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读城记
健敖晒ィ丝墒亍保蘼壑颇谟猓汲ば渖莆瑁稳杏杏唷!?br /> 其实,从地理地形上看,武汉也未必“不像首都”。“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毛泽东这两句词,写尽了大武汉吞吐山河的气势。有此气势的城市在中国并不太多。郑州太开阔,成都太封闭,而杭州又太秀气。南昌、长沙、合肥也气象平平,深入腹地或偏于一隅的贵阳、昆明、兰州、太原、济南、福州更难有提纲挈领、睥睨天下的气势。然而武汉却有。大江东去,两山雄踞,虽不及北京的山川拱卫,南京的虎踞龙蟠,却也龟盘蛇息,得“玄武之象”。“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这种雄浑气象,不也天下少有、他处罕见 总之,由于武汉地处华中,也许无法成为“坐北朝南”的帝都,却未必不能做新中国的首都。不要说它那“九省通矿的交通便利更有利于国家的管理(包括政令通达和调兵遣将),至少也不会像北京那样发生水资源危机,要兴修“引滦入京”的大工程。
所谓武汉“不像首都”,一个重要的原因,大约就是它那三镇鼎立的格局。
在传统的观念看来,首都应该是中心,应该像北京那样,呈中心向外辐射状。如果像武汉那样三镇鼎立,岂非暗示着“分裂”?此为大不吉利。再说,三镇一起来当首都,怎么安排 似乎也不好摆平。
其实,按照现代科学的观点,这种格局,才是首都的理想状态。综观世界各国,首都作为一种特殊的城市,无非两大类型。一种是单纯型的,即政治中心与经济、文化中心疏离。首都就是首都,不承担别的任务,不具备别的功能,如美国首都华盛顿、加拿大首都渥太华、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巴西首都巴西利亚。另一种则是复合型或综合型的,即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或政治中心与文化中心相重叠,或者既是政治中心,同时又是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如日本首都东京、法国首都巴黎、俄国首都莫斯科、意大利首都罗马、埃及首都开罗。如果选择前一种类型,自不妨另选区位适中、气候宜人、风景秀丽而又易于重新规划建设的小城。如果选择后一种类型,则武汉实为首选之地。以武汉为首都,可以将工商业基础较好的汉口发展为经济中心,将文教业基础较好的武昌发展为文化中心,而在原先基础较为薄弱、易于重新规划的汉阳建设政治中心。三个中心同在一市而分居三镇,能进能退,可分可合,既可以相互支持、补充,又不会相互干扰、牵制,岂非“多样统一”,合乎“中和之美”?
何况武汉还有那么多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决非那些干巴巴光秃秃的工商业城市可比。东湖秀色,珞珈青峦,琴台遗韵,红楼倩影,既有历史遗产,又有革命传统。登黄鹤楼远眺,江城景色一览无遗。晴川阁下,新枝历历;鹦鹉洲上,芳草萋萋。一桥飞架南北,三镇通达东西。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紫气南来,云集了四海英雄豪杰。登此楼,观此景,你会感叹:江流浩荡,大地葱宠,湖山俊秀,人文斐然,天下之美,尽在于此矣!这样地灵人杰的地方,不是正好做首都
武汉的文化地位也不一般。从历史和地域两个角度看,中国传统文化大略可以分为北方文化和南方文化两大系统。北方文化又称中原文化,细说则有齐鲁文化、燕赵文化、秦晋文化等。再往远说,还应该包括西域文化、蒙古文化。南方文化则包括荆楚文化、吴越文化、巴蜀文化,以及后来发展起来的岭南文化、滇黔文化和闽台文化等。其中,影响最大者,也就是中原、荆楚、吴越、巴蜀。这四大文化,气质不同,风格各异,精神有别,既对峙冲突,叉渗透交融。武汉恰恰是东西南北四大文化风云际会的交锋点。一方面,它是由长江连接贯通的荆楚、吴越、巴蜀三大文化的中间地段;另方面,它又是南方文化“北伐”的先头部队和北方文化“南下”的先开之门。不难想象,武汉一旦获得了北京那样可以在全国范围内广纳精英延揽人才的文化特权,也一定能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气势恢弘的崭新文化。
