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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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刚想要睡一会,却有人求见,原来是礼部侍郎岳斌来,送上了一班小戏,说是给傅公子解闷,又说内中有京城新起的名角章玉春,生旦净末样样来得,也请傅公子赏鉴赏鉴。
“唔,难得他有这份心,班子先留下,等皇上回来再遣了也好。”听过小福子的禀报,傅云蔚略一沉吟便决定留下这突如其来的戏班子。
“云少爷,这样不好吧,听几场戏也就算了,留下戏班,万一……”小福子却觉得不妥,开口劝道。
“有什么要紧,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不该来的任你千呼万唤也不来。”
傅云蔚也知这岳斌来得突兀。他向来厌恶俗世的虚伪往来,更厌官场及宫廷的巴结逢迎,也不想让自己暴露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是以从不与外臣往来交接,而岳斌据说是个清官,又有忠直敢谏之名,这样的人忽然巴巴送了一班小戏来给他这个尚是廷臣们传言中的狐狸精,显然有问题。
“谁说躲不过去的,你——。”小福子急起来,云少爷怎么这般消极。
“唉,你想,若这戏班是太后赐的,我受还是不受?早晚都要来的”傅云蔚笑眯眯打断他:“既来之则安之,这些天大家辛苦了,明天都来看戏。”
第二天,宽敞的庭院前方搭了个小戏台,台上,章玉春正扮了旦角唱《西厢记》中“听琴”这一折,端的是风姿美艳,既羞且娇,把崔莺莺少女怀春的情态演得惟妙惟肖。傅云蔚与裴震并肩坐在专为他搭的包厢内看得兴致高昂,搞不懂一个男孩子,演起女人来,竟比真女人还吸引男人。
“就因为他是男人,知道男人喜的哪一套,所以才会让男人动心嘛。”另一边的小福子开始买弄他近来习字看书所得。
“他让你动心了吗?”傅云蔚马上嘻笑道。
“你——你这个……”小福子用手指着他,浑身哆嗦,他这个主子,不管到多大年纪,都那么恶劣,无事就以捉弄他为乐,他气得说不出话,只好第N次地无语向苍天:天哪,求你让皇帝老爷快快回来,狠狠地管管他,治治他。
“唉,看看,你果然动心了,但是也用不着如此激动啊,要不这样,呆会小章下了戏,我让他陪你走走?”傅云蔚坏心眼地继续气他,心里乐得不行。
“云蔚,别闹了。”裴震眼见小福子一副就要气绝身亡的样子,忙制止傅云蔚的胡说八道,令他专心看戏。台上的章玉春自然不知这几人在说什么,只道他们是在议论自己演得如何,于是一个眼风被抛到当中坐的傅公子脸上,傅云蔚刚坐好,恰好接收,四目相对,傅云蔚凤目一眯,红唇一弯,令台上的红角小小地走了个神。
“谢公子赏。”下了戏,章玉春伏地叩谢傅云蔚的赏赐,谢了妆的少年看去清爽俊美,腼腆羞涩的样子很是惹人怜爱,傅云蔚笑眯眯一把搀起,拉他到身旁坐下,问他家乡年纪识不识字等话,待听到他是从河南逃荒来京且父母双亡,便目注裴震道:“跟我一样呢。”
“大凡这行业,出身都苦。”裴震看了看章玉春,章玉春一触到他的目光,大眼睛忽闪一下便垂下去,抿嘴一笑,颊边酒涡便浅浅地现了出来,裴震心中一动,忽然忆起当年在普渡寺初见傅云蔚时的情形。
“你愿意唱戏吗?”傅云蔚又问道。
“公子,当年我也是不得已才学戏,戏子的地位您也知道,谁愿意唱呢。”章玉春眼圈一红,忽然醒悟,他可能遇到贵人了。
果然,傅云蔚马上笑道:“那你遇到我,就是你的福分了,这样吧,若你愿意,就留在我这做个随从,可好?”一面说一面为自己的善行得意,今天,他也终于能救别人于困厄中了,象当年师父救他一样。
“公子大德,玉春做牛做马报答。”章玉春再次拜倒,再抬头时,见裴震呆在旁边一直看他,不禁红了脸,站起来往傅云蔚身边凑了凑,却不断拿眼瞟裴震。傅云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珠转了转,笑得有些诡异起来。
“今后你也不要叫什么章玉春了,我年纪大你一倍,当得了你父辈了,你随我姓,叫傅斐,好不好?”傅云蔚继续施恩于小白兔。
“公子赐名,怎敢不遵。”小白兔红了眼睛,越发乖巧得惹人爱,但旋即又睁大了眼,傅公子年纪大他一倍,他已有三十来岁了,怎么可能?
