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凶猛
汪国庆感到一种被施舍了“嗟来之食”的耻辱,他恨不得和鲁国庆打一架,一想到自己的毕业证、高考和前途命运还掌握在班主任手中,他就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杜里京在《教室日志》写道:“秋高气爽之日,鲁Sir安排全班调整座位,乱麻须快刀,乱班须重典,鲁Sir手腕之硬,钟老师莫能望其项背,吾班诸君,难免腹诽,终不敢言也……”
鲁国庆在教室里晃悠的时候,顺手打开了杜里京填写的《教室日志》,当即忍不住叫出了声。那是一节自习课,鲁国庆当众阴阳怪气地朗诵了杜里京的大作,他那蹩脚的普通话挠得学生们嘿嘿直乐。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鲁国庆手拿《教室日志》往课桌上一摔,“‘吾班诸君,难免腹诽’,谁呀?谁腹诽我呀?有意见就提吧,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我也不搞一言堂,你们谁有意见现在就给我站起来讲我有什么可怕的,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学生们还是在下面嘿嘿直乐,没有人站起来提意见,杜里京如坐针毡,脸憋得通红,他不知道鲁国庆下一步会走哪步棋。
“同学们,咱班的《教室日志》该换人填写了,这是《教室日志》,不是个别人的私人日记,哪能让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还有没有王法啊?杜里京的文言文学得不错啊,为什么语文成绩上不去,本事都使到《教室日志》上了吧?这哪行啊?《教室日志》填得再好,北大也不会给你特招吧?”
鲁国庆一个劲儿地狂批杜里京,后面的学生在“吃吃”地笑。
杜里京赌气把脸扭向窗外。窗外风沙大作,树枝乱抽,老天也沉着脸。
鲁国庆指出,班干部应该能够维护一个良好的班级秩序,替老师分忧解难,班长是老师的膀臂,班长不尽责的话,班风就会乱,所以班长的人选很重要。言下之意,文一班班风不好杜里京这个班长也难辞其咎。
同学们都没想到鲁国庆会这样讲话,连杜里京也皱起眉头盯向讲台,仿佛在问:难道你想撤掉我?
“当然,当班长也是个苦差事,有时会占用一些学习时间,杜里京同学基础不错,应该把主要精力用到学习上去,我不希望你因为班长的工作影响到你的学习和高考……”鲁国庆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两只小眼睛却滴溜溜地在教室里乱扫,看得出,他是在物色新的班长人选。
杜里京喜欢当干部,他从不放过每一个机会来表达他从政的素质和当官的愿望。这厮课下还喜欢模仿领导人的腔调说话,扮不完的深沉与成熟,就差梳一个大背头了——这个未来的政治家高中还没毕业就遇到了“仕途危机”。
在鲁国庆的主持下,全班当即举行了一次不记名投票的大选,每人限选三位候选人,新的班长将从这三个人中间产生。
“鲁老师,我能不能说几句?”投票选举之前杜里京站了起来。
“说几句?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嗯,唉,其实,我想给大家谈谈我对班干部工作的理解,还有我的一些打算!”
