇人,嬉笑道,“这位大婶,你这么着不太合适吧。”
  
  妇人白他一眼,“怎么着,我就是要买这粽子。”
  
  见这妇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看样子是跟他们杠上了,景杰心中气闷,但想着难道跟一个妇人光天化日的在大街上吵架不成,暗暗琢磨着这串粽子索性一人一半息事宁人。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梁霄从怀中摸出银钱放进簸箩里,完全不理会那妇人,转身便要离开。妇人匆忙间居然一把抓住梁霄手中的粽子,另一手又掷出一锭碎银子,高声道,“这粽子我买定了。”
  
  小伙计满脸赔笑,为难道,“客官……这个……”
  
  梁霄终于回身看着那妇人开口道,“我先来的,而且已经付过钱,你就算扔一锭金子在这里,这粽子也是我的。”
  
  妇人气急,两手一起扯住粽子,呼喝道,“我家宝儿就爱这家粽子,今日你非得让给我不可。”
  
  梁霄懒得理她,用绑粽子的绳尾在妇人胖胖的手背上轻轻一扫,妇人只觉手背酥酥痒痒,还没反应过来,粽子已经被梁霄自她手中取出。
  
  妇人恼羞成怒,挑眉道,“你好不要脸,这么大个人竟和我家宝儿抢这一口吃食。”
  
  见她这么无理,梁霄倒似笑非笑站定,“我家茵茵也最爱这家的粽子,我今日还偏跟你抢这一口吃食。”
  
  妇人气得大叫,“无赖,无赖,你这样的无赖,家里养的也指定是个小无赖,哪里配吃这粽子……”
  
  梁霄皱眉,“你说什么?”
  
  妇人道,“我说你是无赖,你家里老老小小定也全是无赖……”
  
  景杰站在一边,知道惹梁霄生气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抬眼看看正乌泱泱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心想,光天化日的,光天化日的,这丢人的事,还是让我来吧。于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故意痞兮兮地对那妇人道,“大婶,我看你是吃多了猪油懵了心,我师傅好脾气,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妇人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有点发懵。
  
  景杰一枚一枚从簸箩中取出妇人的铜板和那一锭碎银子,攥在手心里道,“大过节的,你若是不想给自己找晦气,就赶紧拿上你的臭钱走人。”
  
  妇人看着景杰,怔了一怔,忽然眉头一拧跳着脚道,“你个毛头小子唬谁啊,我就不信了,这光天化日的,你还敢把我怎么着……”
  
  景杰伸手抓过妇人手腕,把一捧铜板和碎银子悉数丢进她胖胖的手里,谁知本来好端端的铜板银两入手竟火辣辣的烫,妇人哎呦一声,手一抖,银钱桄榔榔全散在地上,妇人使劲甩着自己火烧火燎的手心,知道吃了亏,不禁又开始破口大骂,“你个兔崽子,信不信我报官,老娘跟你没完……”
  
  被看热闹的人团团围着,景杰皱眉,心道怪不得莫良总跟他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今日这局面可真是够热闹。
  
  这时梁霄默默上前,低低附在妇人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只见妇人将还没骂完的半句话硬生生噎了回去,一张嘴半张着,脸涨的通红,竟然就那样噤声不语了。
  
  梁霄不再言语,只是自那串粽子中随便取下几个放在店铺的簸箩里,便招呼景杰挤出指指点点的人群。
  
  走出好远,景杰才问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梁霄道,“我只是告诉她,你能练成徒手生火这样的邪门功夫不过是小孩心肝吃多了。”
  
  景杰忍住笑,“你可真会信口开河。”
  
  梁霄淡淡一笑,“那妇人撒泼打浑不过是为了她的孩子,我只是对症下药而已,亏你还是大夫。”
  
  景杰翻翻眼睛,心道,你若真想对症下药早分人家一半不就完了,但转念又想,就凭那妇人的泼妇劲儿,估计分她一半她还是不会乐意,但不管怎样,两个大男人跟个妇道人家抢几个破粽子实在是难看啊难看。
  
  景杰不由又问道,“那妇人把咱们骂得那样惨,你为什么还要平白送她粽子?”
  
  梁霄道,“慈母心肠,还是可以理解。”
  
  景杰简直噎到,泼妇骂街居然还成了慈母心肠。
  
  梁霄又道,“但是她居然骂我们茵茵是小无赖,吓吓她也是活该。”
  
  景杰小声嘟囔,“梁霄啊梁霄,你也很有慈母心肠呐。”
  
  梁霄白他一眼,景杰赶忙把怀里一众物什高高抱在胸前,一溜烟往来时的茶肆跑去。
  
  待两人将东西打点好安置在马背上,一场疾雨不迟不早突然而至,他们只得暂时留在茶肆避雨。
  
  看着檐下珠玉般的雨帘,梁霄兀自走到檐角,似很享受般伸手到扑面而来的雨雾中,氤氲水汽笼在灰色瓦片上,鳞次栉比的屋宇晕出青色光芒,此前还喧嚣不已的街市,片刻归于沉静,天地间仿佛只剩轻灵雨声。
  
  梁霄低头自腕上取下五彩线,手指拢着丝线又探到雨中,斜斜的风雨并不袭人,只是润润地掩入苍茫大地。细密雨丝温柔拂过,一缕丝线飘散在雨雾里,缓缓落在阶前蜿蜒的水流中,随水淌过青石漫道,不知流向何方。 
  
  景杰倚着茶肆斑驳的外墙,目光一直落在梁霄身上,即使是在迷蒙雨雾中,也还是可以一眼看见梁霄褪去血色的手指尖。景杰来到梁霄身边,也取下自己腕上的五彩线任雨水冲走,仿若漫不经心道,“我前些天在泉溪山谷寻到几味不错的草药,回头配成药茶给你尝尝,可以怡神清郁,很不错的。”
  
  梁霄应道,“好。”
  
  看着绵绵雨丝,景杰道,“才不过几日的路程而已,这里的雨水都比长夏清凛许多,我在这还真有点乐不思蜀了。”
  
  梁霄淡淡道,“泉溪固然好,但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希望我的骨灰可以洒在离水。”
  
  景杰侧头看他,愕然道,“梁霄……”
  
  梁霄微微一笑,“这又有什么好避讳的,我能活到今日,早已是赚了。”
  
  景杰低头看阶前汇聚的水流,心中默默道,若是这雨水真能带走病厄,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萧在豆瓣上推荐给我“春水秋江”,在水中泡开的粉澄澄的花瓣美得炫目,还有桃花林里的小女孩,妖娆中夺目的清透,很喜欢,于是这里有了春水秋江。这种自酿的酒在下文中还会有很重要的戏份。




☆、龟甲征召

  五月中的一天,景杰跟阿牛、长林几个说得来的年轻人上山打猎,茵茵到夫子家帮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