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茵茵……”景杰看着她低声道。
“哥哥待我太好了,以至于有些事,我几乎都要忘记了。”茵茵回视他,凄然一笑,“妈妈为了他,身为白骨,白骨为灰,我居然说她配不上他。”
景杰心中一滞,暗骂自己真是糊涂,竟没想到茵茵的妈妈便是被白鹏挫骨扬灰,立时想要宽慰她,“茵茵……”
茵茵长睫轻闪,眨去眸间水雾,微笑道,“景杰,别担心我,有些事我已经可以承受了,知道的清楚些反而更好,省得我再干出什么任性的事让哥哥难过。”
景杰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一时半会儿恐怕走不开,我去跟驿站的张大哥打个招呼,请他送你回泉溪好不好?”
茵茵摇头,“我既然可以自己来长夏,就可以自己回去,现在这种情况,你就不要为我担心了,而且,我也还不想回去。”
“傻丫头,别再嘴硬了,”景杰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惦记他。”
茵茵望着地上的一线光影,有些失神,“我只是还没准备好,还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
看着茵茵无助的神情,景杰忍不住展臂拥她入怀,让她温暖的身体紧紧依偎着自己。这几日见了太多生死,忽然就想不顾一切地抱抱她,无论她心里念着谁,无论这是不是一个适当的时候。
茵茵将头埋在景杰肩头,轻声道,“景杰,若是有一天你爱上了一个人,一定不要放弃,不要让她离开你,不要像哥哥那样,也不要像我……”
景杰将茵茵拥得更紧些,在她耳边道,“我不放弃,一定不放弃……”
作者有话要说:景杰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虽然我心里更偏爱梁霄,但以后要争取对他好一些,多分一些感情给他。
☆、静水流深(二)
那个清晨,阳光苍茫,偶有寒风突起,将厚重的帘幕吹得窸窣作响。难言的沉重深深嵌入景杰的每一根神经,在极度的疲惫中,他终于倚着茵茵渐渐睡去。
浅眠中,景杰感觉到茵茵的身体一紧,倏然睁开眼睛,发现茵茵正凝神倾听帐篷外的动静,便也坐直着意细听,只听远处隐隐传来一片嘈杂声,很快又有兵刃撞击的声音。景杰腾地起身,一把掀开帘幕循声快步走去。
争吵声来自村口,景杰拨开人群,看见莫良站在当中,手持一根断矛正与几名携盾持矛的官差对峙,莫良脚边,半伏着一名年轻男子,男子领口、袖口的衣服已被撕破,现出生满红疹的皮肤。
只一眼,景杰便猜到事情的原委。这名男子定然是怕被送去学堂隔离,刻意隐瞒了自己的病情,想要趁乱逃走时被人发现。
一名官差开口道,“莫二少爷,请你让开。”
莫良唇角紧绷,沉默地盯着眼前众人。
此时周遭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杀了他!”经此带动,高高低低的声音瞬时响成一片,“杀了他……杀了他……”
侯小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莫良身边,轻轻拉拉他的衣服,“莫良,别这样。”见莫良不理他,侯小宝又继续道,“莫二少爷,莫法使,你帮不了他……”
“滚!”莫良咬牙,狠狠挤出一个字。
景杰刚要上前,可人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襟,低声道,“圣主,你大概还不知道,这个人确实该死。”景杰讶然看她,可人继续道,“方才,他为了逃命劫持了一对母子,竟威胁要将邪温热过给他们。”
景杰不禁皱眉,这是他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那对母子呢?”
