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这枚树叶分明是有人故意击落的,趁着风吹叶落之际,施以乾坤挪移的巧力,将内力转移到这片小小的落叶之上,力道虽远不足以伤人致命,但击裂一枚薄薄的龟甲却是够了。景杰暗自心惊却不是为了一枚小小的龟甲,莫良的金刚罩他是知道的,莫良的万象心法已有所成就,却唯独这一式还用得颇勉强,他以内力聚集的屏障确实可以承受一定的钝力,却万万受不住一点点锋芒之力,好比尖细的针猛然刺入饱胀的气囊,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经脉俱断立时丧命。
景杰正准备悄悄离去,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他很清楚,这偷袭之人大约只是心中不服,误以为莫良即将取胜,想暗自毁去他的龟甲以阻止他当选圣主,却误打误撞险些置莫良于死地,而那韩羽何等聪明,莫良的致命弱点,他一时看不出,却决不会一直看不出,想到这里,手心不禁冒出冷汗。他自知不该留在昭彰台上,一时之间,却也不敢擅离一步。
莫良屏息凝神,他知道自己走了无比凶险的一着,无异于孤注一掷,但心中亦很清楚,事实上,韩羽也是一样。
掌风绵绵袭来,他于无形中以内力悉数化去,强撑之下,气息渐竭,胸中一阵闷痛,眼前瞬时一黑,只当自己终于支撑不住,恍惚间,却发觉本来天罗地网的掌风忽然云烟般散去,待他睁开双眼,只见韩羽脸色煞白,以手捂胸,身体轻飘似是摇摇欲坠。
韩羽微微抬头看他一眼,双眸泛红,一扫此前的洒脱逸致,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忽然低低吼一声,后退数步,足下一顿,抬手借力,竟翻下一侧栏杆,跃入观战的人群,在一片哗然中,一袭乌衣,三晃两晃便不见了踪影。
偌大个昭彰台,忽然沉寂下来,莫良茫然四顾,像是一时还不敢确信,最终留在这里的是他,果然是他。
哗然过后,台下的人群重又归于沉寂,好像还没有从这场酣畅淋漓的较量中回过神来。片刻之后,一人忽然纵身跃起,握拳高声叫好,眼眸中竟似盈着水光,激动得不能自持。莫良被这一声好惊醒,这才倏然松了口气,看着那人,摇头暗笑,清浯啊清浯,你也不用高兴得像个傻子一样吧。
经清浯这一番带动,台下众人此时方反应过来,莫良已打败南瑮来的那个路数不明的小子,一时群情激昂,叫好之声顷刻连成一片,人群中自是有不屑之人,不过碍于颜面,仍是有一搭无一搭地拍掌祝贺。
莫良不禁仰头看一眼浩瀚天际,他曾无数次玩笑说若他有朝一日当了圣主要怎样怎样,却完全没预料过这一刻当真来临时,心下会是如此滋味,兴奋中夹杂着几许忧伤,想笑,却又涩涩地想哭。心潮澎湃,原来是这样一种感受。
景杰默默倚在一侧栏杆前,被和暖春风吹起的几许枝叶在他头顶摇曳,细碎光影落在他微笑的面颊上,他向莫良竖起拇指,待看见莫良亦看他微笑,这才提醒道,“好小子,别高兴的太早,还不去把天地同寿取下来。”
莫良闻言,这才一拍脑门,想起还差最后一个步骤没有完成,笑着抬头看了看巨大的檀木匾额,脚下随之向前跨出一步,圣域之主,距他不过咫尺之遥,此时,已简单得如同探囊取物。
几乎是难以听闻的一声细碎轻响,莫良蓦然驻足停在当地。景杰细看,面上的笑容也瞬时凝结。
莫良的龟甲不迟不早,此时忽然碎了。
景杰快速上前两步,俯身拾起已经裂成两半的龟甲,手下发功,想要以内力将它黏合,无奈这龟甲比他原以为的还要脆薄,想要修复几无可能。
莫良探手制止他,摇头道,“算了,它是被我自己方才的内力反噬碎掉的,韩羽和我,本来也没有哪个是赢家。”
脚步声响,一直坐在昭彰台最深处默不作声的苍翼终于缓缓走到中央,此时才轻轻拍掌,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景杰扔掉手中破碎的龟甲,对苍翼道,“若按你的规则,所有参与者都已丧失资格,这圣主要怎么选?”
