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番外 作者:西风白马(晋江2014-06-29完结)
江陵拱了拱身子,似已渐入梦乡,俯首喃道:“不要。”
“脱下来。”当年她逼他服药,今日她逼他更衣。
江陵不得已抬起了头,睡眼惺忪,他却耸肩摇首仿似故意发难,仍然连道:“不要,不要。”
许洹儿妙目冷凝,悄然移步江陵身后,数月不见,他又清瘦了许多。女郎素手擎上少年肩胛,而后在少年腰际顺势一抽,少年一袭朴素长衫随即滑落许洹儿掌中。
江陵亦没有了幼时的执拗,在许洹儿方才的一拉一扯间,早已乖乖束手就擒。“啪嗒”一声,他置于胸怀的两截断杖也因无力附着跌落桌上。
“小陵,你的手杖怎么断了?”许洹儿突发的严厉瞬时化为带有责备与担忧的殷切关怀。
“其间机括早已失灵,所以我一不作二不休,不如教它彻底损毁,而后或可以旧换新。”江陵避重就轻,答与未答无异。
许洹儿急道:“没了手杖探路,你如何寻来!”
“嗯……同以往一样,走过来。”少年云淡风轻垂眸浅笑。
他赖以为生的手杖尽毁,他却似丝毫不曾在意。
“说得轻巧。”许洹儿轻启珠帘,引江陵坐于榻上,自己则返身柜前,取出一件全新衣衫,“换上吧,懒惰鬼,别让董叔叔瞧了笑话。”
江陵斜倚榻栏神色宁静,却已在顷刻沉沉睡去。
……
八月十四,碧风悠悠,窗帷簌簌,小楼之上灯影绰绰。楼外烟波浩渺游船繁行,秦淮河畔迎来又一个舞乐喧嚣香闺烂漫的秋夜。
暗香阁后巷,一个与许洹儿的贴身婢女沈繁星同样娇小的人形身着她的衣衫,脸敷她的面皮,从小径尽头没入夜色暗影。
“星星,你这丫头去了哪里!洹儿小姐已寻了你整整一日!”在后巷肆意解手的龟奴眼睁睁瞧着“沈繁星”一闪而过。
三两个起落,“沈繁星”已至小楼底部。轻快的步伐扬起,“沈繁星”提足许洹儿的房前。
许洹儿正在烛下缝补着江陵原先那破烂不堪的素色长衫,经由她的穿针引线,长衫已似崭新如初。
“沈繁星”立身门前,侧首瞧瞧榻上熟睡的少年,眼中隐现一丝诡异浮光,却仍旧蹑手蹑脚行至许洹儿身前。
许洹儿眉间一皱,抬眸时却只不动声色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星星不要吵到江陵,复又垂首继续整理针脚。
一道冰冷的利刃猝然架上了许洹儿的脖颈,“沈繁星”嫣然一笑,语色娇嫩甜腻:“好姐姐,怕了么?怕了就该抖。”
许洹儿眼眸凛然,却镇定自若,漠然对着烛火道:“小陵说的没错,你果然不是星星。”
“洹姐小心,我来时便觉有人尾随,原是有不速之客造访此地。”许洹儿唤醒江陵用晚膳时,他突然于她身侧低声耳语,“说起来,怎么一直不见星星这小姑娘。”
而后二人推测,星星久久未归,恐已遭遇不测,悲愤之余,决定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小陵,亲热呀,亲热就该叫。”“沈繁星”手中的利刃金光闪闪,原是一枚灵巧的飞镖,“姐姐,美人呀,瞎子哪里好?”
许洹儿背对“沈繁星”,保持坐姿不置一词,却突然吹熄了桌上的烛火,房内霎时漆黑一片。
“沈繁星”不禁陡然惊异,执镖的小手微颤了一下,而许洹儿却已趁此时机翩然移身,反手夺下了“沈繁星”手中的飞镖,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制住了“沈繁星”的几处大穴。
猖狂放纵的要挟之人瞬间被静待时机的被挟之人反客为主。
“好姐姐,武功高,传言不该信。”冒牌“沈繁星”穴道被制颓然坐倒,可言语仍是同样甜腻腻的声调。
“你究竟是什么人?”许洹儿于黑暗之中撕下了“沈繁星”面上的人皮。
烛火再度燃起,圆圆脸圆圆眸的娇美少女竟失声痛哭:“流鸢,真是坏,不过为了看看你。”
江陵此时似是方才被少女的哭声吵醒,和衣落地循着声源缓行至许洹儿身旁。
“她是霜鸿,也是秦门中人。”江陵的声音微弱,似是夹带着极难察觉的痛楚苦涩。
少女顶着红肿的眼眸,梨花带雨:“流鸢,你不乖,逃得快,害我一路追,逃了就该罚!”
