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83-王蒙自述 :我的人生哲学
=牵纱思氨耍山霸叮涝堆由熳爬┏渥殴夷钭牛逍讯 ?br /> 又多情地认识到意识到此一明月并非专门为你而明而亮,有无数友人邻人都沐浴在这轮明月之下,此一海域亦并非单独存在,而是与大洲大洋天涯海角连结在一起。呜呼,壮哉!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李商隐的这两句诗似乎是一个终极的参照系,一个无人类无自己的本初世界。首句苍茫混沌,悲凄神秘,静静地定格在那里,令人尘念顿消,令人不再斤斤于鼻子下边那点事。首句的惶惑感对于个人英雄主义、惟我论、惟意志论、独断论、速胜论等各种极端的热昏者与热昏的极端者都有很好的清醒作用与降温作用。次句则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似乎进入了生命的准备期,进入了宇宙的自行活动。悲极则喜,寒彻乃温,玉烟虽然渺茫,但毕竟有几分温热,有几分袅袅升起的势头。于是有所期待,却并非渴求,有所注视,却并非凝眸,有所美丽,却并非明艳,有所希望,却并非执意。随时可以有所作为,随时也可以跳将出去。
这是一个前提,一个出发点,没有自我却有天心,没有运动却有酝酿,没有人生却在准备。有了这样的浩渺而又并不归于虚无,有了这样的肃穆却又不归于严丝合缝,面对这样的准终极人似乎多了一些智慧与从容,多了一些原谅与阔大,于是,可以言其他矣。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的两句诗似乎并无深意,却有一种万物自在之理。松遮月光,然而月光是遮不住的,松之遮只是增加了月光的立体与层次,而月之照反而提供了松的形体与清幽。松与月相反而相成,相悖而相得。如果月光不受任何阻碍,如果月光是在大海上,那就成了李商隐的那两句诗了,成了史前期了。如果月光是照射在沙漠上,那也太死寂了。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月光,松之姿态与分布又如何能被人感知呢?石与水也是如此,石头妨碍了水流,造成了水势水纹水波水花,水洗净了石头,却又改变着石头,水滴石穿嘛。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春花秋月何时了,帘外雨潺潺,绿肥红瘦,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切的一切都使人感到天道有常,万物有定,此长彼消,各得其所。当然,这种常,这种道,这种定数,都不是僵硬的,事物既有存在的即是合理的这一面,又有合理的终将存在的那一面,常、道、定、数之中就包含着变化就包含着人的主观努力。但是即使是为了改变某些现状,也必须首先弄清楚现状所以是此而不是彼的道理,要改变什么首先要理解什么,不理解的改变多半是不能奏效的,或者是只能是效果适得其反的。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南唐后主的人生固不足道,这两句词表达的本来也是消极的情绪,但我读来只觉得消极中有洒脱和动感,有痛快和大气,太好了。愁虽多而美如春水,丰盈充沛,浩如长江,愁就愁它一江春水吧,俱往矣,东流而去,也就与愁告别了嘛!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这两句并非出自诗词而是出自苏东坡的《赤壁赋》。这很有趣地反映了事物的相对性。月并未小而是被高山所反衬变小,石并未要冒出来而是水之落使之出头露面。你想让月亮小一点吗?没有直接的办法,但是可以寻找和进入巍峨高山。你想看看水下的石头的真面貌吗?多放掉一点水吧,至少等待枯水季节的来临吧。
另一方面这又说明了事物的绝对性。山再高,你感觉到月再小,其实月并未小,还是一般大;水再枯,石头露得再多,其实石头并未移动也无意活动,石头保持稳定,一旦大水前来,它们还照旧无误地隐没到水下面去。你是不是在日常生活中也常常或而觉得此小,或而觉得彼出了呢?是不是也是没有看到事物的本来面目,误将山之高视为月之小,误将水之落视为石之欲出欲奔呢?面对大自然的各种现象,我们是多么肤浅,多么幼稚啊!
