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一声脆响,墨鹭扬手一记耳光,足实地打在莫良面颊上。墨鹭寒着一张脸,沉声道,“她的心比蛇蝎还要狠,她根本不是人,你居然想救她的命。”
莫良昂起火辣辣的面颊,怒极反笑,“就算黄夫人真如你说的那样不堪,那你自己又好得到哪儿去,当年白府密道那场洪水,是谁丢下我独自逃命,又是谁在生死关头,不肯拉住我的手?”
莫良的话像盐水中浸过的鞭子,狠狠抽在墨鹭心上,瞬间血肉翻张。
“这么多年,你不单是看我不顺眼,你压根就想我死,真是抱歉,我竟然还死皮赖脸在你眼皮底下活了这许多年……”
“够了!”墨鹭厉声喝止他,只觉得头脑一阵轰鸣,心中已是翻江倒海混沌一片。
莫良亦腥红着一双眼,陡然升起的怒火焚心般啃噬着他,仿佛只有说出世上最恶毒的话才能让自己获得些许平静,直至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从不曾释怀。
“你根本就是个卑鄙小人,我早听说是你设计拆散我娘和赤鹤叔叔,我真希望,希望我的父亲是赤鹤……”
仓啷一声,挂在墙上的鹭鸶刀顷刻出鞘,寒光一闪,已抵在莫良脖项间。
“不要……”海湾不知何时奔入房中,闪身到墨鹭和莫良之间,“墨伯伯,莫良不是有意这样说的……”
墨鹭冷冷看着莫良,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终于,轻轻收回鹭鸶刀。脚下像有千钧重,回身缓步走到桌案后,探手从案下取出一只小巧锦盒猛地掷到莫良脚边。
“拿去,我欠你的那一命就用这丹药还了,从此,咱们两不相干。”他隐身在阴影里,声音竟不是抽刀杀人的暴怒,只是无尽冰冷,“我花的那些时间,就算我白忙一场。”
莫良俯身拾起锦盒,再没看墨鹭一眼,只低声对海湾道,“咱们走。”
“等一等,”墨鹭抬头,彷佛已经被抽去全身的气力,“海湾,你来。”
海湾看一眼莫良,还是走到墨鹭面前。
墨鹭自海湾腰间锦囊里取出两枚龟甲,执起其中一枚,手指一捻,和着墨迹的粉尘扑簌而下,原本写在上面的字,再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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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余晖褪尽,莫良重又走在喧嚣街头。重重詹檐下炊烟袅袅,到处都是急于归家的行人,苍白的阳光终于化为昏黄光影,笼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莫良抬头,茫然四顾,好似每一张脸都言笑晏晏,嗅着熟悉的饭香循着归家的路。莫良停下脚步,失神地站在一片阴影里。
他多年前就想逃离的地方,逃离的人,真的离开了,心竟痛地难以承受。
向晚的阳光,还是一样的吧。他踩着瓦片越爬越高,不懂得什么是害怕,只为枝头一朵灿然开放的花,终于脚下一滑,重重从屋顶坠落,然后,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莫良摇头,努力赶走心底的记忆,他一直深深珍视的记忆,告诉自己,再没有了,再没有了……
海湾轻探莫良的手,安静地看着他沉默的背影。槐花在晚风中摇曳不停,暗香扑面,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悲悯的梦,没有赢家,不过是两败俱伤。
“莫良,其实……”海湾艰难开口,搁在心中许久的话她不知如何说与他听,更不知究竟该不该说与他听。
莫良猛然回身,一把拥住海湾。他的面颊抵着她轻柔的发丝,双手紧紧拥着她温暖的身体。“海湾……”他一遍又一遍喃喃唤着她的名字。
人来人往的街头,投来许多探寻的目光。这样的侧目让海湾有些许不安,最终,她还是安然依偎在莫良怀中,双手轻抚他的背脊,轻轻答道,我在这呢,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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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只是时有时无的零星意识,景杰还是将养心丹仔细碾碎,设法就水喂外婆服下。养心丹本是极难寻获的滋补之物,又在穆韬晦那里将养了十年,见效极快,不出一个时辰,景杰已经可以切到黄夫人渐趋平稳的脉象。
景杰轻轻掩上房门,一转身看到莫良张臂懒洋洋攀靠在晒条上,正似笑非笑看他,婆娑树影映在身上,疏隽面容上亦浮动着如水月色。
“这下放心了吧,以后别动不动就掏心挖肺的,怪吓人,亏你还自称是大夫,寻医问药这回事还要我来帮你。”
景杰歪头看看他,随手自簸箕里取出一支已经晒干的花,轻轻碾碎,又在一旁的藤蔓里接了少许露水,忽然扬手一挥,将糊状的粉末尽数拍在莫良面颊上。
莫良怪叫一声,想躲已经来不及,眨巴着眼睛没好气地瞪着景杰。
景杰低声道,“你那一巴掌挨的还真不轻,是我连累你了。”
莫良呸一声,“走路不小心撞的而已。”
景杰苦笑,“好,好,撞的,撞的。”
莫良觉得无趣,将手从晒条上放下来,信步走到一旁的石凳坐下,“我说,你这有酒么?”
