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龟甲征召
五月中的一天,景杰跟阿牛、长林几个说得来的年轻人上山打猎,茵茵到夫子家帮忙去晦晒书,一方疏篱繁花的院落难得清静下来,梁霄坐在廊下的藤椅中,静静读一封书信。
午后时分,晚春的阳光已经有些微刺眼,梁霄读完信,仰靠在椅背上,正闭着眼睛悠悠出神,忽然听到篱笆外远远地传来景杰的声音。景杰人还没到,欢快的声音已经先一步进来,“梁霄,看我猎到了什么?今晚有好吃的了……”
梁霄坐起身,向篱笆外看去,只见景杰背上背着个大排扇,正笑呵呵一路小跑着过来,待他进门后,梁霄发现他左手还拎着一只铁钩,铁钩上竟还挂着半颗野猪头,不知是谁居然还摘了朵小小的葵花别在猪耳后,梁霄一边合拢手中的书信,一边忍俊不禁道,“你可真是越来越像这里的猎户了,不,是屠户才对。”
景杰回身关上柴扉,将排扇卸下放在青石案上,晃晃手中的野猪头笑道,“长林他们嚷嚷着晚上要来吃猪头肉,我可是好久没吃过这种野味了。”说完瞥见梁霄手中的书信,随口问道,“赤鹤叔叔又来信了么?”
梁霄微笑摇头,“不是,不过这写信之人你也认得,他还要我代他问候你,希望你没因那三坛酒醉死。”
景杰怔住,“苍翼……”
梁霄点头。
景杰道,“他要干嘛?”
梁霄道,“他说若是我还没死,就尽快回长夏一趟,他有些事想要问我。”
景杰不由生出几分紧张,“当年那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么……”
梁霄摇头,“他只是想问问我,若是推举圣主,我会属意何人。”顿了顿,忽然直直看着景杰问道,“若是你可以选择,圣域之主和寻常百姓,你会选择哪条路?”
景杰没想到梁霄竟会这么问,亦抬头看着他,一时无言。
梁霄却笑了,“年轻人到底还是有些心气的。”
景杰踯躅道,“梁霄,其实我……”
梁霄打断他,“我明白,别说你了,就连赤鹤那样淡泊的人少年时也曾动过这份心思的。”梁霄说完,起身步下台阶,又道,“你也安排一下,要是没别的事,咱们明天就出发。”
景杰道,“你真的要去吗?”
“这回和上次不同,你大可放心,”梁霄看看廊前缱卷的阳光,又道,“苍翼其实,也已经不是曾经的苍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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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乡过野,灿灿阳光中,三人两骑,徜徉在鲜花小径。
茵茵坐在梁霄身前,柔柔抚摸着追风的鬃毛。追风老了,虽然还算得上健硕,但是她和梁霄都舍不得使役它,因而一路上大半时间只是信马由缰,景杰则骑着他的小棕马一路跟随。
茵茵回头,看着景杰的小棕马,忽然起了玩心,想要试乘,景杰欣然下马,将小棕马让给茵茵,让她在山花蔓草中策马驰骋。景杰觉得有趣,也在一旁施展轻功足下疾奔。
小棕马并非追风那样卓绝的骏马,因而茵茵虽然一路打马狂奔,竟没有甩脱景杰。茵茵扭头向景杰竖起拇指,赞道,“好轻功!”说完,竟伸手过来邀他上马,景杰心中一怔,侧首看向茵茵,见她眉目清妍如水,皎月般的面庞,逆光望去,一时美得炫目,见茵茵相邀,不及多想就势飞身上马。
景杰下意识握住缰绳,微微碰触到茵茵的手,心中一慌,急忙闪开。虽然他们平日相交甚笃,但是此刻共乘一骑,却是从未有过的亲密。茵茵飞扬的发丝柔柔扫在景杰面上,一种未曾有过的感觉在他心中一寸一寸滋生。茵茵对景杰回眸微笑,有那么一瞬,景杰甚至感觉到茵茵的长睫几乎贴着自己的面颊,扑簌而动,像夏日里忽闪双翅的蝴蝶。
清风拂面,迎着细碎飞花,景杰细看茵茵,见她清眸不染半点尘埃,知她邀他上马只是纯粹的率性使然,并无暧昧之意,不由自嘲地笑一笑,窘迫的心境逐渐舒缓。这时,梁霄拍马跟上,茵茵心思单纯,并未觉得与景杰共乘一骑有何不妥,索性就这样与梁霄纵马笑谈,梁霄也不以为意,只是怡然相伴在侧。
当日天气甚好,三人就这样闲闲而走,有时闲谈几句,有时只是安静赶路。
景杰从未自这样的角度看过茵茵,平日里并不觉得如何,此刻距离如此之近,他蓦然发觉茵茵柔柔看向梁霄的目光竟然如此不同,一样的纤尘不染,却是充满难以言述的情愫。