眼见章玉春一跃登龙门,戏班班主在旁边瘫做一堆,敢怒不敢言,见傅云蔚携着傅斐远去,只能向前伸着手,叫一声玉春,气愤着自己辛苦培养的台柱子就这么没良心地跟人走了。
转眼间,傅斐已在云蔚朱楼过了一个月,每天被傅云蔚玩具一样逗着玩,还经常被他摸摸脸蛋捏捏手地调戏,终于看清了这是一只披着羊羔皮的狼,亏他当初还对他的好心感激得要死,为他的美貌和学识倾倒得一塌糊涂,幸好有裴震小福子马建武等路见不平,经常把他从狼爪下救出来安抚,特别是裴震,对他关照有加,有空还教他读书识字。渐渐地,他竟把傅云蔚这正牌主子放在一边,心里眼里只有这裴大爷了,因此,除开常被傅云蔚逗弄之外,在云蔚朱楼的日子还是极快活的,但是,只要一想起来时岳大人他们交待自己的话,便心生不安,裴震越待他好,就越愧疚。
这天,裴震正在房中看书,忽见傅斐进来,垂头立在一边不言语。
“怎么了?”裴震放下书问道。
“裴大爷,我……其实是瞒了傅公子事情的,我……”傅斐卟通跪倒,大哭起来。
“是不是岳大人叫你对傅公子做些事情啊。”裴震忍不住笑,忙拉他起来替他擦泪道:“别哭,你是好孩子,再说你不是也没做什么吗?”
“你们都知道了?”傅斐抽抽噎噎坐下,抬手用袖子抹泪,惊讶问道。
“猜也猜得到,那些笨蛋,怎么会叫你这么个老实孩子做这种事?”裴震拿出帕子扔给他,傅斐接过来,破啼为笑。
“裴大爷,你人太好了,不过你还是要叫公子爷小心一些,我不知道戏班其他人有没有奉命行事,我来的时候,岳大人还有一位杨大人单独叫了我去,说傅公子祸国,要我为民除害,给了我一包药,叫我先极力勾引公子爷,再找机会下药。”傅斐从胸前拿出一个小包递给裴震。
裴震打开,捏捏嗅嗅,原来是一包慢性毒药,心下不禁长叹,师弟什么也没做就已如此招忌,那些人,竟是如此狠毒地要置他于死地。
“他们再没说别的吗?”
“没有了,再有就是许我好处,说要给我脱藉什么的。”
“你呀,这么单纯,真不知你是怎么在戏班里混到现在还活着。”裴震揉揉他脑袋笑道。
“我们班主待我很好。”傅斐眨眨眼,心内嘀咕:当戏子,一直单纯的话,早死掉了,若真为岳大人他们效命,无论怎样,到最后自己恐怕都得死,还不如就投靠了傅公子,搏个生机。
“哼哼,几个女人,一群书呆子,能想出什么好计策?”听了裴震的话,傅云蔚嘿嘿冷笑:“我就在这等他们再来,看他们还有什么招式?”
“云蔚,还是小心为妙,坚持到皇上回来就好了。”
“好吧,不过,师兄啊,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傅斐为什么只跟你说这事,我这个主子倒后来才知道呢?”傅云蔚忽然凑过去笑嘻嘻问道,变脸的速度堪比他的皇帝老公。
“这……我怎么知道?”裴震怔住,是啊,傅斐是先跑去跟他讲,而没有直接禀报傅云蔚,而自己急着来找师弟商议,居然也没有注意到这事奇怪。
“师兄,小鬼头对你有意思啊,这小鬼,外表老实,其实心眼多着呢,不过,还算是个好孩子,师兄,要不我就把他送你好了。”
“胡说,我都能当他爹了,他哪会有那种想头,顶多就是看我待他好,感激而已,你不要想歪了。”裴震立即否认,但心里却莫名地有些高兴。
“好好,呵呵,算我想歪了,不过,你确实需要一个服侍的人,就让他跟你吧,这孩子虽然唱戏,却没坏了本性,也没被人污了,现在我就告诉傅斐他换主子了,走,师兄,找老马福子我们泛舟去。”傅云蔚快人快语拖着裴震出去玩乐,再没给他反对的机会。
就在傅云蔚等人恣意享乐快活度日的时候,几封当朝御史写的奏明傅云蔚在云蔚朱楼内招纳戏子日日淫靡夜夜笙歌秽乱宫闱的奏章和宫内几封密信已经由快递送到了朱瞻基的手上,这使本来因打了胜仗而意气风发的皇帝当夜失眠到天亮,并于第二天发动了不惜代价的狂猛进攻,一举将朱高煦擒下,第三日便即凯旋。
“陛下,是否可暂缓行军,有些体弱大臣已经受不住了。”兵部侍郎于谦思虑再三,还是大着胆子启奏了。实在不明白既然是得胜班师,为什么还如此急迫。
