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1-水仙已乘鲤鱼去





    你要记得,你答应我了,不能再隔绝自己。生日那天去郊游,就这样说定了好吗?小卓看着的眼睛说。点点头。    
    那个夜晚的意义非同寻常,它好像把带回了从前。想,在最恐慌、最厌弃自己的时刻,他还是出现了。他站在他的儿子的背后,他们叠成了一个人,他强大而有力,他再也不会松开我。抑或是小卓抓住了父亲的灵魂,他把它放在自己的身体里,令没有任何理由不爱上他。    
    女孩一直在奔跑,放弃了所有的风景,因为她知道那些都是蛊惑、诱骗。她给自己穿上尖利的盔甲,不让任何人靠近,因为她发现,那么多的痛都是爱施与的。若她收起爱,那么便不再受痛。而最后还是小卓,这个一直潜在她身边的人,解开了她的盔甲,并且让她放慢了脚步。她也可以享受这美好丰盛的生活了吗?    
    此后的半个多月时间,应该是生命中屈指可数的好日子。虽然大多数时间里,她仍旧在房间里昼夜不停地敲字,却再没有暴食和催吐。她开始喜欢吃饭的时间,因为在这个时间,她能够看到她的小卓。她开始喜欢饭菜,因为那些是小卓做的,充斥着爱的滋味,是这样香甜。她盼望着快点把这个漫长的小说结束,然后可以好好和小卓他们庆祝生日。    
    因为已是期末,有时也去学校复习。即便是复习的时候,她亦拎着她的电脑。林妙仪她们都知道已经发表过很多小说。有时她们会靠近来询问她在写什么。倘是从前,她一定不会回应,可是这段时间,她一直记得小卓的话,她要努力做到不把自己和人群隔离开。    
    一个长篇,如实地说。    
    天哪,你已经写了十三万字?林妙仪看着的电脑文档嚷道——现在倒也不再觉得她的喜欢叫嚷有什么不好,如果世人都像自己这样沉闷,该多么令人扫兴啊。    
    此后的自习课,林妙仪通常和她坐在一起。她还总是给带来冷饮和她新买的书。虽然林妙仪喜欢读的,多是毫不感兴趣的温暖细琐的港台小说,可是也愿意饶有兴趣地拿过来翻翻。她开始懂得,这并非和她的真实原则有悖。有时她中午需要去附近的邮局取杂志社寄来的稿费,也是林妙仪,在教室替她看守着电脑。虽然她甚至不愿意把这定义为“友谊”,但是她开始接受身边有一个人陪伴。    
    那也是她写作飞快的一段日子。因为有了动力,整个故事好像也显得不那么乏味了,似乎从此刻开始,她才真正把感情注入了小说。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开始变得可爱,和那些她爱的人有了几分相似。    
    生日前的一天,她完成了小说。小说的结尾她是这样写的:    
    “她听到潮水的声音,而事实上这里离海很远并且她从未去过海边。可是那潮水的声音逼真得令她完全相信,那就是海。她猜想,是那个她爱的男子抵达了——他曾打赌他们是心念相通的有缘人。她终于相信了。”    
    这是令人怅惘的悲剧结尾。喜欢悲剧。写到最后,她才觉得,有些喜欢上这个小说了。有些遗憾的是,前面的情节大都干瘪而没有她的情感在其中。她想休息几天,再从头改一遍。    
    但是现在,她只想出去走走。    
    很久没有在黄昏出去走走了。走出家门的时候,忽然心情很愉快。因为她想到了即将来到的生日。这本书算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她也要去送给优弥,这恐怕是最能令优弥开心的事。而她最盼望的,就是生日的郊游和难得的第一张合影。    
    一个人走去菜市场,忽然想要给那只猫买些鱼吃——虽然有时她有惩罚它的念头,但有时亦会觉得它很可怜。何况她已经安排她小说中的猫死掉了,可以算作报了仇。她现在要给它买些没有太多刺的鱼,毕竟掉了牙齿,吃东西都感到吃力。回来的路上,买了一份报纸,想看看都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走在路上就拿起报纸随意翻看。她喜欢先翻看文学艺术的版面,不经意地看了几眼,立刻看住一条出版新闻。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她熟悉的名字。新闻上说,一本名字叫做《 笑靥如花 》的小说昨天召开了首发式,场面宏大,预计这本书会成为本年度的畅销书,而书的作者是一位只有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孩,她叫林妙仪。    
    林妙仪。她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其实就猜测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但她是多么不愿意相信,于是跑去最近的书店,买了一本《 笑靥如花 》,站在书店门口,翻开了那本书:    
    “有关喜然的名字的解释有两个,一个是开心的样子,一个是喜欢大自然。喜然的父亲死得早,她没有来得及问过。可是她想,其实也没有太大不同。开心的样子宛若大自然中的事物。这便是笑靥如花。”    
    这正是在两个多月之前写下的小说开头。迅速翻了一遍整本书,前面的十四万字和她所写的完全相同。只有最后的一万字和她的不一样。她很快回想起一定是在她去邮局取汇款的时候,林妙仪窃走了她电脑里的文档。而窃走的时候她还未写完,只有十四万字。