景杰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手里真的拎了两坛酒。
莫良挑眉看他,他知道景杰不善饮,家中若有藏酒怕也是药酒,自己不过随口一说,他还真整出两坛,心下狐疑这酒也不知能不能喝。
景杰把酒坛放在石桌上,自己在莫良对面坐下,笑呵呵撕开封蜡,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莫良狠命吸了吸鼻子,笑道,“臭小子,哪里囤来的好酒,怎么今天才献给本少爷。”
景杰抄起一坛扔给他,“也只有你这么大脸才有份喝,我就这两坛私货,本来预备着洞房花烛时跟我娘子同饮的,今日便宜你了。”
莫良不屑地斜了他一眼,扯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香淳厚,入口生香,顿时赞不绝口。
景杰抓起另外一坛,也撕去封蜡,碰了碰莫良手中那坛,笑道,“咱们好像还真没对饮过,今日不醉不休。”
莫良摆手,“饮酒伤肝,何况就你那酒量。”
“这是茵茵亲手酿的春水秋江,春水醉心,秋江怡神,”景杰说着晃晃手中的酒,“秋江对我来说正合适。”
莫良探身闻了闻景杰手中的酒,果然清浅得多,这才放心道,“好,那咱们今日就不醉不休。”
酒过三巡,莫良心中郁结,愁酒醉人,他竟已微醺,心中突生感慨,“景杰,你觉不觉得咱们俩是一对倒霉蛋?”
景杰微笑,“不觉得。”
莫良挑眉,“为什么?”
景杰道,“自然是因为你比我倒霉。”
莫良笑着给他一拳,提议道,“反正你不会行酒令,不如咱们互揭对方的倒霉事,看看到底谁更倒霉,词穷的那一个就罚酒。”
景杰道,“好,以往不痛快的事不如佐酒,一杯下肚,烟消云散。”
莫良晃着酒坛笑道,“说的好,不如佐酒,烟消云散。”
月朗星稀,两人不由自幼年之事开始一件件掰持,从挨打受罚这类无关痛痒的儿时往事不知不觉越说越见刀见血。莫良说景杰代他喝了重水寒,这种替死鬼的命实在倒霉透顶。景杰说明明是莫良连累他中毒,背良心债才叫永世不能翻身。莫良说景杰有娘生没娘养着实可怜,景杰说莫良貌似金玉满堂实则身世凄零。说到后来,两人干脆撇去对方不提,一边相互罚酒,一边各说各的痛脚,苦水一股脑倒出来,心中大大畅快,不由相视大笑,直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怨过笑过,莫良借着酒劲终于忍不住道,“有件事我今日非得跟你说清楚。”
景杰兀自笑道,“放马过来,放马过来。”
莫良神色一凛,却是正色道,“有传言说当年正是我娘害得你母亲抑郁而终,你不会没听说过吧,”顿了一顿,又道,“还有她亲口认下的,害你父亲葬身离水,”和着如水清辉,莫良的声音低沉悠远,“你恨不恨她?你恨不恨我?”
景杰的笑容慢慢敛去,口中却道,“不恨,我谁也不恨。”
莫良低头看酒坛中映出的潋滟月影,自语般道,“为什么?我娘明明害你家破人亡,你为什么不恨?”
