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难为
话已说到这份上,清明只能咬了嘴唇,不能再说什么。绮年进了屋子,果然看见几个箱子包袱皆已捆扎好了堆在炕上地下,不由得笑道:“我还给世子做了一套中衣呢,这会子若是拿过来该往哪里放?”什么行李单子让她过目,分明是觉得已经收拾完全了,她根本添无可添。这倒是跟她筹办赵燕好的及笄礼做法相仿佛,比着看看到底谁能做事周全。
“奴婢带了六套中衣,足够了。”
“我做的中衣,跟针线上做的一样吗?”绮年似笑非笑,拿过行李单子看了看,“如鸳,把箱子包袱挨个儿打开。世子这一去只怕要一两个月,我都要一一过目才能放心。”
如鸳如鹂答应一声,上去一一地解包袱,开箱子。绮年拿着单子挨样地检查,检到那六套中衣,不由得笑了:“把那套绣紫花的拿出来,这绣的可是什么花样呢?”
赵燕恒如今的衣裳都是小雪的针线,但这套绣紫藤花的中衣一看就不是小雪的手艺,不但绣花的颜色少了深浅变化,就是针脚的匀细也远远不如。绮年拎在手里看了看,伸手进里头摸了摸:“这线头儿还有露在外头的呢,小雪如今做出这样的衣裳来了?这样的衣裳也能给世子穿吗?刚刚夸你周到——清明,你这是打我的脸呢,还是打你自己的脸呢?”
清明脸色变了变,低头道:“奴婢一时失察,请世子妃恕罪。”这套中衣是白露做的,她收拾行李的时候顺便就放进来了,却没想到绮年会一件件地来查验。
“把小雪叫来。世子让她管着针线,就做出这样的衣裳来?”
清明这下真的变了脸色,小雪当然不知道有这套衣裳,若真叫了来,事情又要闹大,咬了咬牙,终于一弯双膝跪在了地上:“都是奴婢的错,世子妃责罚奴婢一人就好,小雪并不知这事的。”
绮年又笑了:“这话好笑,她自己做出来的衣裳能不能穿都不知道吗?做成这样的衣裳也有脸拿出来?”
清明紧咬着嘴唇,终于道:“世子妃明知道这衣裳不是小雪做的,何苦又拿她做筏子。”
“终于肯说实话了?”绮年哂然,“究竟是我拿小雪做筏子,还是你把好姐妹拖出来做挡箭牌呢?谁不知道世子的衣裳都是小雪管着,你在这些上头捣鬼,还说与小雪无关吗?”
清明沉声道:“收拾行李是奴婢的事儿,奴婢一人犯错自然是一人当的。世子妃要怎么责罚奴婢都领了,只别牵扯了旁人。”
如鹂忍不住道:“究竟是谁在牵扯旁人?若不想着牵扯,为何不一早就跟世子妃说这衣裳里头是你做主夹带了,偏等世子妃翻出来才说?”
清明无言以对,只道:“世子马上要去渝州,只求世子妃容奴婢伺候世子回来再罚。”
绮年微微一笑:“怎么?这会不说让旁人来伺候了?我还当你会领了罚,然后让白露伺候着世子去渝州呢。”
清明心头一震,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了绮年一眼,见绮年似笑非笑,眼里一派了然,方才知道自己做的事都已被她看透了,不由得心中一紧,生恐绮年真的派了白露去,急忙道:“白露专司府里的事,于外头事并不通晓,且她不通医理,若去了渝州也助不得世子,怕是反添了累赘。世子妃怎么罚奴婢,奴婢都甘心领着,只是世子此行艰难,万请世子妃以大局为重。”
“还不错,还知道以大局为重。”绮年声音里带了一丝讽刺,“我真当你一心只顾着跟我斗,就忘记了世子的大局呢。”
清明一震:“奴婢怎敢与世子妃斗……”
“是吗?”绮年似笑非笑,“可是要我把事情都摊开来说吗?胭脂赎身的那封信,为何偏偏在胭脂见了我之后才到我手中?至于我嫁过来之后你做了什么,想必你心里是最清楚的。”
清明捏紧了手指,紧着声音道:“世子妃若觉得奴婢不尊重,为何不拿出规矩来罚了奴婢?”
“你是觉得你做的事都没离了规矩,我罚不着你是么?”绮年淡淡一笑,“我不罚你,不过是怕世子为难罢了。倒是你,真觉得世子就瞧不出你在做什么想什么?真觉得世子就不会为难?”
