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02-手术刀就是武器–白求恩传
经辞别了一切。他想,在底特律,他屈服了;而在特鲁多,他重新得到了活下去的愿望。
底特律……这时在他觉得很遥远了。这是个充满了装配线、奢华的生活、阔人、穷人和美国神话的城市。他当时屈服了,却自以为是一个孤独的反抗者,其实他紧紧地抱住了它不放,一面想为自己刮一份金光灿烂的财富,一面则在自己的幻灭中辗转不安。对了,现在很容易来面对这个事实了,他愉快地想。当时他满嘴是说得好听的理想,事实上却把名和利放在医学应该独占的宝座上。但是今后决不如此。
从今以后,在他的手术刀下面,决不会有任何病人被认为是一个漠不相关的生物,一个单纯的技术上的问题。人有肉体也有理想;他的刀要救肉体,也要救理想。
还有多少个费希尔和李留在特鲁多!在他们以后,还有多少成千上万的人要去!他想,特鲁多已经在他背后了,但是一年来他的头脑里装满了一幅可怕的图画:痛苦、绝望、许多浪费了的生命、许多被肺结核消磨了的事业和才华——这一切的滋长,都是由于某些人拒绝钻研未知的事物,由于某些人的漠不关心。但是也有其他的人,那些真正的医学工作者——不是唯唯诺诺的人,不是否定一切的人,不是抢着发横财的人,而是探求者。他也要做其中的一个;他的左肺压缩在胸腔里而他的希望却高涨着,他对自己宣誓:他一定要做其中的一个。
比一切音乐、绘画、诗歌本身更伟大的是它们给予人类的礼物,他觉得现在重新安眠在他双手和脑子里的礼物:生命本身,这是所有的人平等享有的,一切音乐、绘画、诗歌都是为它创造的。对了,他一定要加入到那些探求者、不安于现状者、生命给予者,那些重新使他树立信念的人们中间去。火车飞驶过空旷的田野的时候,新生的信念在他心里形成了一种丰富而坚强的主张。他把他的思想倾吐在一张纸上,把《使徒信条》①改写成这样:
①基督教信条的精义。——译注
白求恩将《使徒信条》作为1935年圣诞贺卡的一部份。
我信特鲁多,全能的美国疗养院之父,肺结核病人的地上天国的创造者;我信人工气胸,由卡森构想,由福拉尼尼发明;它在傲慢与偏见下,受苦受难;受到那些把病人治死埋掉的庸医的非难;现在成千上万的病人好了,原来已经是第三期肺结核的患者,也从病榻上复活了;他们升入医学的不朽伟人的天堂,坐在我们的始祖希波克拉底的右边;从那里来审判那些轻率施行压缩空洞或是敷衍了事的肺痨病庸医。我信柏丁顿、布莱姆、柯克和布鲁尔;我信墨菲、弗雷德里克、威尔姆斯、沙尔布鲁克、斯图尔兹和雅克拜斯;我信不用压缩疗法之罪不可赦;我信健康的身体从病体复活,以及肺结核患者得永久照顾而长生。阿门。
他写完了以后,向后靠到座位上,重新看着移动的景色。他心里想,他的一生像火车一样:开始很慢,但是开足了马力以后现在渐渐以最大速度行驶了。
天呀!他不久就三十七岁了。他背后留下了一条多么温长而曲折的道路,多少浪费了的时光和错过了的机会的废墟!不过至少这一切现在已经在他背后了;已经死去并且体面地埋葬在十来个城市里,其余的也和他的痰盂、医院工作人员、结核菌、疑虑、恐惧一起丢弃在特鲁多了。别了,废墟。别了,特鲁多。向等待着他归来的城市致敬!