少女哭中带笑,笑中有泪的矛盾模样却引得许洹儿眉角紧蹙。
“她一向如此。”江陵并不急于解释,伏下身子面向少女的方向,一脸厉色,“星星呢?”
“挡了路,挡路就该死。”少女愤愤摇首,再昂眸时却又眼含笑意,“流鸢,跟我走,走了就不哭。”
“好,我和你走,带我去找星星。”江陵面无哀喜,只冷冷道。
……
暗香阁后幽深的小径杳无人迹,阴暗的死角里,许洹儿的贴身婢女星星娇小的身影此时正倒在血泊之中。
沈繁星死了,死时面目全非狰狞恐怖。她被人剥去了面皮扒净了衣衫弃尸此处,失去了生气的躯体早已冰冷僵硬。
“流鸢,你看看,霜鸿不说谎。”少女圆圆的眼眸仍泛着莹莹泪光,粉红秀面却已喜笑颜开。
“我看不见。”嗅到了弥散在空中的血腥气味,江陵终于面露愠色。
星星死不瞑目,许洹儿眼角含泪,为跟随了自己三年的小女孩阖上了眼眸。
她从流民之中将沈繁星救起之时,便对星星道:“跟着我,或有丰衣足食,或有飞来横祸。”
沈繁星其时年纪尚幼,并不大明白许洹儿话中含义,却十分坚决地点了点头。
“流鸢,人在这儿,现在和我走。”霜鸿的双瞳闪烁着天真且无辜的瑕光,身体扭动似是想要挣脱许洹儿的束缚。
许洹儿却暗自加大了劲力,将霜鸿的命门死死扣在掌中:“你杀了我的星星,我本应让你偿命。可若要你一死了之,却似乎又太便宜了你。今后我就要你跟在我的身边,偿赎你的罪孽。”
“杀了人,赎罪孽,杀人该赎罪!”霜鸿翘起嘴唇似是若有所悟,突然身形陡转两腿猛蹬,不管不顾从许洹儿掌中抽出被擒住的手臂,而后奔逸逃离。
霜鸿手臂一扬,袖中金光飞闪,数枚飞镖一齐射出。许洹儿冷笑一声,倩影骤起,罗袖轻拂,已将飞镖尽数打落。
霜鸿大惊,奋力偏身向左,却见许洹儿怒目而视横拦左侧,霜鸿继而飞奔向右,许洹儿又在不知何时翩然横身右侧,阻断了她的逃路。
过不多时,霜鸿奔逃无门,已累得长吁短叹,而许洹儿柳腰轻扬,罗衫漫舞,美目中尽是凌厉神采,不出手,不过招,却叫霜鸿无计可施。
“姐姐好,不打了!霜鸿不该来!”霜鸿突然滞足收手,颓坐地面嚎啕大哭,“流鸢,你真坏,霜鸿恨死你!”
许洹儿足尖于地面一挑,两枚飞镖受力之下齐齐射向霜鸿胸前穴道,霜鸿哭闹之声立时戛然而止。
“我还是喜欢星星的样貌。”许洹儿将人皮复又贴回霜鸿面上。
先前那龟奴酒饮得太多连连起夜,此番恰逢许洹儿与霜鸿交锋,许洹儿便在他耳侧吩咐两句,叫他好生掩埋星星的尸首。
江陵一直立身一侧聆听战况,此时方才缓缓行至许洹儿身侧,与她一同回行小楼之内。
“你刚刚怎会睡得那般深沉?”许洹儿潜身桌前,思绪起伏。
“睡着的时候,还梦到星星呼救。”江陵同样悲恸不宁。
“胡说,你向来浅眠,怎会对周遭境况一无所觉!”许洹儿的情感难以自控,失声而泣,“你那时未醒,分明是晕了过去……”
“姐姐,小声些,董叔叔来了。”江陵昂首倾听,“姐姐定要替我保密,千万不要告诉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 姐姐终于粗线啦~小陵子会在姐姐面前撒娇呢~
下一章还有久违的人物要登场了
☆、40 雷奔云谲
“陵儿,最近身体无恙?”伟岸挺拔的中年男人现身小楼之内,第一句话就是询问江陵近况。
“叔叔挂心,我的身子没有大碍。”江陵一扫颓态,唇际微扬,被许洹儿牵引至董砚棠身前。
“洹儿,这小子说的是实话?”董砚棠斜眸,一语道破真相,“脸色差,吐字也有气无力,看起来前日还喝了许多酒。”
“您连我前日里喝了酒都能看出来,眼睛真毒。”江陵垂首轻叹,“我以为我身上早已没了酒气。”
许洹儿以翩翩巧笑掩饰着哀思愁容,罗衫轻摆收紧了门窗:“叔叔,您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他。他年纪越大,却越是不爱惜身体,总是任意妄为。这次回来,竟将探路手杖都折断了。”
“姐姐——”江陵似是小小的孩童,在失手打翻了器皿时,急于为自己的无心之失奋力辩驳,却又遍寻不到极具说服力的字眼,而后不得不尴尬窘迫地接受长辈的责难。
烛影摇红,小楼密闭无风。
