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紫玥点点头,才转身,她身前厚厚的帘幕忽然被人一把掀开,隋忆随冬夜的寒风一起呼啸着冲进来,差点将紫玥撞倒。
莫良伸手扶住紫玥,看着隋忆不禁有几分紧张道,“又有人跑了么?”
“没有人跑,但是……”隋忆微微调整下呼吸,继续道,“周边的村民正点着火把朝碎叶来,说是要焚村。”
“什么?”莫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焚村,”隋忆重复,“他们要焚村。”
“玥玥,回海湾那去。”莫良低头叮嘱一句便快步走出帐篷。
夜风刺骨,寒意却让他疲惫的神经霎时清醒起来。方才杜扬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这次的邪温热果然是人祸。莫良不禁一个激灵,心突突地跳起来,双手不自禁地紧握成拳,此刻心底已经明了,有人利用徐安平和莲儿的事大做文章,在他们没有防备的时候,已经煽动起周边百姓的情绪。
焚村,呵,莫良喃喃道,屠杀,好一场旗帜鲜明的屠杀。
暗沉的冬夜,星辰黯淡,残雪却将一切映得格外清晰。身后连绵屋舍黝黑的线条不断起伏,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远远的,侯小宝迎面疾奔而来,莫良扬声问,“多少人?到哪了?”
侯小宝冲到莫良身前,俯身大口喘息几下,以手直指身后道,“至少有上百人,马上就到村口。”
莫良侧身对隋忆道,“派那些官差先去顶一顶,尽量拖延一些时候。”
“没用,”侯小宝兀自喘息着道,“那些官差都是孙子,在三里外就跟前来的乱民打过照面了,不过摆摆花架子,早先设的关卡一个不留全被砸烂了。”
“一群脓包,”莫良啐一口,咬牙道,“小宝,你带上所有的人在村口囤上积雪,越多越好。”顿首想了想,又对隋忆道,“隋忆,你回一趟长夏,通知白鹏增派些人手过来。”
隋忆点头,即刻奔向马舍,眨眼间已经策马而去。侯小宝看着隋忆绝尘而去,不由愣了片刻。莫良没好气道,“犯什么傻,该干嘛干嘛去。”
侯小宝顾不得计较莫良的急脾气,只是诧异道,“四执中就数白鹏最自以为是,干嘛偏偏去找他,不是白耽误功夫么。”
莫良懒得多解释,脚步不停,只嘀咕了一句,“哪那么多废话。”
侯小宝执拗道,“这不是还有小路子和彭展他们盯着吗,我还是回去跟我师傅打个招呼,让他再派些师兄弟过来。”
莫良终于停驻脚步,对侯小宝板着脸道,“那些官差为什么撂挑子,不就是怕染上邪温热吗,你以为紫麟就那么大公无私?再来些花架子顶个屁用,不当帮凶就不错了。”
侯小宝终于有些怒了,不由讥讽道,“我师傅指望不上,那让你吃过一百鞭子的白鹏就指望得上了么?”
莫良冷冷看着侯小宝,“白鹏绝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乱民焚村。”
侯小宝哼一声,他根本不相信。
莫良只淡淡吐出几个字,“他女儿在里面。”说罢,再不理会侯小宝,只是一路沿着村前的小路疾走。
仿佛滚雷来临前暗涌的闪电,于无声无息中,半壁夜空霎时明亮起来。星星点点的火光悄然出现在山路至高处,延绵成灼人的火线,迅速向碎叶围拢过来。
火光越来越近,头顶的天空,脚下的积雪都被映成焦灼的红色,莫良终于停下脚步,独自站在道路正中,看那条吞噬黑暗的火舌渐渐向他逼近。
扑朔的火光后终于现出纷乱的人影,为首的是几个强健男子,其后密密紧随的多是青壮年男丁,队尾处却也不乏零星相随的妇人。带队的一个虬髯壮汉看到莫良,轻轻抬手示意,纷繁的脚步声逐渐止歇。
“小子,”虬髯汉子上下打量莫良道,“你是谁?”
