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难为
孙姨娘满脸笑容,身后丫鬟手里抱了个包袱:“方才大姑娘挑了几件新做的衣裳,说表姑娘身材相仿,这颜色穿着倒更好。恰好妾要去老太太处给乔表姑娘和表少爷送衣裳,就厚着脸皮讨了这差事过来。”
“多谢表姐想着,又劳烦姨娘跑这一趟。”绮年招手叫如鹂过来接了,“给姨娘上茶。”
孙姨娘连忙摆手:“不敢打扰表姑娘休息。知道表姑娘不缺衣裳,只是大姑娘一点姐妹情意,表姑娘莫嫌弃。妾这就回去了。”
如燕送了人出去,如鹂便把包袱打开,果然里面两件衣服做得十分精细。绮年看了看,笑着问湘云:“表姐好意送我东西,怎么好劳动姨娘过来,派个丫鬟送来就是了。”
湘云瞥了一眼,轻轻一笑:“怕是姨娘能干,能者多劳罢。”
绮年顿时心里明白,多半这衣服,吴知雯并不愿意拿出来,纯粹是孙姨娘的意思。既要对乔氏姐弟示好,也不落下自己,倒是八面玲珑。
“姨娘倒真是能干。”
湘云微微撇了撇嘴:“姨娘是老太太身边调…教出来的人,自然能干。”
绮年笑了笑,把话岔开:“今日见赵姨娘头上的钗子十分精致。”
“是太太赏的。那钗子样式是多宝斋出来的,太太原先买了那个,后头老爷又寻了些好珠子来,叫人另打了一枝,太太就把原先那枝给了赵姨娘。”湘云笑嘻嘻地,似乎心里全无城府,“赵姨娘性子好,养出的姑娘也好。就是太太也喜欢三姑娘天真可爱,有好东西少不了三姑娘的。”
绮年点了点头,明白湘云是说赵姨娘安分守己,李氏自然要抬举她,连着也十分喜爱知霏。那孙姨娘这般张扬,则多半是仗着自己是颜氏赏下来的人,怪道吴知雯一脸的傲气,倒真是女似母相。
“湘云姐姐——”绮年朝前欠了欠身,“我这次……没少给舅母添麻烦,以后更不知要添多少麻烦。做外甥女的,实在也没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想给舅母做双鞋子,可不知尺寸。湘云姐姐能否拿一双舅母的旧鞋子来,让我略尽点孝心?”
这话可不仅仅是试探了。说起来,一个多少年也没见过的外甥女,又是家里败落了来投靠的,确确实实是个麻烦。纵然吴若钊是她的亲舅舅,李氏可跟她没啥血缘关系。但是看这蜀素阁里的摆设,李氏是真的上了心,哪怕就是为了面子情,得人好处也得知道感恩。鞋子之类不过是小事,李氏想来也不缺鞋子穿,但是心意却是要到的。否则岂不是不知好歹?
湘云笑起来:“姑娘这是说哪里话。听说姑娘要来,老爷太太高兴得不行,这屋子太太收拾过了,老爷还特地来看。”压低了声音,“从前大姑太太在家的时候,跟老爷就是兄妹情深的……”后头的话也就不用说了。
绮年跟着笑起来:“那我就更该尽孝了。”好像忽然才想起来,“也该给外祖母做点针线……”
湘云笑着起身:“天色晚了,姑娘一路奔波,该好生休息才是。针线过几日再做也好,太太的旧鞋子,奴婢明日就找一双来。老太太的尺寸,明儿奴婢也给找来。今儿晚上还让如燕如鹂陪着姑娘,外间有值夜的小丫鬟们,若要什么,姑娘只管使唤。杨嬷嬷年纪大了,这一路上累得够呛,太太让她歇几天,再回来伺候姑娘。”
她退了出去,如鹂明显地松了口气,欢喜地把门关紧,笑道:“湘云姐姐规矩真大,我硬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绮年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头:“知道不敢乱说话,还算你有眼力。多跟着如燕学学,都是一般大,看她比你稳重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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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鹂吐吐舌头:“姑娘头发擦干了,快上床吧。湘云姐姐叫送了个汤婆子来,说燕京冷,虽然二月末了,还怕晚上姑娘脚凉。”
如燕也松了口气:“好了,可见舅老爷和舅太太都是真正心疼姑娘的。”倘若主子怠慢,下人又哪里会如此经心。
“你们两个也上床来坐。”绮年拍拍褥子,“咱们说几句话。”
如鹂笑嘻嘻爬到床脚,把被子一角掀起来搭在身上:“晚上还真是怪冷的,果然跟咱们那边不一样。听说北边人都爱用炕的,怎么舅老爷家没用呢?”
如燕瞪她一眼:“就你这么多话!那边屋里窗户底下就打了炕,冬天好直接坐在上头做针线写字的,不会脚冷。若是夜里睡觉,窗户不免往里钻风,可怎么睡呢?”
如鹂也不在意,拿出今天收的一堆小荷包:“姑娘不看看收了什么礼?”
“嗯,打开看看。”
如燕上去,帮着如鹂把所有的荷包一一打开。李氏给的是一对鱼形翡翠压裙,东西不大,玉质却剔透,雕刻细致,想来价值不菲。吴知霄的荷包里装了两个笔锭如意的小金锞子;吴知雯的荷包里却是两个岁寒三友的银锞子。
如鹂不由得撅了撅嘴:“大小姐就给两个银锞子,也太小气了。”
如燕狠狠瞪她一眼:“你是真想挨手板子了吧,表小姐给什么礼,也轮得着你来挑剔?”