事实上,武汉文化早就不是纯粹的荆楚文化。它已经具有某种综合、融合的性质。有一个笑话也许能说明这一点。这笑话是武汉人说的。他们说,就像武汉本来要定为首都一样,武汉话本来也是要定为普通话的。道理也很简单:中国人是“汉人”。“汉人”不说“汉话”,说什么?这话的可笑之处,在于把“武汉话”简化为“汉话”,又把“汉话”等同于“汉语”。不过武汉人并不把它当笑话讲,我们也不把它当笑话听。因为武汉话确实有点“普通话”的意味。它是北方语系,南方口音,兼有南北方言的某些共同特征,而且很容易向北方方言过渡(汉剧极其接近京剧就是证明)。北方人听得懂,南方人也听得懂;北方人容易学,南方人也容易学。除不太好听外,并无明显缺陷,定为普通话,也就没有什么不妥。
这就是武汉 它是“七星高照”的地理中心,“九省通矿的交通枢纽,文化上“四海呼应”,军事上“六路齐观”,经济上“八面玲珑”,和全国各地都“十指连心”。
看来,武汉还真有资格当首都。
可惜,历史好像不太喜欢武汉。
事实上,武汉曾经好几次差一点就当成了首都,至少曾短时间地当过首都。按照多少可以给武汉人一点面子的说法,第一次大概是三国时期。当时东吴的孙权打算迁都武昌,却遭到臣民们的反对,道是“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结果,弄得武汉在人们的印象中,好像就只有一样“武昌鱼”可以称道,而且还不如人家的“建业水”。更何况,那“武昌”还不是这“武昌”,——孙权拟迁都者,其实是湖北鄂城,而不是现在武汉三镇中的那个武昌。1926年,北伐军攻克江夏,改江夏县为汉口市,随后中央政府即由广州迁都武汉,武汉成为首善之区。1927年,宁汉分裂,汪精卫在武汉和蒋介石唱对台戏,可惜并未弄成气候,南京独占鳌头,而武汉仅仅只弄到了一个“特别市”的头衔。抗战期间,武汉又曾当了几天战时首都。然而武汉很快就失守,重庆成了陪都。南京、重庆和武汉同饮一江水,结果人家一个当了首都,一个当了陪都,只有武汉夹在当中,两头不沾边,实在够窝囊的
武汉,可以说是“得天独厚,运气不佳”。
甚至直到现在,武汉的“运气”仍不能说是很好。历史没有给它很好的机遇,它自己似乎也没有很好的作为。据方方说,曾经一度有人将武汉(主要指汉口)称作“东方芝加哥”,(图四十五)谓其繁华其现代和美国那“哥们”差不多。可惜“叫了几次没什么人反应,也就没有叫开来”(《武汉这个地方》)。方方热爱武汉,很想为武汉人争面子,就说没叫成也不坏,因为叫成了也只是个“二哥”。但她仍坚持说武汉的知名度“恐怕仅次于北京、南京、西安、上海、天津、广州六城”,而且还很为武汉排在第七不平。然而在我看来,只怕连“老七”的排名似乎都乐观了一点。武汉的知名度确实曾经是很高的。只不过那多半是老皇历。比如湖南搞农民运动时,便有地主逃难“一等的跑上海,二等的跑汉口,三等的跑长沙”之说。可惜现如今“人心不古” 人们提起武汉,已不再肃然起敬,不怎么把它当了不起的大城市看。当然,知道武汉的人还是很多。但他们的“有关知识”却少得可怜:一是武汉热,是“三大火炉”之一;二是武汉人惹不起,是“九头鸟”。——都不是什么好词儿。
说起来,武汉是有点委屈有点窝囊。它在中国历史上可是作过大贡献有过大功劳的。可现在 它似乎不那么风光。当广州和珠江三角洲迅速崛起,以其雄厚的经济实力进行“文化北伐”时,它瞻前顾后(看北京,看广州);当上海以浦东开发为契机,成为长江流域经济建设的“龙头老大”,而重庆也在一夜之间成为中国第四个直辖市时,它东张西望(看上海,看重庆)。它看到了什么 它看到东(上海)南(广州)西(重庆)北(北京)都在发展,而自己夹在当中,却大大落伍。有着辛亥首义之功的武汉,有着能当首都条件的大武汉,现在却只有一个“大而无当”的大城市框架,而且“高不成,低不就”,既大不起来,又小不下去。
