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景杰握住黄夫人的手,孩子般呢喃,“外婆哪里老了,外婆一点儿都不老……”
黄夫人反手将孙儿的大手放在掌心里,柔声道,“小杰,不用玄铁剑也一样可以做一个受人敬慕的圣主。”
景杰一怔,侧首看她。
“这些天你没有出门,也许还不知道,”黄夫人徐徐看他,又道,“差不多二十年了,圣域又有了不一样的东西,明眼人都看见了,看见他们的圣主原来不是只有一把快剑而已。你要知道,苍翼可以让所有的人都怕他,却始终无法让所有的人都服他,可是,总有一天,你可以。”
“外婆……”景杰喃喃道,“可是,我凭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小杰,”黄夫人道,“你的路还很长,现在你没有的,将来你都会拥有。”
景杰看着外婆,微微笑了,眸光清亮,一如往昔。
☆、一线苍茫(三)
景杰又出现在临水阁时,可人一溜烟来到他面前,朝着他左看看右看看,好一会儿才甜甜笑道,“圣主爷,你可算来了,你是不知道,这些天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喘。”
“哦?”景杰笑问,“莫非又是因为咱们的杜法使很生气?”
可人眨眨眼睛,学着杜扬的口吻惟妙惟肖道,“圣主又怎么样,来临水阁理事是他的本分,说不来就不来,连个招呼也不打,实在不像话。”
景杰忍俊不禁,“小可人,今日煮了梅子汤没,我可得亲自去给杜法使送一碗好让他降降火。”
可人乖巧应道,“知道圣主喜欢,天天都给你备着呢。”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快步去取。
景杰把梅子汤送到杜扬面前时,杜扬只略略看他一眼,也不多说,径直取过仰头一饮而尽。
景杰来到桌案旁,信手翻看已经一叠叠分门别类理好的卷册,一边看一边对杜扬道,“杜大哥,这些天辛苦你了,不过几天功夫,你竟处理了这么多事。”
杜扬倚窗而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景杰的目光停在一叠已经用麻线打包束好的卷册上,他知道这意味着事项已闭,准备入库封存了,待看到卷册封首上的名称时,却不禁咦了一声。
这是一桩已经拖了十年的陈案,其实案情很简单,十年前怀碧居主人任暮山侵占了陈家庄几十亩良田,陈家数次讨要未果,此后不几年,陈家庄老庄主去世,陈氏就此凋零,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但昭云会后,陈氏后人突然跑到临水阁提起旧事,并说老庄主一生敬慕昭彰云隐,若圣主可以为他们讨回祖产,愿意以祖产尽数折银用于修缮昭彰云隐,也算慰老庄主在天之灵。
想到这一番前因后果,景杰不由问道,“怀碧居的案子已经结了吗?任暮山不是打死也不肯认么?”
杜扬只是淡淡道,“托圣主的福,已经结了。”
景杰奇道,“杜法使,这个案子物是人非、死无对证,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摆平那个铁公鸡的?”
杜扬此时方笑了笑,“我不是说了么,是托圣主的福。”
景杰无奈笑道,“杜法使,你就别跟我打哑谜了。”
杜扬道,“任暮山曾说这种损己利人的事只有傻子才肯做,但是,前几天他却主动把地契送来临水阁,让我替他还给陈氏后人。”
“哦?”景杰道,“他可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忽然肯做这样一个傻子了?”
“这铁公鸡年轻时也曾是个血性之人,只是圣域风气如此,年深日久便也慢慢变成了一个蝇营狗苟之徒,”杜扬道,“这次忽然性情大变,我猜大约是前些日子亲见了一个他口中那种甘愿损己利人的傻子,触动之下决定洗心革面吧。”
景杰心里已经明了,无奈一笑。
杜扬继续道,“那个傻子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被打得吐了半斗血,结果却被对方反咬一口,可是这样还没完,那傻子竟然还以德报怨,把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物归原主,傻到如斯地步,怪不得连任暮山那个铁公鸡都坐不住了。”
景杰轻咳一声,心道这平日里一板一眼的杜法使忽然幽上一默,还真有点让人吃不消,无奈道,“杜大哥,我可没吐半斗血,这绝对是有人造谣。”
杜扬微微一笑,“圣主,你若想追究造谣之人倒简单的很,估计苍翼也很乐意再跟你过过招。”
景杰一哂,“我可再不想去招惹他了。”
杜扬但笑不语,只是静静看着眼前清和的年轻人,须臾,忽然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回来就好……”
景杰心中一热,也笑一笑,“杜法使,不尽本分,说不来就不来,连个招呼也不打,可会吃鞭子么?”