《手术刀就是武器——白求恩传》第一部分第二部 敌人——肺结核(1)
十
1929年1月一个寒冷的晴天,诺尔曼·白求恩大夫沿着蒙特利尔的公园大道向北走着,在松树大道往西拐了弯,然后走进了皇家维多利亚医院,那是皇山南坡上的一幢灰色大楼,看上去不大像个现代的医院,倒像座古老的苏格兰城堡。
在那幢大楼里,爱德华·阿奇博尔德大夫在等着他。同时等着他的还有他作为胸外科医生的新生活。两年来,白求恩一直使他的生命向那个目标发展,于是就回到了本国。他曾从萨兰纳克湖匆匆回底特律一行,清理私事,受到了以前的同事们热诚的欢迎。他们告诉他,他的名声,虽然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建立起来的,却已经站住了。他尽可以恢复他那中断了的赚钱的业务。但是他对底特律、私人开业、赚钱,都没有兴趣了。他对朋友们说,他不干普通外科了。他现在唯一的兴趣是肺结核。“压缩,早期压缩,更早期的压缩”,成了他和每个医生见面时的口头禅。
在他从前工作过的医院里,他动了一些手术,挣了够花的钱,还剩下一点现款。然后他到设在雷溪的纽约州立结核病医院,在那儿工作了将近两年。
在雷溪,他应用了在特鲁多疗养院学来的知识。他又和另外两个医生①合作进行了一系列的小白鼠肺压缩的细菌学实验。当他相信自己已准备好了去深造的时候,就写信给阿奇博尔德,接着这位当时加拿大胸外科的权威同意请他做第一助手。他怀着信心到达蒙特利尔,这信心的基础不是从前那种神秘的宿命观念,而是本身的成就。他已经努力工作了两年,准备来接受阿奇博尔德的指导。他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
①史密斯大夫和威尔逊大夫。他们的实验结果于1930年由三个人联名发表在《细菌学学报》上。——原注
白求恩开始了新的生活。
皇家维多利亚医院在医务上是由麦吉尔大学著名的医学院领导的。白求恩到那儿几个月以后就被派到大学里去任教。他喜欢教书,他教书的方法很不平常。他的讲授给学生的印象很深,一半由于他那出色的手术示教,一半也由于他不留情地批评陈腐的思想、书呆子式地接受认为是已知事物的态度。他喜欢从躺在手术台上的人的观点来生动地说明外科问题。他尽力使学生看到手术刀怎么用法,或是血管该怎样扎法,同时也使学生看到人。他的课堂讲授和手术室示教在大学里都非常受欢迎。
在皇家维多利亚医院阿奇博尔德大夫主持的胸外科部工作和在麦吉尔大学教书的时候,他抽出时间偶尔去特鲁多疗养院讲学并示教胸外科手术。
他虽然埋头工作和教书,但是闲下来的时候,他在小公寓房子里呆着,或是在这个世界上用法语的第二大城市的生疏的街道上徘徊,他感觉到寂寞不安。他深知其中的原因:弗朗西丝。
自从到蒙特利尔以后,他时常给她写信。起初他虽不能断定她的反应,但是他尽情倾吐了他已经无法抑制的怀念。他这样想,破坏了他们婚姻的是他的旧我,但是他的旧我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两年来他所做的一切好像都使他不得不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他的一生仿佛顺着两条路线前进:一条是她,一条是他的工作。
他在信里倾诉他的寂寞,他什么都写,甚至日常生活中最琐碎的细节,仿佛他所做所见所想的一切,除非和她共同享受,就不能完全体会似的。从前他的信里满纸是非难、自责、痛苦、赔罪、哀求,而现在他写的信冷静得多,温柔得多。在描写蒙特利尔或是叙述他的工作的时候,他会突然发出强烈的渴望的呼声。在一封典型的信里,他写道:
九点起床,喝咖啡,吃烤面包和果酱。步行到医院(沿谢布鲁克街走二十五分钟),做临床工作(手术等等)至一点。在医院吃午饭。两点至三点研究工作。随后回家睡到六点。起来做晚饭。然后看一晚书,到十一、二点又上床。偶尔看一次电影或曲棍球比赛……
我的健康良好。今天拍了一张爱克斯光照片,没有任何病症或空洞;除了愈合的疤以外没有别的。
我常想,希望有一天早晨在街角上等你,在你走过来乘电车的时候吓你一跳。我只说:“嗨,咱俩去散散步吧。”
弗朗西丝在回信里婉转地表示,她怀疑他们是不是真变了很多,足以克服过去的困难。他在一封温顺的信里为他本人回答:“我越来越安静了!我现在一定不会认识我了,我敢说。”