清明低头不语。绮年瞧了她片刻,站起身来:“世子此去渝州,天高路远,我是帮不上忙了,就劳烦你好生照顾世子。渝州路难行,小心着一起平安归来罢。”
清明听了“一起”二字,不觉心里又有些触动,才想说一句伺候世子是奴婢的本份,绮年已经跨出屋去了。白露做的那套中衣还放在炕上,清明转头看见,不觉又发起怔来。
108苏太太宴前扫兴
赵燕恒送亲去了渝州;绮年只在第一天觉得屋子里有点空了;之后就忙得完全没有了时间去伤春悲秋。因为秦岩“病重”;东阳老侯爷的病也更重了,于是秦采的嫁期也提前,立刻就把两府忙了个人仰马翻。
绮年还是头一回操持婚礼;才知道这里头竟然有这么多事儿;比之赵燕好的及笄礼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之前赵燕恒成亲;场面自然比这更隆重些,但好在世子成亲是有制度的,事事只要依着制度来,虽忙;却没有那么多官司打。可是赵燕和成亲却没有什么明制,这就来了麻烦。超过赵燕恒那自是不能的,可是魏侧妃想着尽量把婚宴的规格往上提,时不时的拿着秦采的身份出来说事。秦王妃自打被女儿狠狠拖了后腿之后,也想着要挽回在昀郡王心里的地位,自然愿意做得贤惠些。可是毕竟后头还有一个赵燕平,他虽不是世子,却是嫡子,不能超过长兄,却又不能低于庶兄,若赵燕和的亲事规格太高,将来他的亲事又难以操办。于是各样物品究竟用哪样不用哪样,都没个定数,有时单为了门口的火盆放个什么样的,都要叽叽咕咕打半天的官司。
绮年与冷玉如约好的会面因着昀郡王说了一句世子妃该学着管家而泡汤了,秦王妃极其贤惠地把油水最大的厨房让给了绮年来管理,因此赵燕恒的婚宴压力几乎就全压在了绮年肩头上。
“这是一套白定海棠盘,其中大盘十六只,中盘十六只,小盘三十二只。”库房的小史管事指着箱里的瓷器一一向绮年和魏侧妃介绍。
绮年对如鹂点头:“记下来,着人把东西拿出去。”管厨房居然还要管着器皿!秦王妃倒是会说,只要到时候把菜端上去就行了,问题是拿什么端?让丫鬟们直接双手捧着汤上去给客人们往嘴里倒吗?少不得还要来库房里关这些金银瓷器。
清明跟着赵燕恒走了,绮年便把白露、小雪和珊瑚放到厨房去盯着,这是最要紧的,不但饮食要安全洁净,就是上菜的顺序都不能错,否则免不了被这些见多识广的贵妇们笑话。小满和菱花到了成亲那天专管盯着这些器皿,如鹂和如鸳则跟着绮年,先把东西一件件从库房里关出来,登记成册,到时候茶房、厨房,谁来领了什么器皿一概都要记录,以免忙中出错。
“这里还有一套青瓷冰裂纹的菊瓣盘,大盘二十四只,中盘三十六只,无小盘。依奴才看,配着白定盘用起来倒也好看。”
绮年一边点头让如鹂再记下来,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小史管事。赵燕恒走后,白露交给了她一份名单,记录的是府内各管事的名字、来历、性情乃至喜好,尤其注明了哪些是王府原本的老人,哪些是秦王妃后来提拔起来的,还有哪些虽是旧人,却受过秦王妃恩惠,记得极是详细。这小史管事的名字也在其中——管着器皿库房的总管,自然是重要人物——他乃是昀郡王别房庶出堂叔的外孙,其母赵氏,就是绮年成亲那天晚上嚷着合卺酒必要喝尽了才好的那位,原是在乡下过不下去了,跑来有权势的郡王叔叔处打个秋风,秦王妃瞧着这史管事还算利索,就给了他这个差使。为此,赵氏十分感激秦王妃,逢人就宣扬秦王妃心里念着亲戚们,惜老怜贫。
小史管事年纪也才二十出头,看着倒是低眉顺眼的一副老实相,眼看着如鹂记下了名目,如鸳又点了数目,挨只验看了有无破损,这才续道:“酒器都在这边屋里,世子妃和侧妃请这边来。”
魏侧妃看着这几套杯盘微微皱了皱眉。白定和青瓷固然是好东西,但烧制量也极大,哪个勋贵人家不是用这些的?依着她看,都不如赵燕恒成亲时用的一色粉彩杯盘能显身份,可惜是世子用过了,赵燕和就不好再用。
“这个是……”小史管事又开始一套套地介绍着酒具,魏侧妃无心细听,只是不停地看着四周,忽然道:“那是什么?”