董砚棠侧眸凝视着眼前的少年,而后向许洹儿使了个眼色:“进去说。”
“嗯。”许洹儿闪身珠帘之后,抬手扭动了藏于暗处的机关。
房间尽处的一道墙壁突随机括扭动之声向一侧平移,在这精致静雅的小屋之中陡现一间封闭密室。
室内沉香如故,桌椅摆件与外室如出一辙,好似知无不言的澄澈明镜映射着外间光景。
董砚棠大步行入密室,许洹儿引江陵紧随其后。待三人立稳脚步,那扇墙壁瞬时复归原位。
密室之内静得出奇,氛围片刻凝重庄严。江湖之中的波涛暗涌,朝堂之上的风诡云谲,皆尽浮现于董砚棠眼前。
“李寒山说在汉阳府见过你两次,一次入城,一次出城。”董砚棠与江陵对坐,“和一个青年入城,和一个少女出城。”
董砚棠的眼线遍布江湖,汉阳城守李寒山也是他安插于重镇要塞的其中之一。
许洹儿闻得“少女”二字,黛眉倏扬:“老李说那青年是长空帮任天长手下,可那少女是……”
“是凝剑园园主靳远之的女儿。”江陵急速答道,“燕王也欲除去靳远之,可我到达磨山之上时,凝剑园中却只剩下一个替身。”
“所以靳远之之事,燕王也已知晓为宁王从中作梗。皇上实在不该一意孤行再颁御龙令,此事只能令燕王宁王二人占尽先机。”听闻靳远之与靳清冽实为父女,董砚棠凝眉远目一阵沉思,而后又再问道,“陵儿,可知那秦门门主玄衣真身?”
江陵摇首站起,清俊面容少见地现出些许沮丧,不待开口,却又突然急急背转身子,努力抑制住突袭而来的痛楚深咳,他知道自己面色此时定然惨白失血,只得背对董砚棠道:“我如今只知玄衣尊者与道衍和尚均为燕王左膀右臂,二人分庭抗礼,玄衣于江湖为燕王招兵买马扫清路障,而道衍则于朝堂为燕王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朝野上下的明眼之人都能看出,燕王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可唯独当今圣上念及叔侄情感,迟迟不下削藩之令。
“那燕王要靳远之的女儿做什么?”许洹儿匆忙扶住江陵,横身挡在董砚棠面前,裙裾轻摆瞬间替江陵遮掩了苦涩。
“鹬蚌相争,互为挟制,于圣上而言却不是坏事,暂且由他们去。”董砚棠一语中的,却又回视江陵,“陵儿,明日大会,秦门动向如何?”
江陵轻手拂落许洹儿的罗袖,回身面向董砚棠,努力藏起了面上的痛楚:“燕王近日一直称病,与道衍于北平府邸闭门不出,玄衣来去无踪,下属行动皆由罂鸺联络,明日大会他无特殊指示,只令我等候调遣。”
董砚棠闻言沉下了脸色,凝眉沉思不发一语,屋内随后一阵沉默。
“陵儿,你的处境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你自己定要千万小心。”董砚棠离开小楼时,面色颇为凝重,单独面对江陵,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还有,一定不要自暴自弃。这次风波告一段落,就回琉璃谷去,乱弹子又在试验新药,他在前些时日也曾念起你。叔叔绝不容许你有任何闪失。”
八月十五群雄逐鹿,不过一场轩然大波奏响序章,野心家的阴谋酝酿多时一触即发。风波,当真能告一段落么?
“叔叔放心,玄衣对我已非常信任。我也不会为难自己的身体,韬光养晦这种事情我最拿手了。”江陵谈笑自若的神情回复如初。
见董砚棠的高大身影一晃消失于巷尾,许洹儿柳腰嬛嬛扭转,引领江陵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叔叔近来是否很是忙碌?我听他的步声沉重,身上好似背负了许多重量,怎么数月不见他竟变得这般富态?”江陵有些许不解。
许洹儿噗嗤一笑:“董老爷如今做了生意人,富甲一方腰缠万贯,平日里山珍海味大鱼大肉,身上披金戴银玉冠锦衣。董叔叔成了董老板,装扮之上自然是要符合身份些。”
“原来如此。”江陵故作叹谓,“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