弗朗西丝对于和他重新结合表示还有顾虑,这使他的寂寞变得难以忍受了。他有一次写道:
上星期日,重伤风躺在床上,我觉得公寓腻味得很,于是带着滑雪鞋坐了八点三十五分的火车上山去(城北四十英里)。滑了六英里。在树林里吃午饭,接着回车站,九点到家,然后上床。
今天觉得好多了。滑雪使我的咳嗽停止了!洛伦蒂安山美极了——像瑞士。火车就像维也纳的一样。你还记得你和我往常一道去乡下吗?——同样可爱的年轻人从纸口袋里取夹肉面包吃,回来的时候互相枕着肩膀睡觉。我滑雪滑得一塌糊涂,到处摔跤……
我还能说多少回?我爱你。我等你。
你的白
她的信渐渐亲热起来,但是她仍然尽力和他讲道理。他们以前失败得一塌糊涂,他们怎么能知道现在就会成功?她也爱他;她也寂寞;但是她非常害怕。
可是他不能再等了。“我们既然相爱,那么为什么要分开呢?我和你在一起能够快乐……而你和我在一起就不吗?我近来在想,如果你来的话,我们可以开始先做朋友,不住在一起。也许我们只能那样来往。”
她的回信,只有短短几行。让疑惧、等待的痛苦见鬼去吧!她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去蒙特利尔。
她在夏天到达,他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虽然在最后几封信里他们讨论过不住在一起,慢慢看两个人相处的情况怎样再说,现在他却赶忙把她领到一个牧师那儿。他们又结婚了。
弗朗西丝回来以后,他觉得一切都更新了。他现在是一个完全的人了。婚姻、爱情、他的工作——不久以后的孩子,孩子会使他们两人的生活都完满。
那时他心里想,过去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他的疯狂的探索、幻灭、失败、再生都有目的。这一切都形成了和引导了他。他已经过了四十岁生日。未来的岁月可以补救虚度了的年华。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但是他现在知道了在底特律垂危时所不知道的东西。有一天他要死的,但是在他死后也许永远没有人会死于肺结核病了。
十一
手术室的静寂突然被一句大声的咒骂打破了。护士和助理员都抬起头来,看到白求恩直挺挺地站在手术台旁边,一只手仍然抓着一把从病人背后伸出来的血管钳子,另一只手举起一个肋骨剥离器。他瞪着剥离器,两眼怒气冲冲地露在口罩上面,他的脸因为戴着口罩显出一副恶魔的神气。
“该死的愚蠢!”他愤怒地把剥离器扔到房间的那一头。
《手术刀就是武器——白求恩传》第一部分第二部 敌人——肺结核(2)
手术完了以后,他平静地拾起了那件器械。回到办公室里,他把它放在桌上,研究了很久,然后画了一系列的草图。他相信已经得到了所需要的图样以后,就把医院的机工找来了。
“你瞧,”他说,同时扔给他那件器械,“这儿有几张草图我想交给你。我想改进一下那笨东西。”他的手指顺着一张图中的轮廓画着。
一星期以后,机工带着重新设计的剥离器回来。阿奇博尔德本人在下一次施行胸廓成形术时试用了,认为它肯定比旧的好,于是从那时候起便成了医院胸外科的标准器械了。
对于那些和他一起工作的人来说,设计一个改进的肋骨剥离器只是一个征象,表明这个学生已经很快地变成发明家,革新家了。在阿奇博尔德大夫手下工作使白求恩相信,他确实是大陆上最伟大的胸外科医生之一。但是对于这位立志要彻底战胜肺结核的无名医生,学习一切可学的知识固然必要,不以任何知识为满足也是同样地必要。现有的知识只是过去的仓库,必须彻底探究——并且经常扩充。
在他刚开始从阿奇博尔德大夫那儿接过复杂的病例的时候,他就已经沿着新的道路发展了。他脑子里充满了新技术、新方法、新器械的设计,在这些新器械中,肋骨剥离器差不多是附带的。他一掌握某种外科方法就对它不满意,而又去探寻可能的改进。这位助手坚决要求把现代科学技术应用到手术台上,往往给阿奇博尔德大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白求恩协助阿奇博尔德大夫动手术。
在医院条一次独立动手术以前,他已创制了一种新的人工气胸器械。他对这个也不满意,又添上了一个脚踏唧筒和一个从胸膜腔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