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儿,你看这白鸟飞于浩渺天地,那些凡尘俗事,又何足挂怀。
石室入口处草木轻摇,梁霄抬头,看见景杰正站在门口向外张望。
景杰显然早已看见梁霄,只笑着招手要他过去。梁霄随景杰走入室内,阳光瞬时暗下来。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纵使在一片昏暗中,还是可以辨识出一砖一石,一草一木。
景杰走到石室最深处,自怀中摸出一支火折,轻轻打燃,引梁霄看一处石壁上深深浅浅的纹路。
这些纹路梁霄少年时便见过,起初只当是石材纹理,但有一次他因私下与苍翼门下弟子比剑赌酒闹的太过,被程风罚他在此面壁一月。他少年时性情很有几分疏傲,虽悟性极高却少耐性,因而墨玉剑虽然已被他使得少有对手,程风却每每摇头。
面壁前几日,他根本无心思过,无聊地甚至想偷偷溜下山,但因为一向敬重程风,不想再惹师傅不快,还是强行忍耐下来,硬着头皮吐纳打坐,时间久了,一颗心竟真的沉静下来,再看石室尽头处的纹路,竟觉出几分妙处来。那纹路纵横不过丈余,时而起伏似水波,时而飘摇若云朵,乍看之下变幻莫测,却又似乎有理可循,梁霄索性左右侧首,甚至倒立来看,原本平实无奇的纹路竟幻化成奇妙的剑招。他执剑而起,仿着面前纹理肆意挥洒,墨玉上下游移,本就极快的路数瞬时变幻万千,昏暗石室中仿若游龙惊梦,犀利剑锋有如暗夜霹雳,也正是从那时起,墨玉剑真正达到无我之境,再无人能敌,哪怕是他一心爱重的师傅程风。
梁霄望着斑驳石壁,脸色晦暗,景杰却以指描摹深深浅浅的纹路,难抑兴奋道,“梁霄,你可看出它们并非寻常纹理?”
梁霄缓缓摇头,“看不出来。”
景杰似有几分诧异,把火折举近一些,另一手不由边比划边解释给他听,“你看这里,形似丹田经络,照此运息丹田之气立时便觉舒畅,还有这里,恰合玉枕,如此收发可气归真元,还有……”
梁霄默默听了一会儿,忽然一挥手,跳跃的火苗倏然而灭,室内又只余几缕昏黄光影。景杰一怔,适才正在兴头上没有留意,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梁霄不对劲。
梁霄淡淡道,“这纹理之事,你还和谁说过?”
景杰道,“只有你而已,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梁霄侧首,避开眼前的青石纹理,又说一次,“你说的那些,我看不出来。”说罢转身步出石室,走到门口,苍茫光影陡然而至,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色光晕,梁霄停下脚步,逆光站立,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我师傅喜静,以后勒马峰还是少来,不要扰他安眠。”
景杰怔怔地看着他,谨声应道,“知道了。”
清风起,松柏纷纷曳动,循着风声,隐隐传来不远处清浅的踏水声。梁霄循声走去,一颗心却仿佛还在昏黄石室中,锥心疼痛骤然袭来。他一时只想快些找到茵茵,乃至,快些回去泉溪。
绕过简朴屋舍,又穿过一片杉木松柏,前方是一汪明澈山泉,泛着清光潺潺流过,他驻足林中,一眼看见茵茵正独自赤足站在泉水中。梁霄不由皱眉,山中不似长夏城,此时依然湿寒的厉害。
茵茵正低头看着潋滟水面,许是水流痒痒地拂过足面,茵茵忍不住微笑起来,轻轻踢了下清可见底的泉水,孩子般的天真意态。
“茵茵……”梁霄轻声唤她。
茵茵闻声抬首,望着他怡然微笑。梁霄这才注意到,茵茵的发饰、衣着与平日有些不同,想来她身上的,便是盏七口中送与她的小东西。茵茵本来束起的头发放了下来,如水发丝覆于肩头,飞扬至腰际,只在两鬓额际取了些发丝在头后松松挽了个娇俏发髻,以一支莹润玉钗绾住,身上所穿的也是一件他不曾见过的月色长裙,裙袂烟尘一般垂至足边,被她盈盈提着才不至被泉水打湿。
梁霄一边向水畔走去,一边忍不住责怪道,“快出来,小心生病。”
