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海湾笑着点头,嘱他好好休息,又与黄夫人道别后才终于离开。
景杰从窗口看海湾的身影消失在月色里,不禁感慨,海湾就是这样的女子,可以很理智地去爱一个人,总是明白那人的心意,第一时间去做可以让心爱之人安心的事情。
景杰再次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唇畔一抹微笑,该死的莫二,你的运气到底还是比我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老板休假了,结果被老板的老板,和老板的老板的老板惊吓了。果然不能盲目乐观。更文一章,转转运气,不要总做办公室的炮灰啊啊。
☆、一线苍茫(二)
长夏的秋日,天高云淡,满目舒爽,让整个夏日里人们恹恹的神情也不禁随之爽利起来。
休息了两日后,景杰自屋中取出一块压了整整一季的豹皮,送到驿站去。这是他春末时特地去山上猎的一匹雪豹的皮毛,毛色洁白胜雪,触手细腻滑软,是最上乘的皮裘料子,为了猎这匹雪豹,他在山上守了两天两夜。下个月就是茵茵十七岁生日了,他本想亲自走一趟泉溪,将豹皮作为礼物送给茵茵,但眼下看来只好劳烦驿站的张铭起帮他递送了。
手指轻轻自细密的皮毛间掠过,那日的情景便又浮现在眼前。茵茵站在花架下,身后梨白漫天,她亦笑靥如花,指着新酿的春水秋江,笑言,我想卖些钱给哥哥买一件新皮裘……景杰眼底不由盈满笑容,每一次想到茵茵,会心的微笑总能不自禁地自心底漾开。
返回的路上,经过一条窄巷时,一个细瘦高挑的年轻人忽然拦在他面前,面目冷清,只是直直盯着他看,不说话,也不肯把路让开。
景杰并不认得这个年轻人,索性站定与他坦然对视。良久,景杰首先开口,“你是彭展吧。”
年轻人一怔,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
景杰笑,“仔细看,你和你父亲还是有几分相像,只不过,肯定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彭展听他提到自己的父亲,微微皱眉,目中甚是不屑,又沉默片刻,忽然向景杰长偮一躬,抱拳道,“请圣主受彭展一拜。”
景杰以左手扶他手臂,示意他不必如此。
彭展执意一偮到底才直身道,“我今日是特地来谢圣主救命之恩的。”
“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又何谈救命之恩。”景杰道,“既然今日遇到,麻烦你转告彭掌门,那玉笙寒过几日我会派人送去好乐门。”
彭展急忙摆手道,“如果圣主不嫌弃,我便代表好乐门将玉笙寒送与圣主,”顿了顿又道,“我爹本来想亲自登门向圣主请罪的,但是我没让他来,他那种人,根本不配。”
景杰轻轻摇头,“彭展,你也不要这样说你父亲,他当时怕是已经没有选择。”
彭展道,“不管怎么说,圣主为了救我断了手筋,我爹却如此污蔑你……”
“你听谁说的?”景杰打断他。
“还用听谁说,”彭展道,“当时那么多人都看见我爹污蔑圣主……”
景杰声音略沉了沉,“我是说,谁告诉你我手筋断了?”
彭展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看景杰右手,见他手腕虽然用衣袖掩住,但还是可以看到细细缠在腕间的帛带。彭展此时方想起景杰一战扬名靠的便是他非凡的剑术,他很清楚握剑的手根本就是一个剑客的生命,若景杰手筋被苍翼斩断的事传出去对他定是极为不利,甚至可能令他因此丧命,因而立时郑重道,“圣主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外传,我彭展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忠义两个字却还是懂得的。”
见彭展仍是答非所问,景杰不再多说,只是暗自思索,他很了解隋忆的为人,知道隋忆一定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更何况,隋忆并不一定知道他的手究竟伤到什么程度,想到这里,他对彭展道,“是苍翼告诉你的?”