这样闲散而行,直到第四日傍晚他们才进入长夏地界。沿着离水行走不多久,便到了长夏城,要进城首先会经过景杰的家,遥遥看见那方简朴清雅的院落时,景杰看看梁霄,一时颇有些尴尬,不知是不是应该邀请他们到家里坐坐。往事尽散在经年岁月里,这么久以来,虽然没有人再提起,但始终是无法回避的隐痛。
梁霄看着景杰,淡淡道,“景杰,你先回家,我想在水边走走。”
景杰也不多话,点点头便自行打马离去。
梁霄携茵茵下马,牵着追风在水边信步而走。多年来,他一直喜欢这里氤氲的水汽,无论怎样风云变幻,这里的波光还是一样静好。
茵茵轻轻携了梁霄的手,与他并肩同行。
梁霄静静看着漫漫离水,茵茵侧首,见潋滟水光映在梁霄面上,深浅的光影幻梦一般。经年过去,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偎在梁霄怀里嘤嘤哭泣的小女孩,但梁霄,还是一如当年的样子,纵然眉目间多了些隐隐的风霜,也还是,那般好看。
“哥哥,我长得像妈妈么?”茵茵忽然轻声问。
梁霄一怔,回过神来,微微笑了,“像,很像。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很像。”
茵茵黯然低头,他第一次见她,就是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吧。
梁霄望着水岸烟霞,继续道,“那一天的天气格外晴好,你从我身边跑过,一直跑到阳光里,提起裙角笑着在阳光下转圈,”茵茵没想到梁霄竟会娓娓述说起当时的情景,浅笑着凝听,“你的眼睛亮亮的,笑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一转眼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记得……”
茵茵心中柔柔一动,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是这样。
这些年,梁霄从不提过去,更不说将来,她有时觉得他们终日在一起,如此亲密,有时又会莫名惶恐,好像他会忽然之间离她而去。
“哥哥,”茵茵攥紧梁霄的手,将头抵在他肩上,像幼时一样亲昵地依偎着他,“如果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水光临人,长夏又是浅樱飞絮的时节,扑簌飞花掠过他们相携的身影,逐渐消散在薄薄水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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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夏城东南是一条清静的街巷,尽头处有一家小小的医馆,门楣上一方古旧匾额书有仁心堂三字,在初升的朝阳下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褐色光芒。正是清晨,还没有求医者出入往来,因而医馆内格外清幽,只有一名清癯老者在整理百药架。
景杰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进门,见老者没有留意到他,故意轻声缓步走到老者身后,才忽然唤一声,“穆先生!”
穆韬晦蓦地一惊,回转头来,“你这孩子,想我老头折寿么?”嘴里虽然埋怨着,面上却全是喜色,接着又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这一走两个多月,我这医馆的药材都要断供了。”
景杰把包袱在台案上摊开,一包一包自里面取出打点好的药材,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这不我昨晚一到就马上给您老备好这些赶早送来了。”
穆韬晦见几十种药材被分门别类仔细包着,包裹皮上一如既往标明品类、名称和称重,知道景杰必是前晚才一回来就为他忙活,这么一大包袱药材估计够他忙上通宵的,不由收敛了玩笑,关切道,“你这一路奔波,不用才回来就为我老头忙活,其实没有这么急的。”
景杰熟门熟路地把各味药材一一对应着存入百药架的药匣中,同时笑道,“我昨晚反正是要熬药的,顺便就做了这些事。”
穆韬晦抬首,“怎么?黄夫人的病又复发了?”