第四部分你的打扮泄漏了秘密

    下一刻时间里,女孩在大街上疾跑。知道上门去找林妙仪不可能挽回什么,也许还会遭到羞辱,可是除却这件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可以做。她认识林妙仪家,她也住在桃李街。她曾被邀请去林妙仪家参加她的生日派对,她当然没有去,这是她一贯的冷漠和自闭,并且桃李街,对于她已是一个禁忌。    
    她再次来到桃李街。无数梦根植于此,像是召唤她的手臂,终于把她带来了。她穿越桃李街3号的时候还是不禁颤动了一下。她侧头不去看那扇门。这个季节,里面的指甲花一定开得生意盎然。    
    记得优弥刚刚出事的时候,她发誓,她要把这个房子再买回来。那个时候,她高中毕业,尚未体会真正人生疾苦,她以为一切都去得快,来得也容易。    
    林妙仪家的大门虚掩着。和桃李街3号完全一样的庭院里,鼎沸而绚烂。那么多彩色的小串灯像是价值连城的钻石,令不敢靠近。她看到觥筹交错的人们,他们大笑、抽烟、意兴盎然地谈论着彼此身上的绣花礼服。    
    此刻,看到了这炫目的舞台上的女主角。她穿着桃红色吊带的紧身连衣裙,肩膀上的两条带子以及狭窄的裙摆上都有夜光蓝色的蕾丝花边。像天使的翅膀一样令人不能侵犯和亵渎。她的肌肤雪白而微微泛着紫色的光,应是用了某种高贵的香粉。而脸颊上涂着蔷薇色胭脂,宛若花朵形状的云彩掠过。原来华丽的衣服、品质卓越的化妆品就能把不堪的灵魂打扮得如此光艳动人。隔着大门的铁棂看着里面的一切,恍然觉得就好像一个卑微穷困的人来这里向高贵的人乞讨,他们美好的裙裾花边,流溢着瑰丽之光的额头、眉角,都让她感到自己的羞耻。    
    这是她的欢庆会,大家都把祝福抛给这个前途一片光明的未来女作家。心下只是觉得寂冷,想要转身离开。并非因着胆怯,的心中总是有一股狂野的蛮力,可是她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下与她争执,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她,结果都不会改变,人们都会认为是一个可怜的人。谁需要他们的可怜呢?难道她是来要可怜的么?    
    但是林妙仪已经看见了她,于是缓缓地从人群中穿过来。竟然毫无惧色,下颚微扬,小声对说:听着,书稿算我买你的,你不就为了那点钱么?我可以给你。你没什么损失。可是如果你在这里捣乱,就别想要到一分钱!何况也没有人相信你。    
    看到林妙仪先发制人还理直气壮的样子觉得很可笑,她摇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结尾不是你写的这样,那么多事情发生以后,喜然和罗烨是不可能再在一起的,你懂不懂?说得非常悲凉,好似喜然罗烨并非书中人物,而是她的亲人。    
    你听到没有,你如果再不安静地离开,我会找人把你赶走!林妙仪低吼,同时她下巴向右面扬了一下——院子最右边有一张远离人群的小桌子,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正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地玩骰子。鄙夷地笑了,对于像林妙仪这样做贼心虚的人来说,当然已经早有准备,以防备上门来搅局。    
    你放轻松,不要那么紧张。我没想怎么样,只是告诉你,结局不该是那样的,喜然和罗烨不可能在一起了……    
    哀怨地一遍又一遍纠正着小说的结尾。在发现小说被剽窃之后,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失去了这笔钱,没有办法交房费,没有办法应对书商。她最难过的是,林妙仪毁了她的小说,那个糟糕的结尾让她觉得心痛。忽然发现,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小说,这个原本只是为了钱而写,本着情爱纠缠、通俗易懂来写的小说。    
    这时,林妙仪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也许他是察觉了这边的气氛有什么不对,便走了过来。男子大约三十岁左右,很高大,穿着咖啡色圆领的T恤,深陷的眼窝里有种锋利的光芒。看起来这男子应当与林妙仪关系很好,但林妙仪又似略有些怕他。    
    凄然一笑,问林妙仪说:你喜欢喜然吗?她像你吗?    
    林妙仪说:当然,但这不关你的事。    
    摇摇头,表示惋惜:你的打扮泄漏了秘密,喜然最讨厌桃红色这样艳丽的颜色,因为她小的时候,她妈妈每个晚上都穿着桃红色衣服出去跳舞,喜然觉得妈妈的背影像一团鬼火。她不仅不穿桃红色衣服,还把妈妈的桃红色衣服剪碎了……    
    林妙仪恼羞成怒地打断了:够了,你妒忌我的才华还到这里闹事!我绝对不会让你在这里闹下去!她说完就转过头对那两个仍旧在玩骰子的保安说:你们过来,把她给我赶走……    
    两个男人倏地站了起来,忽然变得精神抖擞。他们上一秒一定还在纳闷,好端端的一个庆祝会,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叫来呢,有钱人真是虚张声势。而现在,他们终于有了任务。虽然他们看到有些失望,原来要对付的就是这么一个小女孩啊。他们两个蛮横地把推出大门,他们一边一个夹着的双臂,抬她走了一会儿,然后把她放下。这个女孩怎么看也不像来闹事的,她显然太安静了,也不挣扎,也不叫嚷。反倒是他们感到不好意思,对着抱歉地笑笑,转身回去,大门被关上了。真的是太累了,她没有一点力气争执了。她也的确该走了。