杜扬脸一板,“当然。”说罢忽而又笑了,“不过,看在圣主亲自给我送梅子汤的份上,这顿鞭子暂且免了吧。”
两人正谈笑间,门口已经拥过来五六个身影,却被可人拦着,一时迟疑着没有马上进来。杜扬斜扫一眼,故意不肯吭声。景杰亦笑看众人,过了片刻才道,“小可人,让大家伙都进来吧,杜法使已经不生气了。”
话音刚落,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已经迫不及待率先进来,脚下还没站稳便道,“圣主,你当真不肯继续做圣主了么?”
景杰闻言一愣,举目看去,正好看见隋忆在众人身后无辜地向他摊手。景杰一笑,“小宝,我什么时候说不做圣主了?”
说话的年轻人叫侯小宝,来自紫氏门下,因紫麟大弟子岳阳与景杰有隙,昭云会后各门派保举门人弟子到临水阁理事时,紫麟便保举了这名小弟子侯小宝。
侯小宝个性单纯爽直,跟景杰这几个月以来,对他的为人一向敬重,因而听他这么说,难掩激动道,“果然是苍翼胡说的,我说呢,好端端的,圣主怎么会说不干就不干了。”
景杰不由苦笑,想起他当日情急之下确实说过放弃圣主之位这种话。
杜扬此时方开口道,“前几日苍翼来过临水阁,见你不在曾大发雷霆,说即便你真不想干这个圣主了,也得经他同意才行。”
景杰笑一笑,“不过是误会,这几天让大家担心了。”
侯小宝本就天生一副笑模样,此时开心起来,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兴奋之下对着景杰的肩轻轻一拳,“我就知道圣主不会扔下我们这班兄弟不管的。”
他说得恳切,景杰心中触动,也感慨地拍拍侯小宝的肩。
经他这一带动,其余几人也雀跃着拥到景杰跟前,起哄般一起对景杰上下其手与他逗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班年轻人原本就是杜扬根据景杰的处事风格抽调过来的,起用后果然配合得当,这几个月已经与景杰混得十分熟稔,因此一时也顾不得许多礼数,笑闹成一团,唯有隋忆不露痕迹地小心护住景杰受伤的右手,景杰在众人的簇拥中亦悄然对隋忆感激地一笑。
此后时日一切如常,景杰照例每日在临水阁理事。最初,他的右手丝毫不得用力,全靠可人帮他捉刀代笔批阅文册。这期间,他又和白鹏碰过两次面,白鹏仍是一贯的怡然闲适,全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景杰便也不温不火与他从容相对。
白府事件之后,圣域暂时没再出什么棘手的事,临水阁上下也是一团和气,唯一让可人头疼的便是彭三邦仍不时登门,几乎每次都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是来请罪的,但每一次都被可人抄起烧火棍毫不留情地轰出去,直到有一次,自一脸讪笑的彭三邦身后闪出了细眉细眼身形瘦高的彭展,彭展双手举着玉笙寒,一通可人姐姐叫得无比亲热,把可人缠得实在没了脾气,才将他们父子带到景杰面前。
景杰对彭三邦父子并没有怠慢之意,也没因为二人想要将玉笙寒回赠给他而表现出特别的热情,只是客气地表示过去的事不必再提,玉笙寒既是好乐门的,他便无论如何都不会要。彭展不知动了哪根弦,忽然道,既然圣主尚未成亲,也没听说圣主有心仪的姑娘,不如将玉笙寒以圣主的名义送给尤涩姑娘,他愿意为二人牵线,并再三强调虽然出身别离,但尤涩姑娘性情高洁,气质出尘,跟圣主绝对是一对璧人。一番话让景杰再次哭笑不得,最后只得挥挥手,命刚好经过的侯小宝招待这对父子,自己找个借口回避了。