景杰反问,“若是我外婆也做过对不起你家人的事,你可恨她?你可恨我?”
莫良道,“上一辈的恩恩怨怨,谁知道究竟该怨谁不该怨谁,那笔烂帐早就算不清了。”
景杰笑,举坛碰碰莫良手中的残酒,“说的好,为算不清的那笔烂账干了。”
待仰头一饮而尽,莫良已是醉眼惺忪,只是半伏在桌上仍执拗地问,“你为什么不恨,为什么?”
景杰看着他,轻声道,“我最清楚仇恨能把人折磨成什么样子,我只是害怕,我只是不敢碰,也不愿碰……”
莫良嘿嘿笑起来,“胆小鬼,呵,胆小鬼。”
景杰道,“不是说好了么,不如佐酒,烟消云散。”
莫良呓语般附道,“不如佐酒,烟消云散,呵,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感冒了,窝在小狗窝中吸溜地惊天动地。冬天到了,坚持不肯给它买衣衣,我是不是真的很后妈。
☆、昔日夙愿
翌日一早,景杰刚刚伏在黄夫人床头迷迷糊糊睡着,就听到院外似有人高声唤他的名字,他怔了一怔,直身倾听,果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正气急败坏地扬声叫门。
景杰几乎已两日没阖过眼,揉揉额角强打精神自屋中出来,就着院中朦胧的晨光,看见篱笆门后一个小小的紫杉身影正粗蛮地拍门,一扇木门被打得吱扭作响。
景杰怕她吵到外婆,不由皱眉,沉声道,“紫小姐,大清早的你这是干嘛?”
紫玥昂起稚气的面庞,大声质问道,“你把莫二哥害得那样惨,居然一点愧色都没有!”
景杰已猜到紫玥是为什么事发难,只是兀自揉着额角道,“那是我跟莫良之间的事,无须紫小姐费心。”
紫玥虽是一脸稚气,眉目之间却尽是愠色,恨恨道,“你少装模作样,梁霄不肯保你,你就拖莫二哥下水陪你,我真没想到你这人的心肠竟这么坏。”
景杰没有精神跟她分辨,只是皱眉听紫玥一径说下去。
紫玥继续道,“什么救命的药,分明是你居心不良,不然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征召截止当日要莫二哥为你去向墨执求药,你根本早料到这样的后果,整件事压根就是你一手策划的。”
景杰被紫玥的一套抢白说得目瞪口呆,他愣愣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女孩,竟然都不知从哪里为自己辩白才好。
紫玥仍不能解气,咣地推开篱笆门,闪身来到景杰面前,掂着脚指着他的鼻尖道,“还有,昨晚海湾姐姐在墨执门外求了一晚上,直到保举截止的子时,墨执竟一直不肯见她,更深露重的,若是海湾姐姐因此病了,我也决饶不了你……”
“更深露重的,在门外守到子时的,可不只是海湾而已。”一个空灵的声音悠悠响起,茵茵不知何时到来,径直走到景杰身边,凝眸看着紫玥。
紫玥亦怒目看她,却是终于暂时停止喋喋的诘问。
“你从哪里听的谣言说哥哥不肯保举景杰了,”茵茵上前一步挑眉道,“事实恰恰相反,是景杰昨日在哥哥门外跪了整晚苦苦求他不要保举自己。”
紫玥嗤道,“谁信你的鬼话,即便真如你说的那样又如何,不管他再怎样惺惺作态,莫二哥到底还是因他被墨执削去了保举资格。”
茵茵微微一笑,“你今日不妨到苍翼那里走上一趟,问问看他名册中最后一刻添上的那个名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玥瞠目道,“你是说莫二哥还是被保举上去了?”
茵茵颔首,“是景杰求哥哥准他退出,将自己的名额让给了莫良。”
紫玥眨眨眼睛,似是仍不相信,“梁霄明明可以保举两个人的,他自己又何需退出。”
茵茵俯身对紫玥笑道,“他当然得退出,因为哥哥手中那另外一个名额已经被别人占了,而且占去那名额之人是决计动不得的。”
紫玥道,“是谁?”
茵茵一脸狡黠,“是我。”
紫玥本来一张清秀的小脸,此时不由涨得红红的,乌溜溜的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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