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景杰随意拭去衣袖上沾染的露水,有意无意道,“韩公子的遗憾若只是没能一阅天地同寿,那倒简单的很。”
韩羽看着景杰的目光有瞬间的跳跃,只是即刻便归于平静,仍旧淡淡道,“圣主的意思是?”
景杰微微一笑,“那羊皮卷就在临水阁,明日我取来借你一阅便是。”
韩羽静默了片刻,须臾,略一欠身,“如此,有劳了。”说罢,再一拱手,只道夜色已深,施然道一声再会,待景杰颔首还礼后便告辞向小径深处走出。
这条小径尽头便是十堂的客房,此时子时已过,只是零星几盏灯火的微光穿透斑驳枝叶,和着如水月光一起洒落在韩羽肩头。前方不远处,花影轻闪,现出一个单薄的身影,一个女子小心捧着一件外衫,恭谨地迎着韩羽走来,待到他面前,低低颔首施礼后便将外衫披在韩羽身上。露水萦在她裙裾上,泛出晶莹的光,显然她在花下等候已久。韩羽只侧首略看她一眼,便继续前行,女子安静地跟在他身侧,直至两人一起消失在溶溶月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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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景杰果然依言又来到十堂,在店里伙计的指引下穿过幽深庭院来到一间位于二层的客房前,扬手轻扣,很快,房门应声打开,门内现出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女子只小心抬首探看一眼便又低下头,似乎刻意躲避景杰看向她的目光。
短暂的抬首之间,景杰还是看清了面前女子的容颜,她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形容瘦削,容貌极为普通,略显暗淡的眉目下隐含的卑微神色令她本因双十年华自生的一点清柔之美也悄悄散去。她不仅是个容貌平平的女子,还是一个不自信到谦卑的女子。
“韩公子在吗?”景杰仿佛怕惊扰到她,刻意放缓语气和言问道。
女子兀自低头侍立,并不回答。
“姑娘,韩公子在吗?”见她仍不回答,景杰有点无奈地解释,“我昨晚和他说好今日要来拜访,可否麻烦姑娘帮忙通禀一声?”
女子终于抬首看他,却只是轻轻摇头,始终没说一个字。
景杰这才醒悟,原来这女子竟是哑的,不禁心生怜悯,又和言道,“想必韩公子不在,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劳烦姑娘了。”
女子许是察觉到景杰已发现她异于常人之处,面上现出羞赧之色,头垂得益发低了,双手颇为局促地捻着衣角。隔着轻薄的衣袖,景杰无意间看到她左手小指不知何故失去了两个指节,仅余一截残指悄悄隐在衣袖中。
景杰颔首告辞,刚要转身离开,忽见女子抬起头来,探首向外看去。他们身后是一条狭长走廊,走廊的一侧是客房,另一侧是勾阑雕花的轩窗,景杰也越窗看去,树荫斑驳的小径上,韩羽正提着一坛酒阔步而来。
韩羽远远地便看见景杰,拎着酒坛向景杰随意晃晃,阳光下,一席乌衣竟也被他穿出潇洒无匹的意态,分花拂柳,转瞬已到客房楼下。韩羽探足在身旁树上轻巧借力,轻烟一样自敞开的轩窗跃入走廊,直身立于窗前,原本透窗而入的阳光倏忽一暗,映入眼帘的却是比阳光更为华彩地一笑,韩羽道,“抱歉,让圣主久候了。”
景杰也颔首笑道,“韩公子好雅兴,原来是去买酒。”
韩羽微微躬身,请景杰步入房中落座,再命适才的女子取酒盏来。
景杰摆手道,“韩公子客气了,我是趁杜法使不注意溜出来的,若是再一身酒气地回去,杜法使想必要暴跳如雷了。”
韩羽也不勉强,只命那女子看茶。
景杰再次笑着摆手,只道不便久留,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卷密实捆扎的羊皮卷,伸手递过去。
韩羽并未立时接过,目光自羊皮卷细细扫过,眼底一丝复杂灼热的光,复又抬头时,神情已平和如故,只是淡淡道,“天地同寿是绝世武功,想必圣主也知道,我师傅求之多年而不得,岂可如此轻率送人么?”