小史管事转头一看,咳嗽了一声:“回侧妃,那是拿出来擦拭尚未放回去的。”言下之意,并不能让她用。
魏侧妃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顿时眉头一皱:“我问你那是什么?”她记得赵燕恒的婚礼上并没用过这个。
“是一套铜红窑变蕉叶纹酒器。”小史管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是贵重东西,侧妃还是别用了。”
魏侧妃两道秀眉一扬:“什么意思?你是说二少爷的亲事不配用这个?”侧头看一眼绮年,“我记得世子的婚宴上不曾用过这个,二少爷怎的不能用?”
小史管事偷偷看了绮年一眼:“世子婚宴都没用的——世子妃您看……”
绮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擦拭的瓷器,尚未放回去的?哪有那么巧的事,何况又不是不知道二少爷要成亲,必要来挑这些东西的。分明是放在这里挑拨她和魏侧妃关系的,若是她说不让用,魏侧妃势必不悦,若说用了,恐怕这东西确实贵重,连赵燕恒亲事都没舍得用,现在下拿出来,岂不是庶出的压过嫡出了么?
“听史管事的意思是,这东西贵重,你做不得主?”
小史管事马上陪起一脸笑容:“小人只是个看东西的,自然做不得主。世子妃既分管了这个,自然就做得了主了。”
魏侧妃马上盯着绮年:“世子妃,二少爷虽是庶出的,二少奶奶却是公主的嫡孙女,世子妃看——来的贵客必也不少,拿了这个出来也是给王府长脸不是?”
说这个有意思吗?绮年漠然地看了魏侧妃一眼:“侧妃其实不必老惦记着二少爷是庶出,都是父王的儿子,世子总说都是亲兄弟,大规矩不错也就是了。”看着魏侧妃好像时时处处想抬高赵燕和的身价,其实这整个王府里最心虚这事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赵燕和如今在五城兵马司干得风生水起,这些日子他带着人跟着张殊的亲兵训练,据说张殊都屡次夸奖他是将才。说起来,勋贵人家的子弟能如他和孟烨一样的,已经是凤毛麟角,如今在外头人人说起赵二公子,都少有提他庶出的身份,偏偏魏侧妃自己念念不忘的,真是枉费了儿子的心血拼搏。
魏侧妃脸色有些尴尬。自打绮年嫁进王府,她在高兴之余就有几分尴尬。当初在大明寺,她还防着绮年缠上赵燕和,谁知道一转眼这乡下来的野丫头竟做了世子妃,且做的几件事都十分谨慎,并不似她想像中的上不得台面。如今再怎么心里看不上绮年,世子妃的身份却比她这个郡王侧妃还要尊贵些,不得不低头。
“如鸳,去回王妃一声儿,问问这库房里的东西有没有不能动的。”绮年从容吩咐了如鸳,回头没事人似的又转向小史管事,“且看着下头的,待请示了王妃再来定夺。”
魏侧妃抿了抿红唇,暗想这东西没准是秦王妃想留着给赵燕平成亲时再用的,若去问了还不知怎样呢。不想片刻之后如鸳回来:“王妃说,没什么不能动的,只是这套窑变酒器贵重,万不可有损毁。”
绮年有几分犹豫。秦王妃这么说了,这套酒器其实不用最好,免得惹上麻烦。
“侧妃说呢?依我说,酒宴上保不住人多手杂,太过贵重的东西其实不用也罢。”
魏侧妃不由得微微撇了撇唇:“世子妃方才还说是亲兄弟——这套酒器也并不多,拿来也只是招待贵客的,哪里就砸了呢?世子妃若担心,我着人盯着就是,必不能损毁了。”
绮年不由得有些头疼。说得好听,如果真有人失手砸了一半个,她这个管上菜上酒的怎么可能不负责任?但若是不答应,没准魏侧妃又要说什么了。若是她到昀郡王面前说什么倒不要紧,怕的是她在赵燕和面前说话。
虽然郡王府这三位少爷看着彼此之间都不怎么亲近,但绮年还是发现了,其实赵燕恒对自己这个二弟还是挺想亲近的。想来也是,孩子总要有个玩伴的,他小时候大约也只有这个弟弟了,若不是魏侧妃天天脑子里就是嫡出庶出的区别,兄弟两个本该更亲热些才是。如今年龄长了,再要说什么亲热是不太可能了,但兄弟同心家族才兴旺,赵燕平是不可能同心了,那就不好再把赵燕和推远。
“既这么着,侧妃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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