苍翼微笑反问,“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景杰道,“很简单,修改规则。”
苍翼道,“怎么改法?”
景杰道,“胜者为王,如此而已,也到此为止。”
苍翼微微摇头,道,“我有个更有趣的法子,不如这样修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目光在台下乌压压的人群上扫过,朗声道,“从此刻起,不受龟甲征召之限,率先得到天地同寿者即为圣主。”
话音甫落,不过转瞬的沉默,莫良纵身跃起,探手直指檀木匾额,几乎同时,两枚石子夹风而来,势大力猛,莫良只得自空中侧身一一避过,空手落回台上。借着这个空挡,墨枫与岳阳已再次现身。
苍翼的新规则公布得太突兀,以至于大多数人还没搞清楚眼下的状况,待反应过来纷纷想上台争抢天地同寿时,早已被墨枫与岳阳占了先机,他们几人的功夫此前众人已见识过,台下的年轻人均暗自摇头,自知即使上台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垫背的,那些年龄较长又自视甚高的人,见站在苍翼身后的四执均未出手,便也没有人冒然上台。
景杰依然安静地站在一旁,好像个外人一样,看三人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
苍翼悠然踱步到他身边,轻声道,“小子,你也有份的。”
景杰只是淡淡地回一句,“多谢提醒。”
此时,巨大的牌匾发生沉闷的嗡嗡声,景杰抬头,看见三人腾身在匾额前,竟同时将手探进匾额之后,有匾额挡着,也不知是谁抢到以红色丝带束住的书卷。
忽然,脚下的樟木台面轻颤,景杰低头看去,竟见几支冷箭自下而上射向匾额,电光火石之间,景杰只来得高声道一声小心。头顶三人身法均极轻巧,身子一拧,迅速弹开,让过几枚冷箭。待众人重又踏在台面上,再抬头,这才发现经过方才的争夺,书卷大半已露在匾额之外,红色丝带徐徐飘拂,似乎随时都会坠落下来。只是,大家都已发觉书卷和台下暗藏的机关必有关联,一时间没人再冒然上前。
景杰微笑看了莫良一眼,多年的默契已无须多说,他忽然纵身而起,一招隔岸飞花用得异常干净利落,眼看逼向悬在外面的书卷。墨枫和岳阳顾不得许多,只是奋起直追,谁想,景杰在半空忽然收势,稳稳落回原地。墨枫和岳阳眼看受骗,却也只能将招数用老,当他们再次触到匾额时,冷箭再次发出,两人以掌在匾额上借力,纷纷闪身让开。
借着这个空挡,莫良纵身跃起,在他甫一接近匾额时,数支冷箭再次射出,力快且猛,这一次,景杰早有准备,徒手使出墨玉剑法中的霞光散雪,以惊人的速度一把抓住其中一枚冷箭,再扬手横扫,其余几支箭便被瞬间扫落。此时,莫良身边再无威胁,轻松探手伸向书卷。墨枫和岳阳方才被景杰一诈,此时再想起身阻挡莫良却是万万没有可能了。
经过此前的一波三折,景杰再不敢怠慢,照着冷箭射出的位置挥手劈开早已残破的樟木板,不及细看,便伸手进去直捣发射装置,谁料触手之处,却让他的心砰地一跳,一只手就此停在那里。
莫良轻松将书卷收入手中,稳稳落地。
墨枫和岳阳仍不死心,还要出手去抢,却被苍翼挥手拦住。
苍翼笑吟吟道,“折腾了这大半日,我的耐性都快要被磨光了,幸好,终于没有白白浪费这半日的功夫。”
昭彰台上下,再次鸦雀无声,甚至比当日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每一个人都知道,结果已出,但却再没有一个人扬声叫好。这一日出现的波折太多,所有的人都在静静等候苍翼宣布最终结果。
苍翼走到莫良身边,却只是低声道,“为什么不展开看看?”