可人道,“那对母子被救下后,隋忆暂时将他们安置在一个独院中观察。”
景杰点点头,随后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莫良身边。
伏在地上的男子立时紧张地盯着景杰,连声哀求道,“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景杰按住莫良持矛的手,轻声道,“把他交给我。”
莫良紧绷的唇角终于放松一些,微微侧身,让那个人完全暴露在景杰面前。
景杰俯□,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答,“徐安平。”
安平,平安,景杰心道,这世上果然没有一切皆如所愿的事。景杰不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拽起徐安平,往村子里拖去。
徐安平拗不过景杰,面如死灰,只是垂死挣扎道,“我不去死人屋,我不去……”
死人屋,景杰叹口气,这几日,被送到学堂的人确实不曾有谁活着出去。
原本围拢的人群自发打开一个缺口,让他们通过,众人大概觉得送徐安平进死人屋和杀了他也没有分别,因而此前还激愤不已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
才拖行没多远,徐安平忽然狗急跳墙照着景杰的手臂狠狠咬下去,景杰早有防备,因此只是微微侧身,手一挥,便将他甩在地上。
徐安平抹一把面上污秽不堪的泥土,绝望到极致竟狰狞地笑起来,“不愧是圣主,他们都不敢动我,只有你敢。”
景杰盯视他的眼睛,冷冷道,“要想活命,就别再乱来。”
徐安平仍在癫狂地笑,“若是我只有死路一条,一定让你给我陪葬!”
景杰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挥出一拳打在他小腹上,徐安平顿时扑倒在地,缩成一团呻吟起来。景杰抄起他的衣领,让他看着自己,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不但救不了自己,还会连累碎叶所有村民。”
徐安平目光暗了暗,马上又笑了,声音却无比凄凉,“我全家都死光了,这世上除了我自己,再没有我可以在乎的人了。”
景杰不再说什么,别过头,深吸一口寒凛空气,将他拽起来继续往村子里拖。
所有人都看着徐安平,他狰狞的笑声在苍茫阳光下显得格外恕?br />
人群开始散去,但方才发生的事仍让众人心有余悸,邪温热显然已经等同于死亡,绝没有人愿意沾染这个可怕的疫症。
在人们还在低声讨论徐安平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无人注意的角落钻过栅栏,一溜小跑着来到一个人身边,轻轻拽拽那人的衣襟,奶声奶气地唤道,“爹爹。”
一个面容憔悴的男子茫然回头,目光在空中略略停顿,才低头看到身后这个身高仅到他腰间的孩子。
那是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女孩子,正仰着小脸微笑,一声声欢喜地唤着爹爹。
男子愣了片刻,猛然后退一步,女孩抓着他衣襟,被带得一下扑到在地,不禁哇一声哭了起来。
孩子的哭声引来周围人侧目,马上有人道,“这不是莲儿吗……她不是已经被送进死人屋了么……”
此言一出,原本站在莲儿附近的人都下意识后退,就连她的父亲也已远远退到一边。
莲儿从地上爬起来,一张秀气的小脸满是尘土和雪渍,但仍然掩不住她面上异常的潮红。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又怯怯地唤了一声,“爹爹……”再次蹒跚着向她的父亲走去。
随着莲儿的逼近,男子不停后退,直退到一片枯黄的竹篱前,再也无路可退,男子终于颤抖着开口,“你别过来……别过来……”
莲儿懵懵懂懂停下脚步,带着哭腔道,“爹爹不要莲儿了么……爹爹为什么不要莲儿了……”
男子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在竹篱上,只是道,“莲儿,回村子去,回你妈妈那里去……”
莲儿眨眨无辜的大眼睛,轻声道,“妈妈睡着了,怎么叫都不醒……她是不是也不要莲儿了……”嘴一扁,眼泪又大颗大颗落下来。
孩子的话让周围的人不禁动容,一个与莲儿一家熟识的老者叹息一声,不由劝慰道,“乖孩子,快回去,快回村里去……”
莲儿循声看过来,脸上兀自挂着泪,却绽出无邪笑容,“伯伯。”她甜甜唤着,显然是认出了老者,一边唤着一边快步向他跑来。