也许,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武汉人就不该抱怨运气,埋怨别人,而该好好想想自己 长年在外工作、对各大城市市民习气领受颇多的武汉市人大代表王新国就曾很有感慨地说:“武汉人爱到处晃,干事也晃晃,‘荷花’晃掉,‘莺歌’晃哑。我几次看到在街头喝汽水的小青年,喝完了把瓶子砸在马路上。这连小市民都算不上。至于过完早乱扔碗,随便过马路、吵架、抖狠,都不是现代化大都市应有的现象。”(1999年2月2日《新闻信息报》)无疑,武汉没当上首都也好,不那么风光景气也好,都不该由武汉市民来负责。——这里面有极其复杂的多种原因,不是哪个人负得了责的。但武汉人的性格没帮上什么忙,甚至帮了倒忙,却也是事实。比如,在武汉生活,随时都要准备吵架;而在武汉的国营大商场购物,也很少有心情愉快的时候。“售货员们永远恶劣的态度和永远懒散的作风,使你觉得他们站在那些柜台里所要做的事情基本上就是让你满心不快地走出他们的店门”(方方《在武汉购物》)。久而久之,人们就习惯了这种恶劣,对那些态度好得出奇的商店反倒起疑,怀疑他们要推销假冒伪劣的产品。很多人都说,武汉人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其实他们人很好。我也认为武汉人很好,甚至很可爱,然而却让外地人受不 于是,我们就想问一句:武汉人的性格究竟是怎么搞的?
二 武汉人的性格
“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武汉人的名声似乎不好。
这有点像上海人。不过,上海人名声不好,是因为他们自视太高,看不起人;武汉人名声不好,则是因为他们火气太大,喜欢骂人。
说起来,武汉人骂人的“水平一,大概算得上全国第一。本书前面引用过的民谣里,就有“武汉人什么娘都敢骂”这一句。武汉市的“市骂”很多,最常用和最通用的主要是“婊子养的”(次为“个板马”),使用频率比咱们的“国骂”(他妈的)还高。武汉并非中国妓女集中的地方,不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婊子养的”?真是怪事!
其实,这句话,有时也不一定是、甚至多半不是骂人,只不过表示一种语气,甚或只是一种习惯用语,什么意思也没有。比方说,武汉人称赞一本书或一场球赛好看、一场游戏或一件事情好玩,就会兴高采烈地说:“个婊子养的,好过瘾呀!”夸奖别人长得漂亮或事情做得漂亮,也会说:“个婊子养的,好清爽呀!”甚至当妈妈的有时也会对子女说:“你个婊子养的”;或者说到自己的兄弟姐妹,也会说“他个婊子养的”。池莉小说《不谈爱情》中吉玲的姐姐们就是这样相互称呼的。每到这时,吉玲妈就会不紧不慢满不在乎地提醒一句:“你妈我没当过婊子。”想想也是,武汉人这样说话,如果认真算来,岂非自己骂自己?不过武汉人既然“什么娘都敢骂”,当然也就敢骂自己的娘。一个连自己的娘都敢骂的人,当然也就所向无敌,没人敢惹。
这就和上海人很有些不一样。上海人是“派头大,胆子小”。平常没事的时候,一副“高等华人”的派头,不把外地人放在眼里,一旦外地人凶起来,“乖乖隆地洞”,立刻就“退兵三舍”,声明“君子动口,不好动手的喏”。武汉人可没有这么“温良恭俭让”。他们不但敢“动口”,而且也敢“动手”。武汉人到上海,看上海人吵架,常常会不耐烦:“个婊子养的,吵半天了,还不动手!”他们觉得很不过瘾。
的确,武汉人的敢动手,也是全国有名(但仍逊于辽宁人)。“文革”中,他们可是连江青的特使都打 因此,正如全国都有点讨厌上海人(但不害怕),全国也都有点害怕武汉人(但不讨厌)。讨厌而不害怕,所以讽刺上海人的笑话小品不少;害怕而不讨厌,所以讽刺武汉人的笑话小品不多,尽管背地里也不少嘀咕。
其实,武汉人不但火气大,而且“礼性”也大。武汉人说话,一般都会尊称对方为“您家”(吵架时例外),相当于北京人的“您”,实际上也是“您”字的音变,读作nia,和nin非常接近(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