茵茵调皮地眨眨眼睛,反身自身后岩石上取了鞋袜,一手提着,另一手小心挽着裙裾,笑着朝梁霄的方向涉水过来。梁霄亦无奈地笑一下,向她伸出手去。
天际一抹浮云倏然散去,一束清透阳光帷幕般铺设下来,忽然映在茵茵发髻唇边,一时间,恍若万物都笼在阴郁的背景下,所有光亮瞬时聚集在茵茵身上,唯有她,溶溶一片,亦梦亦幻。
梁霄只觉目中一片空明,再不见其他,只有她发如飞泉,裙若皎月,望向他的目光悠然和煦,就那样流风回雪,盈盈涉水而来。
茵茵亦看着梁霄,日光清美,他就在她面前,携着松涛林海、苍苍翠微,安静地注视着她。茵茵越过水流,放开裙裾,牵住梁霄递给她的手,一颗心砰然一动,忽然柔柔地低头,将他的手引至唇边,轻吻下去。
梁霄只当她顽皮,宠溺地笑一下,抽出手来,扶茵茵在溪边石上坐下。好像无数个黄昏,他们在泉溪的水畔,好像曾经的每一次一样,梁霄极其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鞋袜,想要帮她穿上。
“哥哥……”茵茵看着他,声音温柔坚定,“我已经长大了……”
梁霄抬头,看着她殷殷望向自己的目光,手上的动作不由止住,第一次意识到,确实,他的茵茵,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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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翼斜倚在窗前,虽只是和颜看着前来辞行的梁霄,眉目依然透出几分邪魅莫测。
“不管你在哪里,”苍翼道,“你骨子里还是圣域中人,你以为逃得掉么?”
梁霄只是无言看着他。
“小狼,”苍翼笑道,“你要走我不会拦你,只是最好过了明日再走。”
梁霄道,“我已经履行了龟甲征召,后面再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了。”
苍翼道,“我听说前日你去给程风扫墓了,你还在恨自己恨得想死么?”
梁霄淡然道,“我恨自己,但已不想去死。”
苍翼闻言朗声笑道,“有趣,有趣,我早就跟你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若早些听我的劝,也不会在鹰翦人不人鬼不鬼地过那么些年。”
梁霄依然漠然站立,没有任何表情。
苍翼反身看向窗外,止住笑意,悠悠道,“你当真不关心谁会当选圣主?”
梁霄道,“想来你心中早有打算,龟甲征召不过是个幌子,就算新任圣主被推选出来,这圣域还不是你一人说了算。”
苍翼嘴角一丝冷笑,“你以为我只是想找个傀儡?”
梁霄反问,“不是吗?”
苍翼侧首,直盯着梁霄的眼睛,“若我告诉你,不是,你可相信?”
梁霄仍是淡然看他,他不相信。
苍翼仿佛自嘲般道,“那一年,程风前来斥我,说我一手成就圣域,也一手毁了圣域,我一恼便对他说,那好,我立时便挑选一人把圣主之位让出去。”
梁霄道,“于是你选了颜渊。”
他的语气一如他的表情,波澜不惊,苍翼却听得出他话里的不屑。仿佛特意解释给他听一般,苍翼道,“我选颜渊是因为他的功夫最好,我一直以为,做圣域之主,说到底还是一个威字,若是连武功都不如旁人,又何以立威。”
梁霄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颜渊不但功夫好,手段亦够狠,这些都颇合我心意,只是……”苍翼苦笑一下,“我没想到他会狠到向程风下手,而且,用了那样聪明的方式,不着痕迹地借了你的手。”
“所以圣域会是今天的样子,”梁霄的声音平缓却清冷,“离水肆虐,血洗昭彰,阴险,残杀,这就是你一手建立的圣域。”
苍翼眼眸暗了暗,却又笑了,“有时候我会庆幸,幸亏你的剑快到无人能及,幸亏你干净利落一剑杀了程风。”
梁霄抬首看他,目光冷凛。
“否则,”苍翼继续道,“看到你说的那些事,以他那样的柔软心肠,定要痛死了吧。”
倏地一恸,心底尽是怆然一片,梁霄知道苍翼所言确是属实。