彭展点点头。
景杰不禁苦笑,苍翼这是干嘛,替他在别人面前卖好吗。这一次苍翼下手确实太狠了,他却也知道,自己的确也把苍翼气狠了。可是他却因此终于寻到一个答案,江湖上的传言原来是真的。
那些关于他父亲的传言是真的。
这两日,苍翼骤然挥剑时的眼神不时在他心中闪现,景杰心下黯然,苍翼这个人如此难以琢磨,但在那一刻,他眼里的感情是真的,真到容不得任何人触碰。
景杰微微叹口气,对彭展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还有事。”
彭展却不肯走,上前一步低声道,“圣主,我可以为你作证。”
景杰看他一眼,“做什么证?”
彭展道,“我知道圣主并不是别离的常客。”
听他忽然扯到这个,景杰一时哭笑不得。
彭展却继续道,“我从未在别离遇到过圣主,圣主怎么可能是那里的常客。”
景杰不禁被他逗乐了,“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的么?”
彭展看着他,颇认真道,“当然要紧,若是被圣主心爱的姑娘误会就不好了。”
景杰忍不住抬头望天,心道,当初莫良只告诉他彭展是个纨绔子弟,怎么从来没说这家伙傻气到让人无言以对。
冲他笑一笑,景杰也只得做出认真的口吻道,“好,若是有朝一日需要彭兄为我作证,还请一定帮忙。”
听景杰这样讲,彭展眉宇间竟难掩激动,即刻抱拳回道,“那是自然,只要圣主有用的着的地方,彭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终于别过彭展,景杰继续朝离水畔的小院走去,快要到家时,远远的,看见一个娇俏的紫杉身影正站在篱笆门前等他。
“小表哥!”紫玥老远就向他挥手,等不及他过来,已经一溜烟迎着他跑来。
“玥玥,”景杰道,“找我有事吗?”
紫玥道,“这两天都没见着你,听可人说你受伤了,你没事吧?”
景杰笑一笑,“你这不是看见了吗,我很好,好的不得了。”
“那我就放心了,”紫玥也甜甜地笑起来,“既然你没事,咱们一起去看莫二哥吧,他肯定很想见你。”说着便探手去牵景杰的手,她正好牵过他的右手,二话不说便想拉着他一起走。
右腕突生的疼痛让景杰下意识生生隔开紫玥的手。
紫玥仓卒之下不禁后退两步,怔怔地看着景杰,“小表哥,你干什么?”
“玥玥,” 景杰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现在不能跟你去看你莫二哥。”
“小表哥,”紫玥看着他,不解道,“已经过去两日了,你一次也没去看过莫二哥,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说到这,声音低了几分又道,“更何况,莫二哥是替你受的鞭刑。”
景杰抚抚紫玥的头发,“玥玥,我知道。其实,我也很想去看他。”
“那就跟我一起去啊。”紫玥道。
景杰温言道,“我是真的有事,等我忙完了就去看他。”
紫玥垂下眼睛,声音有几分黯然,“小表哥,你别骗我了,你这几天都没去临水阁,你根本就没什么重要的事,你只是不想见莫二哥吧。”
“玥玥……”景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暗暗叹息一声,紫玥果然是自己的小冤家。
“我知道这件事是莫二哥连累你的,”紫玥道,“但他也为此付出代价了啊,你没看到,他真的伤得很重……”紫玥抬头看他,大大的眼睛不知何时已噙满泪水。
景杰略略俯□子,对紫玥道,“玥玥,我没有怪他,真的没有。”
“小表哥,”紫玥不解地看他,“那你为什么不肯见他?”
兜兜绕绕又回到这个问题,景杰只得对紫玥道,“我现在不方便见他,但是玥玥,相信我,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他没事的。”
紫玥看着他,仍为莫良辩解道,“莫二哥不是故意的,他以为清浯出事了,他是太着急了……”见景杰不做声,紫玥又摇着他的手臂央求道,“小表哥,既然你没有怪他,就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景杰再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看着紫玥,只是轻轻摇头,坚决地摇头。
心一下凉了,紫玥的眼泪忽地流下来,她不明白,本来那么亲近的一个人为什么忽然这样冷漠。
“你知道吗,”紫玥哽咽着道,“莫二哥浑身都是伤,许多地方血肉模糊一片,我都不敢看。他昏迷了一天一夜,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你有没有事,可是,你居然不肯去看他一眼。”紫玥抹了一把眼泪又道,“你现在是圣主,整个圣域都是你的,你什么都有,莫二哥什么都没有,你还有什么好气他的呢?”