“哎呀,厉害呀你!想发表竞选演说呀!你给我坐那儿吧,大家没那么多时间听你罗嗦,该选谁当班干部大家心里有数,坐下!坐下!下面的同学赶写三个名字!”鲁国庆当场给杜里京治了个难堪,杜里京只好闷闷不乐地坐下。
学生们见这个比较好玩,都很积极地参与了,二十分钟后,唱票结果显示票数最多的前五名分别是:杜里京79票,曹超操60票,张向阳47票,汪国庆39票,王家辉30票。我们五位一直是班委的主要成员,看来基本上还是深得群众拥护的。这下轮到鲁国庆傻眼了。
杜里京昂首挺胸,坐得像军姿一样笔直,负气地看着鲁国庆。
鲁国庆想了半天,点了一根烟,笑道:“同学们,我们这次改选,本意是让杜里京同学不再干班长了作者认为:这厮还挺直率,他一直干班长也挺累的,我想让他把精力集中到学习中去杜里京说:“这是屁话!”,嗯,这样吧,张向阳同学接替杜里京做班长,先干一阵子再说,不行咱们再换,既然杜里京同学威信这么高,还是让他留在班委吧,那就让他来做团支部书记吧。”
杜里京对这次改选的结果基本上还算满意,张向阳一心只想着高考,非常不愿意管闲事,所以杜里京认为过不了多久,班长的位置还是他的,但是《教室日志》要由全班同学轮流填写了鲁国庆说这才体现“民主精神”,这让杜里京感到无比郁闷。
第二部分两个倒霉的人
我们的操场不大,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长了草,有的地方没有长草,没长草的地方较多,秋天一到,草都枯了,所以远远地看上去我们的操场像一个癞痢头。一到跑操的时候,整个操场尘土飞扬,颇有战场上万马奔腾狼烟滚滚的气势。由于操场不大,所以只有高三的十几个班级在那儿跑,高一高二的学生要么围着学校的宿舍楼跑水泥地,要么拉到大街跑。每次到了跑操的时候,班主任鲁国庆就烦心,因为总有一些学生不听他的话,死活不肯出操。
在鲁国庆看来,早上跑操有利于身心健康,有利于学习,有利于未来的高考,那些不喜欢运动的人实在是脑子有毛病;他常常在教室里强调出操的重要性,有些学生听了之后无动于衷,竟然拿他的话当“耳旁风”,简直是不可理喻。我们班的牛津同学就属于这种“不可理喻”的人。
一到跑操的时候,牛津就喜欢躲到储藏间里,储藏间与教室只有一个小门之隔,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学生跑完操进教室之前,鲁国庆总是要点一点人数,看有没有缺操的,连续几次都发现牛津不在,但是学生一进教室,牛津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出现了。
鲁国庆很聪明,他很快就发现了储藏间可以藏人的秘密,于是就在早操时间抓了一回“现行”,结果发现里面不只一个牛津,还有几个女生。据牛津事后介绍,这几位女同学一见鲁国庆闯了进来,吓得捂着脸,像是被捉了奸,真是胆小鬼。
鲁国庆不方便骂女生,便把一股怒气全撒在牛津身上,除了痛骂一顿,还责令他写一份3000字的检讨。
“3000字呀,谁家的检查一写就3000字啊,又不是写小说,高考作文也没这么长啊……”牛津私下里叫苦不迭,同学们得知鲁国庆要牛津写一篇3000字的检查都觉得非常新鲜,因为那些经常打架的学生以往写检查也不过千把儿字,没想到牛津竟然要创新纪录,而且仅仅是因为缺了几回早操。
牛津和汪国庆都曾经是文学社的成员,曾号称河西一高文坛“双子星”,他们投的稿子周游全国,也没见一篇发表。到了高三,这二位“才子”都退出了文学社,牛津的成绩还可以,在班里占第20名,属于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好学生”写检讨,应该是值得全班学生关注的事情。
不少同学在课下逮着机会就问牛津:“大才子,检讨写完了没有,3000字对你还不是小菜一碟?”
“大才子,检讨写完了没有,写完让我也抄一份,今后轮到我写检讨了也用得着啊,哈哈……”
骂了鲁国庆三天之后,牛津的检讨书终于写完。
这哥们儿花了1500多字的篇幅论证了跑早操的合理性和科学性,又用1200多字陈述了鲁国庆班主任天天敦促同学们跑操的英明和辛苦,以及自己不听老师的话是何其糊涂和不应该,最后表示自己已经端正了思想,一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云云。这份检查一直在教室前墙贴了好几天,后来不翼而飞。
后来大家一提到牛津,就说:“牛津真了不起,他写过3000字的检讨!”
写了检讨之后,牛津并没有真正屈服,他逃操逃得更勤了,方式也学得更巧了。
一到出操时间,他就乖乖地出去排队,而且还跟着队伍像模像样地跑一段,跑到厕所旁边,他就像老鼠一样溜进去——这个时候,男生中间就有人说:“牛津的大姨妈来了!”