景杰坚持把羊皮卷递到他面前,笑道,“我自然知道这是好东西,所以不是送你,只是借你一阅,还请韩公子离开长夏之时务必还我。”
韩羽怡然一笑,“圣主的气魄果然非寻常人可比。”说着伸手接过羊皮卷,也不拘礼,扬手一甩,捆绑的线绳就此松动,卷轴倏然展开,他展卷而阅,不过片刻,重新将卷轴合拢,仍旧微笑着将卷轴递还景杰,道,“既然圣主事务繁忙,韩羽就不耽搁圣主时间了。”说着,做出送客的手势。
这一回,换做景杰不肯立时接过羊皮卷,他眨眨眼睛,道,“你甚至连一遍都还没看完。”
韩羽道,“已经足矣,有劳圣主了。”
景杰直言道,“韩羽,你不该不信我。”
韩羽道,“我知道圣主现下急需拉拢各方势力站稳脚跟,南瑮确实是一个很有分量的筹码,只是你要知道,我师傅潜心研究天地同寿二十年,虽然不过是依据当年跟颜渊的几次交手,但分辨一本秘籍的真假也还是够了。”
景杰颇有些执拗地看着他,“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须臾又道,“我不敢保证将来我还会如今日这般愿意把它白白送到你面前。”
韩羽莞尔,“我记得圣主身上流的也有所谓圣血吧,天地同寿只有拥有圣血之人才能练不是吗,这样的绝世武功,你自己为何不练,又为何愿意送我,难道只是因为我这等凡人没有机会练成吗?”
景杰的目光暗了暗,终于伸手接过羊皮卷,出门前又回首道,“那坛花雕虽好,但韩公子还是少饮为妙。”说罢,随意挥挥手,终于头也不回地隐身于光影交错的走廊里。
韩羽倚门看着自雕栏倾泻进来的纵横光束,愣了会儿神,才回身对那女子道,“你出去吧,我累了。”
女子闻言默默自房中出来,经过他身边时,讷讷地抬头看了一眼便又迅即垂首,安静地离去,静默得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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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杰穿过花木纷繁的庭院,前方酒肆往来的人声渐渐明显,他折身前往一处偏门,刚到门口,便觉身后风声一紧,他循着风声兜手一挽,对方却是一个虚招,身影一晃一把钳住他手臂,景杰回身振臂想要挣脱,对方却一个熊抱,双手无赖般死死箍住他的肩膀。
景杰无奈笑笑,“猴子捞月不是这样用的,本来多灵巧的招式被你用得像肥猪上树。”
他话音刚落,紫玥已经爆笑出声,俨然已乐不可支,弯腰道,“小表哥,你真是太不给莫二哥面子了。”
莫良翻翻眼睛,终于松开箍紧景杰的双手,打着哈欠道,“你不在临水阁好好念经,大中午的偷跑出来干嘛?”
景杰肘他一下,“莫二,你不会是宿醉才醒吧?”
莫良果然一副睡眼惺忪,却不忘附在他耳边轻声追问,“我刚才可是摸到了你怀里的好东西,怎么,白送上门他居然不要?”
景杰点头,自嘲地笑笑。
紫玥凑过来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景杰道,“玥玥,正好有件事想问你,韩羽身边的姑娘你认得么?她是天生便哑的么,我看她听力没有问题,若是可能想帮她看看,也许还有法子治一治。”
紫玥噗嗤一声笑出来,“小表哥,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只是,你连口吃也会医吗?”
景杰诧异道,“原来她不是哑……”
不待他说完,紫玥已经脱口而出,“她不是哑巴,是结巴,大家都叫她小结巴。”
莫良歪头看着紫玥道,“鬼丫头知道的事情还真多,那韩羽多少还算有点翩翩公子的样子,怎么身边却是这么一个与他不搭的侍女,你都知道些什么快说给哥哥们听听。”
紫玥颇自得地扬起下颌,“莫二哥,你若是答应今晚陪我去游西桥夜市我就讲给你听。”
莫良道,“好好,莫二哥什么都答应你,小姑奶奶,快点儿说吧。”
紫玥携二人寻了处少有人经过的清净角落坐下,这才献宝一样娓娓道来,“羽哥哥身边伺候的侍女本来唤作瑛儿,很聪慧可爱的,可就在龟甲征召之前几日,小结巴忽然带着一封信找来了,竟是把瑛儿换走,由她贴身伺候羽哥哥。”
景杰道,“这是季无尘的意思吗?他又为何要这样做?”