“程风一向是反对我让位给颜渊的,”苍翼道,“经了这许多事,如今尝试一下他当年的建议也未尝不可。”
梁霄讶然看他。
苍翼似笑非笑道,“所以,你务必要过了明日再走,就算是为一偿你师傅的昔日夙愿。”
作者有话要说:姓黄的老太太大概和我一样是个AB双子。不过,本人顶多在女王和软妹子间窜来窜去,一点也不变态。
☆、昭彰台上
那一日,圣域各门派帮众早早聚集在昭彰台下,翘首以待。圣域之主虽说已渐渐从神坛上走下来,然而于江湖中人来说,这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位子仍是高高在上,万众瞩目。
圣域之中,较成气候的门派就有十余个,早年也曾在苍翼的带领下戮力同心,然而这些年来,群龙无首,早已是各自为政,帮众之间相互杀戮的事情也偶有发生,因而,此次龟甲征召,势力强大的门派无不觊觎这个位子,莫不想分一杯羹,相对弱小的帮众也期待能由此推举一于己有利之人统领四方,以解惨被倾轧乃至灭门之祸。
辰时到,攒动的人流自动分开,闪出一条路来,苍翼率白鹏、赤鹤、墨鹭、紫麟一路行来,直至昭彰台正前方。众人抬首望去,晴空万里,好风朗日,灿灿霞光下的昭彰台却益发显得衰败古旧,好似一饱经风霜的沧桑老者,只是无妄地在寂寂年月里虚度凄冷残年。
昭彰云隐原本是圣域的核心,历年来,各门派袭位、更名、合并、分立之际,定要来此拜一拜,只有这样才算在圣域真正得到认可,然而世事变迁,自颜渊失踪后,昭彰云隐便少有人来参拜,逐渐荒芜,再后来,发生了震惊圣域内外的血洗昭彰,这里更被认为是不祥的血光之地,从此人迹罕至,如今更是异常衰败。此前墨鹭曾向苍翼建议在征选圣主之前把这里修缮一下,却遭到苍翼一口回绝,苍翼只是淡然道,在哪里破败的,就在哪里站起来吧,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苍翼循着咿呀作响的楼梯,缓步来到二层平台,直走到书有“昭彰台”的巨大匾额之下,这才站定,四执则默默侍立在他身后。苍翼也不多言,手掌轻拍,杜扬手执一本名册,从红漆圆柱之后转出来,肃然立于昭彰台正中。
名册乍现,台下围观的众人不禁交头接耳,一片嘈杂之声。十枚龟甲早已不是秘密,但最终确认的保举之人,除了墨枫等几个毫无悬念的四执子弟,其余名额至今还是个谜。
杜扬倒是不急于公布名册,而是朗声宣布了征选规则,规则很简单,却还是出乎众人的预料。规则不过如下,即被同一人保举的两人结为一组,以各家所长徒手进行比试,点到为止,比试过程中同组两人中只要有一人落下昭彰台便算二人全部丧失应选资格,而且,若是应选者随身龟甲破裂,同样立时丧失资格,最后以首先取得天地同寿者为胜出之人,即刻加冕圣主。
杜扬言毕,众人哗然,即便是漠然站在苍翼身后的四执也不禁微微蹙眉。本以为随颜渊葬身离水的天地同寿,原来在苍翼手中,而且这种两人一组的安排,显然与同组二人的默契与配合程度有极大关联。
杜扬宣布完规则,便开始朗声一一念出应选之人的名字。此时,原本喧嚣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只待谜底揭晓。被念到名字的人依次从楼梯步上二层平台,接过杜扬递来的书有自己名字的龟甲,按杜扬的吩咐悬挂在腰间。
景杰和莫良并肩站在人群里,看着一行人先后上台,其中景杰认得的便是墨枫、海湾以及紫麟另一颇受器重的弟子岳阳。景杰指着墨枫旁边一个清瘦的年轻人问道,“那个叫隋忆的,是什么人?”
莫良道,“我曾经见过他几次,是三清阁李昭泷的大弟子。”顿了顿又道,“不愧是老家伙,又被他算计到了。”
景杰不解地看他。
莫良继续道,“隋忆貌似是个实在人,偏生功夫又很不错,估计老家伙早就猜到了这分组一事,亏他在那么短的时间还能为我大哥物色到这么合适一个人选,还顺便卖了李昭泷一个大人情。”
景杰了然点头,不禁又道,“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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