我们一高只有一个男生厕所,很长,有近百个便池,彼此有挡板隔开,老师不可能挨个查他去,所以牛津在里面优哉游哉,一到跑操快结束的时候,他又迅速窜回队伍中去。
有人问他跑到厕所里图什么,他回答道:“我高兴!我不上操难道还犯法吗?我最讨厌被人教训着做事,鲁国庆他能把我怎么着呢”
有一天鲁国庆受凉拉肚子,早操的时候他蹲进了男生厕所,忽然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在聊天。
“哎,牛津,你又没上操啊!”
“是啊,我就不给鲁国庆那狗日的跑操,看他能怎么样!黄教授你怎么也没上操?”
“我憋不住了,撒完尿我就接着跑,我可不敢惹班主任,还是你牛津NB啊!”说完那个“黄教授”就匆匆跑开了。
鲁国庆匆匆提上裤子,在厕所门口找到了牛津,那哥们儿正往外探头探脑。
鲁国庆上前照他的脖儿梗就是一拳,然后扭着胳膊把他按到地上。
另一个撞到鲁国庆枪口的学生叫刘辉。
刘辉常常找我玩,他叫刘辉,我叫王家辉,按汪国庆的话讲“人不亲名儿也亲”。在我们一高没什么好玩的,乒乓球台不好抢,我们有空就下下象棋。
中午我和刘辉常常在宿舍里捉对厮杀,观战的同学也不少。到了晚上熄灯后,刘辉还在他们宿舍里点着蜡烛和一个外号“王胡”的哥们儿下棋,一下就下到半夜,快让我羡慕死了。
我们高考时期天天都有做不完的模拟试题,有时候我真想把所有的书全部撕掉烧掉,如果不是为了高考,倒找钱老子也不能看这些烂玩意儿。我们高考时期生活很无趣,幸好有三级片,幸好有乒乓球,幸好有象棋。现在我想说的是象棋,为了下象棋,我可以不看三级片,可以不打乒乓球。其实我和刘辉的水平并不高,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象棋疯狂的热爱,无聊至极的时候,我们就在教学楼里下象棋。
我非常欣赏河西一高的教学楼的设计,因为它给各个班级安排了一个储藏间,这个储藏间可以放很多东西,还可以做别的事情,牛津可以躲在里面逃早操,我们也可以藏在里面下象棋。
9月份之后,我们班男生中间日益流行下象棋,同学们一到午休时间就在宿舍里开战,有的人懒得往宿舍跑,就在教室里下棋,当然最刺激的事情莫过于在秋雨淅沥的下午自习课上去储藏间下棋了。
闹哄哄是我们文一班自习课的特色,班长的权杖交给张向阳之后,自习课上的秩序更乱了。杜里京有时忍不住站起来吼两嗓子,叫大家保持安静,后面总会有人冷笑:“你管那么宽干嘛,班长还没发话,哪里轮到你管?!”杜里京只好悻悻地坐下,拍桌子砸书,有时候他自己在自习课上也说话,于是再也不好意思管别人了。
一个星期五下午,我和刘辉躲进了储藏间,在地上摆上了棋子。还没下几步,只听外面有人在敲小门,我还以为是老师突袭,吓得不知所措,象棋还没收起来,小门就被挤开一条缝,杜里京的脑袋嬉皮笑脸地钻了进来:“没劲没劲,搞什么象棋,要搞就搞国际象棋,至少国际象棋还有个王后!”我和刘辉长舒一口气,扭住他捣了几拳头。一扇小门重新合上,我们又和世界切断了联系,窗外风雨飘摇,狭小的斗室里却沉浸在温暖的象棋的世界里,棋子清脆地敲来敲去,像性感的高跟鞋的声音,动听极了。几年后旧友重逢,我们在喝酒的时候还谈起储藏室里的象棋大战,一切情景都仿佛历历在目,最让人难忘的是:那天我和刘辉竟然连连和了五局棋,彼此都把对方吃的只剩一个小兵卒一个老帅将,这说明我们都是只喜欢吃子不善于布局的末流棋手——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在里面继承和发扬我们的传统。
在储藏室里下棋并不会影响到外面喧闹的自习课堂,所以学习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拉上刘辉去储藏室,这时候杜里京那臭棋篓子也往往尾随而至。刘辉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