莫良站得笔直,额角几缕发丝被风吹至额前,在袅袅火光下于浮光掠影中显出几许桀骜。
“我是谁你管不着,”莫良道,“只不过,只要我在,你们就休想焚村。”
虬髯汉子不屑地笑了,“乳臭未干,口气还挺大。”说罢,手一挥,便率领众人一步步紧逼过来。
莫良岿然不动,直视已灼热扑面的火光。
“快让开!”虬髯汉子身后一人高声道,“碎叶已经是死城,一把火烧了对你我都好。”
莫良不吭声,火把映在他的眸子里,形成两团赤色的火焰。虬髯汉子仍似笑非笑地同他对峙,与此同时,已有三五人手持火把绕过莫良身侧,直奔村口。
莫良目不斜视,只手肘一横,一支火把便高高飞起,接着,足尖一扫,另几支火把随之跌落在厚厚的积雪上。他这两招使得干净利落,挥洒之间甚至没扬起一丝雪尘。
虬髯汉子眉梢轻挑,“你是临水阁的人?”
莫良道,“是又怎么样?”
虬髯汉子凝视他,又道,“难道你就是新任圣主?”
莫良微微一笑,“我只是个小喽啰,轰几只苍蝇而已,还不至于让我们圣主亲自出马。”
虬髯汉子亦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个轰法,”说着,忽然转向身后,扬声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可想保护你们的家园完好,亲人平安?”
“想,当然想!”身后此起彼伏的声音顷刻连成一片。
“碎叶就在前面,”虬髯汉子忽然振臂一呼,“烧了它!”
“烧了它!烧了它……”虬髯汉子身后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高举火把,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
莫良后退两步,四下回顾,见人群已成泛滥之势,瞬时腾身跃起,凌空踢飞数支火把,随意在一人肩上借力,便又再踢飞几支。
人群被他这样阻挠,全力奔走之势虽然受阻,却仍然缓慢地向村口靠近。
“少爷!”莫良侧首,见清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立时问道,“都准备妥当了么?”
清浯道,“小路子他们还在准备,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匆忙之间,莫良忽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正在声嘶力竭地劝阻混乱的人群,企图说服他们放弃焚村。莫良抬眼看去,看见海湾正陷在人群里,徒劳地劝说。
莫良低声吩咐清浯道,“通知侯小宝和小路子去右路,你和彭展去左路,决不能让他们冲进村里,快去。”
清浯立即领命,抽身撤出人群。
莫良又踢飞几支火把,正想去和海湾会合,听见不知谁高声道,“昨日抱那孩子的人就是她,她不是已经染上病了么?”莫良心中一惊,知道是有人把海湾误认为茵茵了,或者干脆是要刻意生事,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循声去找海湾,一回头,竟发现几人惊骇之下猛地将火把掷在海湾身上,海湾陷在人群里,因担心祸及旁人,只微微侧身躲避,火把擦着她衣襟落在地上,身上立时起火。莫良惊怒之下,手下立时失了分寸,接连击倒几人,三两步来到海湾身边,一把抱住她滚倒在积雪中。
人群自发后撤,莫良抱着海湾几个翻滚,为她扑灭身上的火焰。这一切来得太快,海湾甚至还没觉出灼伤的疼痛,已躺倒在莫良怀里。莫良伸手抓上海湾肩头,按住一抹兀自跳动的火星,再抬手时,海湾的衣襟随之破碎成片,雪白的肩膀顿时露了出来。触手一片柔软细滑,莫良才意识到海湾衣衫尽毁,立时重又将海湾紧紧搂在怀中,情急之下,只是道,“你伤到了么?”海湾已经窘得说不出话来,只怔怔看着莫良,忽然眉头一皱,忍不住紧紧咬住嘴唇。
莫良抬首,看见不知谁又将一支火把掷在海湾肩上,他急忙徒手扫开跳突的火焰,紧接着,更多的火把如流星般飞来,不时夹杂着纷乱的声音,“邪温热……邪温热……烧死她……烧死她……”莫良一边拼命护住海湾,一边不停打飞持续投掷过来的火把。
不停向他们袭来的火把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炫丽的弧线,灼热的火焰好像要将一切都吞噬掉,呈现在滚滚烟幕后的每一张脸看来都异常扭曲狰狞。莫良终于低吼一声,一把扯下自己的夹袄覆在海湾身上,翻身跃起,出掌如刀,夹带着令人窒息的杀气毫不留情地击向眼前一人面门。
“莫良……”海湾匍匐在地,颤颤地伸手,但是已经无法阻止他。
一条乌金软鞭适时出现,啪一声击打在莫良手臂上,丝丝入骨的疼痛如此熟悉,莫良的手顿在半空,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光他们!”