老者身旁的妇人立时颤抖着高声道,“你别过来……”莲儿却像没听到一般脚步不停。妇人情急之下,自身后胡乱摸了一把细碎沙石,猛然向前掷去。
沙石扬了莲儿满脸满身,她惊骇之下本能地再次向自己的父亲靠过去,惊惧地唤着“爹爹……”可是才走出两步,迎面又是一把碎石,这一次袭击她的人竟是她的父亲,她瘦小的身体立时跌倒,一枚锋利的石子划破她的额头,鲜血汩汩冒了出来,莲儿惊恐地瞪大眼睛,似乎连哭都不会了。
围观的人又喧哗起来,有人去找官差,有人干脆抽出长长的竹竿,远远地撵着小女孩。
莲儿像一只绝望无助的小动物,滚倒在尘土中,一边瑟缩发抖,一边狼狈地躲避不停挥向她的竹竿,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辜而惶恐地看着眼前残酷的世界。
一抹月色衣衫在人群中一晃,三两步冲到莲儿身边,一把将小女孩牢牢护在怀里。茵茵冷冷扫视眼前众人,沉声道,“你们还是人么?”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茵茵低头,掏出一块手绢为莲儿擦拭额头的鲜血。莲儿惊惧过度,只是怔怔看着茵茵,片刻之后,忽然开始疯狂地厮打她,尖厉地哭叫起来。茵茵顾不得自己,只是紧紧搂着莲儿瘦小的身躯,不停安慰,“莲儿别怕,莲儿别怕,没人能伤害你……”
莫良赶到时,莲儿正逐渐安静下来,他本想从茵茵怀中抢过这个孩子,但是茵茵的目光让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做,更何况,此时无论他怎样做,都已经晚了。
茵茵执拗地搂着莲儿,仿佛她紧紧搂着的,不只是一个无助的孩子,更像是凄冷雪夜里,曾经的自己。
莫良静静看着她们,唇角再次绷紧,这世上,他最恨的就是放弃,无论是徐安平,还是莲儿,都是被这个世界放弃的人,所以,他不能容忍。多年来,无论他多么想说服自己,离水畔忽然停驻的手,永远是他心头无法磨灭的伤。
铅色的云遮住无力的阳光,晦暗的灰色悄无声息地爬上每一个人肩头。穆韬晦出现时,莲儿只是无意识地伏在茵茵怀中。穆韬晦从衣袖里掏出一只小摇鼓,这是莲儿的妈妈留给她的最后的东西,轻轻摇一摇,叮咚声响,像屋檐滴落的雪水。
把莲儿交给穆韬晦后,茵茵缓缓站起身,一回头,看见面无表情的景杰。
“景杰,”茵茵轻声道,“一定想想办法,医好莲儿。”
景杰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牵过茵茵的手,拉着她在寒风中疾走,直走到一片白桦林中,才停下脚步。
干枯的枝桠不停摇曳,满目都是凄冷的味道。
茵茵的衣袖被风吹起,现出手腕上几处新鲜的抓痕。景杰仍然一言不发,默默执起茵茵的手放在自己唇畔,低头为她吮吸伤口。
“不可以……”茵茵奋力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手臂被景杰死死攥住,让她动弹不得。景杰还是没有说话,他微微低着头,清冷的目光中含着几分倔强,还有几分她从没见过的霸道。
“景杰,”茵茵面上一抹苦涩微笑,“带我进碎叶吧……”
作者有话要说:天空依然茫茫,但一早阳光很好。几乎偷懒了一个冬天,存稿不多了,准备从今天起,继续写。
☆、静水流深(三)
三、四天的时间已足以分辨出感染疫病的村民,此时,碎叶村口处隔离的篱笆已经开放,安好的人临时安置在村口的屋舍中,染病者统一集中到学堂。
景杰把茵茵安置在村子深处清静的一隅,一间向阳的屋子,收拾得极干净妥帖,屋角燃着热乎乎的炉灶,没有一丝死亡哀惧的气息。
茵茵坐在炕沿上,安静地看着景杰忙碌。景杰打扫了屋中的每一个角落,清理了窗棂上的残雪,准备好了够用上好几天的木柴,最后,默默盯着火上煎着的汤药发呆。
“景杰……”茵茵有时候会轻轻唤他一声,待景杰回头,她只是抿着嘴浅笑一下,表示,只是叫你一声而已。
经过好一通忙碌,景杰清冷的神情已经褪去,他仍然不大说话,只是偶尔回应给茵茵一个温和的笑容。
站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不经意抬头,看见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舞着落下,景杰心中一紧,他从来没这么慌乱过,慌乱到无所适从。短短的时间,无数念头纷繁涌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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