“莫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乘年华。”苏东坡的这几句词是有几分潇洒。每当吟咏起这几句,便不由得显出笑容,扫开阴霾。我不喜欢怀才不遇这一类的语言,连一点爽气都没有的才子,算什么才子?假冒伪劣罢了。也不要以为东坡先生一辈子就搞了诗、酒、茶,他做了许多大事至少在当时他认为是重要的事,但他永远保持着对于火、茶、诗、酒的儿童般的兴趣,这不是很好吗?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是最常被人引用的诗句。一般引用这诗是说明人们不要轻易不抱希望,许多事情是绝处逢生,是无路之中找到了路。我对这两句诗的理解与受用则包含着亲和得多积极得多主动得多的内容,还包括了一种斗争和工作的策略。就是说不纠缠,不死抬杠,不在一个兴奋灶上钻牛角尖。你必须随时开辟新的战场新的战线新的话题新的思路与新的角度。有时讨论一个问题陷入僵持不下的局面,有时你的某一句话某一件事受到歪曲受到误解受到夸张,你再纠缠下去并无效果,而会中了胡搅蛮缠者的计。胡搅蛮缠的人不搞创作,不搞理论研究,不搞翻译也不搞实际工作,只是在那里生事找事找碴儿钻空子,他们最怕的就是没人理他们。陷入与他们的讨论,那才是山重水复全无路呢。怎么办?不理,另辟新的战场。对于集中精力从事建设性的工作的人,他要做的题目他要涉及到的领域他要讨论的课题他要贡献的意见总是太多太多了,题目必须由你自己来选,领域必须由你自己来定,主动权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是一个策略,但又不仅是一个策略问题,因为只有你具有广阔包容的视野,触类旁通的见识,举一反三的智慧,高屋建瓴的气度,宠辱无惊的修养才能游刃有余,得心应手,摆脱无谓的争论,摆脱无聊的个人人身攻击,摆脱流言飞语的涂抹,摆脱腐蚀人消磨人的人际关系勾心斗角,做你自己想做而且需要做的事,不做你不想做也对任何人无益的事。就是说,柳暗花明的新村靠的是自己去创造。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可以发挥来讲沉默的妙处,不需要我特别讲什么。可叹的是,有多少人通过毕生的努力做到了会说什么,却做不到会不说什么及不会说什么;做到了会说得精彩,却做不到不说得精彩;做到了甚至超过了该说的要说,却没有做到不该说的不说。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许多话的后面还有话,如同天凉好个秋的后面是无限的愁苦。许多事的后面还有事,不仅仅是表面的那些东西。什么时候能够判断清楚每事每语的内蕴和来由呢?什么时候能使自己的行为语言也多一点含义呢?
“有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是常见的现象。它的意义有二,第一是人常常不能预见自己行为的后果,人常常是想进彼间房子,却进入了此间房子。第二是人的过分的努力过分的干预过分的企盼常常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成为完成一件事的阻力。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是我最喜欢的诗句之一。多么乐观,多么自信。才总是有用的,有时候能够得到超水平的发挥,有时候则受到许多条件的限制。然而,限制,不正是对于才华的激励和挑战、考验和召唤吗?只能捧着抬着哄着才能发挥好的才华叫什么才华?古今中外,我不喜欢怀才不遇的说法,比如贾谊,那种性格能承担重任吗?文人议论,有时候带有纸上谈兵的性质,何必那么自恋自怨自艾?千金云云,更妙了,千金的用途恰恰在于能够散尽,而且能够复来,一尽一来,这才是人生,这才是丈夫!大开大阖,大踏步地前进,大踏步地后退,这才是正道!
还有多少诗句,多少辞章,多少俚语,多少成语中包含着人生的道理。一些东西表面看来是那样浅俗那样一般那样粗鄙,然而这都不是偶然形成的,都包含着实际的经验实际的思索和一代代人的思考。想一想,智慧的源泉无边无际,我们能不能从中获益呢?