紫玥道,“我也是龟甲征召时才知道羽哥哥来了长夏的,瑛儿走得很急,龟甲征召才一结束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因为我在南瑮时瑛儿待我不错,听说她要走了,我便追出去送她一程,自然就问到她为什么忽然离开。开始瑛儿不肯说,经不住我一再恳求,她大概心里也觉着委屈,才一边哭一边讲了因由,”说到这,紫玥轻轻咬了咬嘴唇气道,“原来又是她搞的鬼,那个丫头就是喜欢欺负人,但是她这么做羽哥哥就会喜欢她了么?”
莫良忍不住笑道,“原来韩羽还是个桃花命,定是有人不放心他带着个如花美眷独自在外吧。”
紫玥道,“可不是吗?漾姐姐脾气坏,嘴巴又厉害,大家都不敢招惹她。”
景杰奇道,“原来还有比我们小冤家嘴巴更厉害的人呢,真想见识一下。”
紫玥嘟嘴道,“小表哥,你再笑我我就不讲了。”
景杰赔笑道,“好好,我不笑你,玥玥继续讲,那个厉害的漾姐姐是什么人?”
紫玥道,“她是我小舅舅的女儿,叫林漾,其实她很可怜的,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她自小由我大舅舅抚养长大,虽然大舅舅一直很宠她,但可能因为幼时失去父母,性格一直有些孤僻乖张。”
听到这,莫良拍拍景杰的肩道,“幸好你的性格还不错。”
景杰只是默不作声白他一眼。
紫玥一时不明白他们两人什么意思,大眼睛忽闪一转才反应过来,记起景杰也是很小就没了父母。紫玥不由牵起景杰的手道,“小表哥,没关系,你还有我,我也是你的亲人啊。”
景杰拍拍紫玥的手,“谢谢玥玥。”说罢又凑到莫良耳边道,“多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看上了你这样一坨牛粪。”
莫良轻咳一声,对紫玥道,“玥玥,赶紧讲正经的,你那乖张的漾姐姐怎么看上韩羽了?那小子不是也很乖张么?”
“莫二哥,你大概不知道,羽哥哥在南瑮可是有名的美男子,不但功夫好,而且为人也好,身边的人不分尊卑,他都以礼相待,所以喜欢羽哥哥的姑娘简直不可计数,可是很奇怪,他却好像从来不曾对谁动心。最近几年,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季掌门安排在羽哥哥身边的侍女均姿容不凡,但他待她们从不逾矩。”紫玥摊开手掌,看着指缝漏过的光线,似是忽然生出感慨,轻叹一声,“羽哥哥虽然很喜欢笑,待每个人都很好,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莫名的距离感,他就在你身边,但是你却永远也无法亲近他。”
“依我说,那家伙不过是笑里藏刀。”莫良颇不以为然道。
“莫二,别打岔。”景杰示意紫玥继续。
紫玥续道,“漾姐姐虽然清傲的厉害,但她的美貌却是艳冠南瑮,许多人日夜守候在我大舅舅家门外,就是想一睹芳泽,可是连漾姐姐这样不入凡俗的人物竟也无法让羽哥哥动心。”
景杰回想刚刚同韩羽会面的情形,心道,想撬开那家伙的心,怕还真不是一般的难。
紫玥托腮,一边思索一边又娓娓道,“有时候我想,漾姐姐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喜欢羽哥哥,她大概只是骄傲了太久,一时接受不了有人待她与任何一个旁人并无两样,所以便处处刁难羽哥哥,可羽哥哥却从不与她计较,即便吃了亏也只是一笑置之,他越是这样,漾姐姐就越生气,越是要刁难他。瑛儿说,这次小结巴拿的信虽是季掌门写的,但肯定是漾姐姐的主意,小结巴不过是季掌门门下一个干粗活的丫头,连话都讲不利落,无缘无故的,季掌门绝不会派他来伺候羽哥哥的。”
景杰道,“季无尘是不是跟你大舅舅关系很好,所以才会对那位林漾小姐惟命是从。”
紫玥点头,“季掌门和大舅舅家是世交,他们两家连宅邸都建在一处,关系自是好的很,而且季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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