“我什么都有……”景杰喃喃重复这句话,心中忽然一酸。他何曾什么都有过,而莫良又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一桩桩往事在脑海中迅即掠过,他从没刻意去留意,但当真细想时,他才发现,为莫良牵肠挂肚的人竟然那样多,他的父母、海湾、清浯、紫玥,乃至赤鹤,全都待他如骨如血,而自己呢,虽然他们当中很多人也待自己很好,可那种好却完全不一样。
景杰看着风吹叶落,水漫石阶,隐隐苦涩悄然漫溢。得到圣主时,留在他身边给他鼓励给他慰藉的人只有梁霄,可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梁霄手中的光阴在倒数中一日日减少,还有茵茵,她的微笑,她的牵挂,她偶一回头柔柔的目光,以及她终不可避免的悲伤,这一切,都注定不会属于他。
他独自在昭云会招架众人的咄咄逼迫,独自面对苍翼突然而至的狠手,如今,又是独自隐藏几近残废的右手带给他的伤痛。没有人知道,这几日,他甚至不敢再看玄铁剑一眼,十年苦功,一夕尽毁,他其实,根本无法接受。他什么都没有,仅有的牵挂的人,也终将失去,紫玥却说,他什么都有。
景杰静静看着紫玥,离水的粼光映在她如雪面庞上,眸光澄澈,直抵心底。用刀用剑用计谋都无法打倒他,但紫玥一句无心的话,深深刺痛了他。她让他第一次正视一个事实,原来,他一无所有。
沉默中,景杰的目光越过紫玥,下意识看向前方宁静的院落,几枝丁香簇拥着开满梢头,粉白花朵迎风飘摇,蓝白野花漫开的小径一直延展至他脚下,此刻,他正站在回家的路上。外婆,他想,外婆正在家里等着他,至少,他还有外婆。
“小表哥……”紫玥从未见他如此失神,不禁喃喃唤他。
景杰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向前走去。
“你还是不肯跟我一起去看莫二哥么?”紫玥紧跟上去,怯怯问道。
景杰侧首看她,目光有几分陌生的苍茫,他轻轻开口,只是说,“我要回家。”
紫玥全然没料到他的决绝,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只是驻足对着景杰的背影道,“小表哥,有时候我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可有时候,你又冷漠得让人害怕。”
她确信他听到了她的话,可他就是不肯回头。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泪水再次滑落,她说不清这一次的泪水是为何而流,只是恍惚间觉得,她恨死他的冷漠,同时,她竟然担心他就此从心里把自己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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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十余天,景杰一直窝在家里,他的手不方便,黄夫人连他平日常做的配制药材这些事也不要他做了,他便时常坐在屋檐下遥遥望着离水发呆。
秋日离水上的雾气较其余时节更重,起风时,雾气遮蔽了对岸远山,远远望去,好似水天相交一般,交界处常常弥漫一线苍茫,他便时时望着连绵成线的苍茫陷入莫名的沉思。
一日,黄夫人默默坐在他身边,轻声问,“小杰,你在想些什么?”
景杰看着外婆微笑道,“我只是在想,水的那一边是什么地方,天的尽头又是什么地方。”
黄夫人亦微笑道,“山穷水复,天外不过还是天。”
“外婆,咱们一起去看水穷处天尽头好不好?”景杰道,“咱们离开这里,我陪你去走遍九州四野,看尽名山大川。”
黄夫人笑道,“外婆老了,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
景杰握住黄夫人的手,孩子般呢喃,“外婆哪里老了,外婆一点儿都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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