《王蒙自述》 第二部分《王蒙自述》 只要心儿不曾老
只要心儿不曾老
解放前后,倾向革命的学生当中有一首歌曲十分流行,这首歌既轻快又深情。这首歌不是前苏联歌也不是解放区的歌,不直接歌唱革命也不唱工人游行什么的,它是一首没怎么发生过革命的丹麦之民歌,但仍然很受赤色学生们的欢迎。我印象最深的是其中的四句:鸟儿们呀在歌唱,
鸟儿们在舞蹈,少女呀你为什么,苦恼又悲伤?从这四句里无论如何听不出革命和共产主义的味儿来。
1950年,我在北京市东四区工作(后来东四区与东单区合并成为现在的东城区),年仅16岁的我到女二中党支部巡视她们的党员寒假学习班,我记得她们在学习之余的休息时间就大唱了这首丹麦民歌。这不是《国际歌》《华沙工人歌》《生活像泥河样流》那样的令人热血沸腾的歌,然而它光明纯洁得令人落泪。
后来就差不多把这首歌忘了。那些年月有那么多歌让唱和不让唱,有那么多歌爱唱和不爱唱,这首歌好像并不重要,它不马列主义也不修正主义,与斯大林、赫鲁晓夫、毛泽东或者江青都不搭界,它好像已经注定从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中淡出了。
2000年秋,我与其他十几位作家组团访问挪威。挪威同行陪我们乘中巴爬山越岭,从东岸的奥斯陆经过冰川雪峰到西岸的卑尔根去,行至第二天,挪威同行建议大家唱歌。于是唱起了一大堆革命歌曲。最后,唱起了这首歌。
然而我想不起全部歌词,第一段,想不起第二句来,第二段全忘光了,但是记得小鸟,记得少女,记得歌唱舞蹈还有悲伤,记得它的明快和抒情,它的易于上口。这个歌词很怪,又唱又舞,又小鸟又少女,却是又苦恼又悲伤。而这苦恼和悲伤的歌儿却被那么革命的我辈喜爱过。
此后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首歌,这首歌好像在历时半个世纪以后突然又重生了、降临了,使我发起烧来、犯起病来了。此后到了哥本哈根机场,我更是想念这首歌如思念早年的情人,苦苦不能自已。后来到了爱尔兰、瑞士、奥地利,我仍然沉浸在对这首歌的回忆与追索里。
回到北京,我电话里找到了我的姐姐,她这方面的记忆力是惊人的。她立即在电话中给我唱道:在森林和原野是多么逍遥,美丽的少女想些什么?摘下一棵开花结果的树呀,这是多么美丽呀多么美丽呀!
鸟儿们呀在歌唱,鸟儿们在舞蹈,少女呀你为什么,苦恼又悲伤?然后一段是:哪年哪月哪日哪个时辰,苦恼悲伤都消失呀,快乐又逍遥!不远了不远了,只要心儿不曾老,幸福的日子,就要来到!我一下子明白了,关键在于最后的几句,不远了,幸福来到了,这不正是我们迎接解放的心情吗?这不正是革命的应许吗?这不正是年轻人的革命梦吗?
虽然生活的实际要复杂得多,歌曲的美妙还是感人的。感人的故事会重现,感人的歌曲会让你发烧不止一次。青春的激情与美梦会一再在你的灵魂里震响,这样的震响过的人生是值得的。歌里唱得对,只要心儿不曾老,无论是老年人还是青年人。
《王蒙自述》 第二部分《王蒙自述》 我的处世哲学(1)
十二人生漫笔
我的处世哲学
我没有受过完好的学校教育,所读书卷也很有限。有时承蒙不弃,被认为还有点什么思想见解,并不随波逐流也者,首先是得益于生活实践的启示与好学好问的感悟。
就是说,我承认“实践出真知”的基本命题,同时也不否认基本之外的例外与变异。
马上就是我的60岁生日了,积一个甲子之经验,我能够告诉读者们一点什么呢?
第一,不要相信简单化。
我到处讲一个意思:凡把复杂的问题说得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者,皆不可信;凡把解决复杂的问题说得如同探囊取物,易如反掌者,皆不可信;凡把麻烦的事情说成是一念之差,说成是一人之过,以为改此一念或除此一人则万事大吉者,皆不可信。
主要矛盾解决了,次要矛盾也就迎刃而解了——说实话我这一辈子还没怎么碰到过这么便宜的事情。大多数,绝大多数是主要矛盾解决了,次要矛盾反而更加突出激化、更加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