杜扬收鞭,将莫良的手臂带到自己身前,钳住他道,“你疯了么,他们只是平民!”
莫良的眼里似能喷出火来,“他们根本就是侩子手,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
杜扬喝止他道,“他们只是吓坏了,并非真心想杀人。”
此时,人群中又有人高呼道,“要想活命,就烧光碎叶,烧光邪温热!”其余众人随之相应,立时又潮水一样涌向村口。
莫良奋力一挣,却没能挣开乌金软鞭,不由对杜扬吼道,“这些人都是疯子,若是手软,他们真的会烧了碎叶!”
杜扬看着前行众人,目光幽深,一言不发。
村口的道路自进入村中后,便被一片白桦分为两条岔路,直至树林尽头处,才又重新并为一条。小路两旁均是错落的房屋和密密的林木,凡是可以通行之处,亦已架起高高的篱笆。
侯小宝和路怀仁,清浯和彭展各守住一条,与汹涌而来的人群在突突跳动的光影中对峙。
侯小宝第一个开口,“里面还有很多人活着,你们要将他们活活烧死吗?”
“他们已经染了病,横竖都是死,可我们还想好好活着。”立时有人高声回道。
彭展拧眉怒道,“他们可碍着你们了么?为什么一定要下这样的毒手!”
又有人道,“不过几天功夫,已经有多人逃走,我们就住在碎叶周围,首先被连累的就是我们。”
年龄最小的路怀仁此时也忍不住道,“这几日就只有徐安平一人出逃,一早就被抓回去了,又怎么会连累你们。”
立时有人冷笑道,“官府和你们这群江湖人的话最不能信,你们口口声声说只有一人出逃,那个叫莲儿的女孩又是怎么回事?”
清浯高声回道,“莲儿还只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她连邪温热是什么都不知道!”
沉默许久的虬髯汉子此时将手臂高高举起,对众人道,“犯不着跟他们废话,前面不远就是看管患病村民的学堂,各位,随我冲啊!”
一时间,群情奋起,众人执火明杖,呼声震天,分成小股分别涌向两条小路。侯小宝等人不得已,只得施展功夫,打翻领头的几个人,将一条小径守得死死的。集结的村民仗着年轻强健,发力左冲右突让侯小宝等人一时焦头烂额,但他们毕竟不会功夫,虽有人领头,但并没有良好的组织,带头的几人几番蛮力没有得手,后面的人便越发混乱,开始有人直接向不远处的树木、篱笆投掷火把。虽有积雪,但在天干物燥的冬日,点点簇簇的火光还是很快在村中闪动起来,幸好另有临水阁其他人将事先备好的积雪纷扬推落在起火点上,瞬间便将火焰盖灭。
正在众人僵持不下之时,另有稀稀落落几十人静悄悄出现在白桦林中。路怀仁认出这些都是暂时住在村口几间屋舍中未染病的碎叶村民,立时高声唤道,“快来帮忙,他们要焚村。”
碎叶村民身处村中,隔着篱笆看着一波波涌过来的执火明杖的众人。
清浯攀在篱笆上,一拳打下两名企图翻越篱笆的村民,回身看见身后站着几名碎叶村中的年轻人,吩咐道,“你们守在这,千万别让他们过来……”话还没说完,却见几个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开始拆篱笆。清浯大惊,噌地从篱笆上跃下,高声道,“你们想干嘛?”
没有人答话,越来越多的碎叶村民汇聚过来,眨眼功夫,一人多高的一片栅栏便被合力推倒,寻到这个缝隙,外来的众多村民鱼贯而入,疾步穿过白桦林。
不远处侯小宝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大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才能开口,“疯了,全都疯了……”
鹅毛般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飘落,在雪光的映衬下,白桦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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