第四部分她承认在纵容自己的食欲

    为什么不下雨。为什么要有灯光。天不能再黑一些吗。她缩着身子,沿着桃李街的墙边走着。好冷,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走去桃李街3号,大概只有几百米。可是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她看到有一个人提着蛋糕经过。生日,她想到。明天是她的生日。她的二十二岁生日,她的指甲花田,她和小卓将有的第一张合影,她的第一本书,她的渐渐接近丛微的梦想,她和优弥的再重逢,她将要许下的心愿……    
    我要休息一下。我得休息一下。对自己说。她掉下眼泪来。她在桃李街3号那里停下来。透过铁门,她看到了大片的花。那些花像是一直站在那里等她,年年都不变地妖冶,红色像是女人潦草涂上去的唇膏,深深浅浅地,让人有晕眩的感觉。    
    想起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十二岁,明天她二十二岁。十年。可是她站在这里,仍旧两手空空。生活是一张千疮百孔的网,把所有激情的水都漏光了。    
    跌跌撞撞走到桃李街尽头的一间小咖啡店。不想回家。她如何能让他们帮自己分担,她要怎么去面对出版商,怎么去面对房东。她对于自己内心想要什么已经十分明了。她需要食物,需要酒。她坐下来,点了青柠伏特加以及一块核桃派。    
    一个男子过来,看着她问:    
    我能在你对面坐下吗?    
    为什么?眼睛也不抬,仍旧伏在桌上。    
    没什么。你看起来很糟,小姐。你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可能生病了——我在路上就注意到你了。    
    那你坐下,就能治好我的病吗?    
    不能。男子诚实地回答。    
    那就快走吧。厌恶地掉转头,不去看他。侍应给她拿过来了她的酒。她一饮而尽。    
    男人不语,亦没有离开。    
    这样吧,还有几个小时我过生日,你给我买个蛋糕我就让你坐下。感觉到他没有走开,忽然慢慢转过头,笑嘻嘻地对他说。她才发现,原来是刚才站在林妙仪身边的男子。那酒太烈,而她又喝得迅猛,很快就有了浮起来的感觉。    
    好。男人问,还要什么?    
    蜡烛呀,你真笨。生日当然要许愿,不是吗?笑着大嚷了一声,引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