一瞬间,莫良只觉莫名心悸,感觉有什么他无法掌控的事情正在发生。从站到昭彰台上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在努力,甚至孤注一掷地努力,眼下,似乎一切已成定局,只差图穷匕见的一刻。
图穷匕见,心里叮一声轻响,心底的不安更加张狂地袭来。他微微低首,再不作他想,伸手捏住丝带一端,轻轻一拉,书卷便舒展开来,蓝色的封皮,没有一字,他翻开书页,书页雪白,依然没有一字。
虽然已有预感,心还是蓦地一沉,终于等到水落石出,到底还是这样的结局,面上却浮出一丝疲惫又无奈的笑容。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原来在一开始,他们所有人便被苍翼误导了。
台上台下,依然窒息般安静。唯有苍翼,仍是闲适的脚步。他不过是足尖转了个方向,向另一人道,“我说了,你也有份的,果不其然。”
景杰依然俯身在樟木台面上,他单膝着地,一只手探在已经裂开的豁口内,迟迟没有出来。其实在他才一触碰到台面下方的一瞬,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在苍翼的眼皮底下,他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手中是一幅细细卷好的羊皮卷,卷轴末端用一截皮绳小心捆着。景杰站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拆开皮绳,长卷的一端自他手中滚落,皮质古旧,倏然展开,在斜斜的光线下,泛出颗粒状的光晕,一排排细密的篆字远远看来无法辨识清楚,但最后,嵌金的四个字却异常醒目。
天地同寿。
苍翼拍拍他的肩,声音舒缓平静,“你或许不是最想得到这个位置的人,但是,圣域之主从此便是你了。”
春风和暖,阳光苍茫,台上台下,每一个人都静如落叶,直到几声零星的掌声远远传来。
这掌声远没有此前清浯率先发出的那般清脆激越,但徐缓有秩,沉郁坚定。
景杰下意识放眼望去,在人群的最后面,梁霄正轻轻击掌,含笑看他。
稀稀落落的掌声随之响起,逐渐连成一片。掌声越来越响,热烈而郑重的氛围终于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所有人都在看他,熟悉或陌生的眼神,万众瞩目的一刻,景杰只觉一颗心逐渐收紧,说不清道不明的况味。
许多飘散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无端地自心中升起。覆满白雪的离水上孤独的行走,冷杉林中痛快淋漓的剑影,花荫下的笑容,月夜的酒盏和他最在乎的那一份若即若离的怀抱。这是他所走过的路,此刻却奇妙地与手中突然出现的羊皮卷重合在一起。
他的笑容从来都很明朗,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落寞,却也不可能对心底凉薄的记忆视而不见。一直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心境,笑便笑了,伤便伤了。自那个被外婆关在门外的绝望雪夜之后,他便学会了从容面对,只是,如今心中陡然起了莫名的期待,当真如此成全了自己,一颗心却又不知该置于何处。
莫良无声地出现在他面前,轻轻捶他一拳,像他们每一次的玩笑,他笑着,轻声道,“不错,真不错……”
景杰看看脚下重合在一起的两个身影,道,“真的么……”
莫良还是微笑,“当然。”阳光打在他的面颊上,让那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看来有些遥远。
那一日,四执、法使以及被苍翼钦点的门派、帮众掌门一一在写有新任圣主名讳的金贴上按下指印,苍翼又亲自在檀木匾额背后加上了一个全新的名字,最后,自苍翼以下,在场众人依礼拜过新任圣主,简短却郑重的就任仪式才算结束。
仪式甫一结束便有许多景杰认得或不认得的人蜂拥到他面前,纷纷说着恭贺的话,有的邀他赴宴,有的请他收自己的子嗣为弟子,有的甚至要为他保媒说亲。开始景杰还一一客气回复,后来面对纷乱一片,他只看见不停开合的许多张嘴,再也无心去听他们究竟说些什么,他只是淡淡笑着,摇头,再摇头,直到终于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却始终没看见一个他真正想要看见的人。
那一座娴静简朴的院落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景杰略一犹豫,还是偏离了回家的小路,默默来到离水边。夕阳映红水面,荡着浮光的涟漪一圈圈漾开,偶尔溅起的水花濡湿他的衣角,他看着淡淡远山,不由苦笑。
很轻很轻的脚步声自他身后响起,景杰回头,看见暮色下的梁霄。
景杰笑着向梁霄招手,“夕阳正好,你来得也正好。”
梁霄在他身边盘膝坐下,以手为荫,透过指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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