“受不了的话就别当这个官了。”朱瞻基意外地没有发火,只阴森森说了一句,但这一句就足以使众臣再不敢抱怨,跟着一脸胡茬满眼红丝看去凶神恶煞一样的年轻皇帝,快马加鞭,疾驰回京。
皇帝御驾已大获全胜并归京的消息早已在京城内流传开来,但傅云蔚显然是最晚知道的人,他先是狂喜,乐得眼睛眯成一线,然后是狂怒,气得一天没吃饭,又摔了数十件瓷器玉器家具,弄得满屋狼籍,他才是应该最先知道皇帝得胜班师的人呐,死小鬼的信里为什么不讲,而且,这几天为什么没有信来。
“也许皇上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呢,公子爷。”傅斐小心翼翼劝道。
“是啊,而且既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也没必要写信了。”小福子拄着下巴分析。
“云蔚,现在生气也无用,不如就等他回来看他到底是如何打算的。”裴震面无表情地劝说,心内却在想是不是这皇帝已有所怀疑,若是这样爱猜忌,那也不值师弟托付。
“皇上一定是想公子大大高兴一番,才没有写信告诉的。”马建武亲自端来饭食,放在桌上引诱饥肠辘辘的人,而被众人一番宽慰已怒气渐消的傅公子也就顺势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一边吃一边盘算待朱瞻基回来该如何惩罚他,这死小鬼让他又生气又挨饿,不可饶恕。他在这里,每天想他,幻想着陪自己放风筝划船的人如果是他该有多好,在夜深人静孤枕难眠时,更是想过了他的千般好处,又担心他在外面会不会有事,有没有受伤,睡得好不好,是不是也象他这样每天都想着自己,一颗心都放在那个远征的人身上,一如当年他对朱枫的掂念,傅云蔚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一个这么多愁善感、思虑多多的人。可是这个小鬼呢,好几天了都不写信给他,要回来了居然也不先告诉他,太可恨了,亏他这么想他,傅云蔚恶狠狠地大口吃饭,每一筷子都重重戳在肉上,把无辜的饭菜当成了朱瞻基来泄愤。
接下来的几天,傅云蔚都在烦躁和想念中度过,一面生气,一面却又盼朱瞻基快些回来,然后又觉得自己在犯贱,他一向自认洒脱豁达,然而一旦涉到情字,却也这般辗转反侧起来。
四月春深时,朱瞻基率大军终于到达京师,文武百官满城百姓聚在城门口迎接这位文治武功现已直追成祖的年轻皇帝,朱瞻基在护卫的簇拥下,骑在马上,俯视下面芸芸众生,心中却没有功成名就志得意满的兴奋,只有满满的想立即见到他的宝贝的渴望。云蔚……你这个妖精,你怎么就不能让我放心……朱瞻基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叹息呻吟,一会想着马上飞奔到傅云蔚身边,狠狠抱住他亲吻他剥光他尽情发泄连日来的思念,一会又恐惧着见面时那妖精身边真的有戏子娈童再加上裴震闹成一团,早把他这个正牌相公抛在一边,以傅云蔚的任性妄为和天生有些凉薄的性情,干得出来这种事,每一思及此,他就会象第一次看到那几封密奏一样愤怒惶急担忧得要失去理智,虽然听到过傅云蔚说爱他,他也相信他爱他,可是两三个月不见,这个喜欢胡作非为又有点好色的妖精真的能老老实实呆着等他回来吗?如此一路上患得患失,只担心爱人会移情别恋。
云蔚朱楼内,傅云蔚早已得知朱瞻基率军入城的消息,却巍然不动,喝令护卫关上大门,不准让那人进来,然后拉着裴震在花园内下棋,不幸连输三盘,他拿眼瞪着裴震,气他怎么也不让让自己。其实他俩棋力相当,只是傅云蔚心神不宁,连出昏着,致使三盘皆输,裴震肚里暗笑,也不说破,站起来说要去打坐,便撇下他一个人走了。
剩下傅云蔚一个人坐着,看着满园春色,痴痴呆了一会,想到那小鬼早已回来,说不定在何处快活呢,而自己一个人在这,凄凄惶惶,哀怨自伤,十足一个盼着在外冶游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