谁知经过此番接触,侯小宝竟与彭展一见如故,彭展平日里本就游手好闲,此后有事没事便往临水阁跑,他也算热心,不时帮大家做些跑腿、打杂之类的事,众人也就由他去了。渐渐地,大伙发现彭展居然还烧得一手好菜,自此便彻底接受了这个不速之客,连可人也开始对彭展笑脸相迎,很快便正式将烧火棍授予了他,彭展竟也欣然受命。
有几次,景杰刚好撞见彭展哼着小曲在临水阁后厨中忙得不亦乐乎,俨然又一个总是穷欢乐的侯小宝,不禁笑着感慨,彭三邦得子如此,其实也挺好。
☆、悠悠我心(一)
由于罕见的漫长夏日,秋天似乎还没有真正展开,一场薄雪已经翩然落下,掩住绿意未及褪尽的蔓蔓青草。
景杰靠在窗前,窗棂半开,偶有冷风和着曼舞的雪花迎面扑来,分外清爽。他手捧一碗留有余温的梅子汤,不时轻抿一口。春日的陈梅储到此时已有隐隐苦涩,在他品来却亦甘亦涩恰到好处。
铅色天空映衬下的离水更显苍茫,在细雪的抚慰下较往日平静许多,只是偶尔泛出一汪水花,清脆的一声轻响过后,便又重新归于沉寂。
一把粉蓝色的油纸伞像洁白世界中漫开的花,在细碎的薄雪中由远及近徐徐前行。接近临水阁时,景杰看见伞下一抹鹅黄色的裙角和一双撑伞的纤纤素手。
风收雪驻,清浅天光自水天处蔓延开来,天地间霎时尽是温暖的颜色。纸伞倏然一旋,现出玉雪般的容颜,阳光清美,她笑靥亦美若初雪。
景杰居高临下,与同样安静看他的目光对视的刹那,眼眸顿时明亮起来。
他随手把梅子汤放在书案上,将窗棂推得大开,纵身一跃便轻巧落在素白的薄雪上,置身在和暖阳光中,正好直视她同样和暖的双眸。
“茵茵……”景杰按下心底的兴奋,轻声唤道。
看着从天而降的景杰,茵茵灿然而笑,“你是想告诉我你的轻功又长劲了么?”
景杰呵呵一笑,也不多说,只是上下打量茵茵,见她肩头挎着一个小包袱,身边却不见梁霄和追风,不由问道,“梁霄呢?”
茵茵的目光不经意地暗了暗,却依然微笑道,“我已经不是终日只能跟在哥哥身后的小女孩了,怎么,我自己来不欢迎么?”
看着茵茵红扑扑的面容,知道她一定在雪中行了很久的路,景杰伸手接过她肩上的包袱,“傻丫头,冻坏了吧,先跟我进屋再说。”说着牵过茵茵的手,返身回到临水阁,径直往书斋走去。
途中遇到可人,景杰拉着茵茵脚步不停,只是满面笑容交代道,“小可人,再来一碗梅子汤,要热的。”说完又觉不妥,回首又道,“不,还是栗子羹吧,就用昨日你才买的那些…。。”
“圣主爷,”可人微微一福,应道,“可人做事几时出过差错,你放心好啦。”说罢又向茵茵甜甜一笑,茵茵亦向她颔首微笑。
进入书斋,景杰安顿茵茵坐下,自己也坐在她对面,一边将茵茵冰冷的双手捂在自己手心里呵气,一边询问她为什么忽然独自来长夏。
茵茵简单答道,不过是想出来散散心,正巧碰到张铭起驿站的车马,就随他们一起过来了。接着便同景杰聊起一路上的见闻,她欢快的声音如屋檐上初融的雪水,格外清悦动人。
景杰仿若不经意般问道,“梁霄一切都好吗?”
茵茵只道哥哥很好,之后便将话题引到景杰送她的豹皮上,欢笑着说连阿牛他们都没见过这么好的豹皮,要景杰一定告诉她是怎样猎到这匹雪豹的。
景杰知道茵茵向来三句不离梁霄,这次却分明刻意不肯提及他,心中虽然疑惑,却也猜到个大概,料想梁霄没有一起前来,肯定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否则这丫头怎么可能还有闲情逸致跟他聊些不相干的,一定是茵茵跟梁霄闹别扭赌气跑出来的,想到这里一多半的心便放下了,只想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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