“昨日看来是不大好,我配几味药为外婆调理一下应当就没事了。”景杰轻松作答,眉宇间却还是露出隐隐忧色。
穆韬晦叹道,“往往医人者不能自医,更何况你外婆这肝症本是她多年积郁引致的,芯儿去了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是看不开。”
景杰自嘲地笑一下,“外婆的心病,我到底还是没能医好。”
穆韬晦拍拍景杰的肩,自台案下取出一只精巧木匣,递给他,“这个你拿去。”
景杰打开木匣,看到里面竟是一只多年白参,芦头罗长,芦碗密实,显然是多年生的上等好参,不由连连摆手,“穆先生,这只参太贵重了,我万万不能收。”
穆韬晦执拗地将木匣推到他面前,“小杰,平日里你不知少算了我多少药材钱,还常常为我试百草,更别说帮我老头坐堂诊病了,这只人参你无论如何得收下。”
景杰见穆韬晦态度坚决,略一犹豫终于点头致谢不再推却。此后,他帮穆韬晦整理好百药架,又与他一起研看了几个病患的方药才告辞出来。
景杰出门低头看看脚下簇成一团的影子,知道已到巳时,想起杏花楼就在附近,外婆最喜欢那里的桂花糯米羹,不由信步向杏花楼走去,才弯弯绕绕拐进一条街巷,正抬头向不远处的杏花楼张望,忽然一人不知怎么竟跟他撞了满怀,他虽然心不在焉,却下意识侧身避让,只跟对方虚撞一下便闪开了,倒是对方收势不及,眼看要向前栽倒,景杰抬手将那人扶住,这才看清来人,不由眨眨眼睛道,“清浯,你这是赶着去投胎么?”
清浯好不容易把一口气喘匀,急急道,“不。。。。。。不好了……墨执正往别离来呢……”
景杰眯着眼睛望天,悠悠叹口气,向清浯摆摆手,示意他慢慢喘气,自己一拧身便阔步向别离走去。
别离不过在隔壁巷子,转过一个街口便到了。中午时分本不是别离生意最兴隆的时候,但有人专爱这青天白日时幔帐流光中别样的清雅宁静,有意避开夜晚喧嚣于此时来此小酌,因而别离门口虽然略显冷清,却也有几位霓裳罗裙的姑娘恭谨侍立。
景杰刚走进别离华美的花厅,马上有风韵犹存的华服妇人迎过来,“这位公子好面生啊,我是别离的李妈妈,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在别离可有相熟的姑娘?”
浓郁的香蕈气四下弥散,景杰不禁蹙眉,但还是马上谦谦笑道,“我是来找人的,不知墨执家的二公子莫良现在可在别离?”
李妈妈笑答,“原来是莫二公子的朋友,莫公子正和我们尤涩在房中品茶,请随我来。”
景杰点头为礼,跟着李妈妈转过花厅,一路穿过小巧庭院上到二楼,再几番周折终于在一间雅致的竹苑小阁前停驻。小阁虽在二层,却于门前地上用檀木雕了狭长花堡,其中植有藤萝修竹,纤巧的翠色小窗掩在藤花竹枝后,格外清幽。景杰不由暗暗赞道,别离花魁的居所果然清雅出尘。
李妈妈对门口的青衣侍女小声交代了一句,侍女进去通禀,很快便出来稽首道,“莫公子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一个高挑身影挑帘出来,景杰微微一笑,兜手过去,对方毫无防备,竟被景杰一个猴子捞月擒住手臂,反手按在身前。景杰笑道,“莫二,这回可被我给抓住啦……”话没说完,忽然被噎到般闭上嘴巴,看着对方徐徐转过来的清隽面容,手一抖,忽地松开对方,颇为尴尬地唤了声,“墨大哥……”
墨枫平展衣袖,一如以往的温文尔雅,似是并不介意,只斜斜指向走廊另一侧轻声道,“我二弟正在别间喝酒,有什么事吗?”
景杰不由挠头笑道,“那我不打搅墨大哥雅兴了。”正要转身离去,猛然想到什么,又悄悄附到墨枫耳边道,“墨执马上就到。”
墨枫并不慌乱,只是微微偮身向景杰道谢,笑容闲适有如清风拂煦。隔着墨枫水青色的袍袖,景杰的目光越过一丛摇曳竹枝,瞥到竹苑中一抹素白衣袂,不由微笑。他早听说尤涩姑娘虽身处烟花地,却是才情清雅,风清自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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