“行了,金啊银的有什么好争。”绮年倚着床头打了个呵欠,“倒是说说日后咱们该怎么办的好。”
如鹂眨着眼睛,有些疑惑:“舅老爷和舅太太如此心疼姑娘,还有什么不好办的?”
“你呆啊。”绮年忍不住又戳她一指头。如鹂的脑门儿大,戳起来正合适:“今儿你们没跟着去康园,可也该听见点风声的。”
如燕点点头:“有小丫头来跟湘云姐姐说了,乔表姑娘和表少爷抱着老太太的腿哭。都哭完了,老太太才跟姑娘说话的。”
如鹂倒不以为然:“咱们太太不是老太太亲生的,三姑太太才是,自然是更亲乔表姑娘的。”
绮年笑起来:“说你这个丫头呆吧,有时候倒也看得明白。”如鹂这话倒是说尽了人情,颜氏固然是更疼爱乔连波姐弟,吴若钊和李氏又何尝不是更亲近她呢?
“既这么着,你们就该知道,对外祖母那边,要格外的恭敬。”
“是。”如鹂虽然天真,这道理也是明白的。如燕就更不用说了,想了想又道:“姑娘还是该先给老太太做点针线。”
“嗯。你们说做点什么好?不要跟舅母的相同。”鞋这个东西,不但做起来费劲,穿着不舒服也是不行的,不容易讨好。
“可惜天气已经转暖了,不然做个暖帽就不错。”说起针线,如燕更有发言权一些,“要么姑娘就做双袜子也好。细细的绣上花,总归不会出错的。”
绮年表示赞同。在颜氏这边,还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好。看今天晚上老太太的表现,实在不像那种慈爱型的,倒是精明得厉害。
如鹂转了转眼珠子:“要不要奴婢去打听打听,老太太喜欢些什么?”
绮年沉吟片刻,摇摇头:“不要偷着去打听。我既然来,孝敬外祖母和舅舅舅母都是应该的。有了合适的机会,只管大大方方地问,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万一私下里说话,一旦被误会了,倒是有嘴说不清楚。”她是亲戚,不是仇人,应该不会有人特意要害她,只要稳重谨慎就可以了。私相授受这种事,要避免再避免。
如燕又想起一件事:“孙姨娘送来的衣裳,姑娘明天要穿吗?”
这倒是个麻烦。绮年想了一会,摇摇头:“不穿吧。我自己有衣裳,而且孙姨娘送来的那两件,颜色还是太鲜艳了些,不穿也是有理由的。”那两件衣裳,一件藕荷色,一件杏黄|色,倒是都没有什么大花大朵,但她现在母亲的孝才三个月,这颜色自然是太鲜艳了。
“明天早点叫我,今天晚上忘记问湘云,每天什么时候去给外祖母请安。”
“奴婢问过了。”如燕立刻回答,“湘云姐姐说老太太并不怎么拘着人立规矩,平常每三日去请一次安就好。不过老太太年纪大了,睡得少,早晨起得也早,卯中就要过去请安。若是舅太太那边,冷天是用了早饭再去请安,天气和暖了,就是去舅太太屋里用早饭。时间大约是辰初。”
绮年到现在都不是很适应这个时辰的概念,在心里换算了一下才明白,就是六点左右就得去给颜氏请安,难怪三天一次,要是天天五点钟就得爬起来梳洗,那真是要命。至于去李氏那里的时间就在七点多,宽松很多了。
“明天我们过去给外祖母请安。”
如鹂睁大眼睛:“湘云姐姐说,明天并不是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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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年叹口气:“呆丫头啊,别人三天去请一次安,是外祖母允准的,可是咱们并没得这允准啊。所以明天要去请安,如果外祖母说咱们以后也三天去一次,那才能跟着表姐表妹们按着这个来。”
如鹂虽然明白了,也忍不住嘀咕:“姑娘想的也太多了……”话没说完就被如燕瞪了一眼:“姑娘怎么说就怎么做,哪来那么多话。”扶着绮年躺下,“姑娘快点睡吧,明天早晨还得早起。”
绮年是真累了,躺下去叹口气:“如鹂,要时刻记得,这不是在咱们自己家里了。就算舅舅舅母再疼我,这里也是别人家。何况这府里,外祖母辈分最高年纪最大,时时刻刻都要记得,不管什么事,都要先想到外祖母。”
如鹂低下头:“奴婢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
“不知道玉如姐姐进京住在了哪里,还有韩家大哥……”绮年心里还有很多事,但身体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抵不住连日的奔波,眼皮沉沉落下来,睡着了。
长者赐姊妹生隙
次日天还没亮,如燕就把绮年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梳洗。湘云忙忙地从下房里过来,颇为惊讶:“姑娘,今儿不用去老太太处请安的。”
绮年低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湘云姐姐别笑话我,虽然家里的规矩是这样的,但是外祖母还没有说过我不必天天去请安,我自然该去的。”
湘云目光一闪,笑着接过如燕的梳子来给绮年梳头:“姑娘真真是又有礼又有孝心,老太太最喜欢有礼貌的,必然也高兴的。”嘴上说着,手下不停,给绮年梳了一对垂鬟,又插带上一对镶绿松石和蜜蜡的珠花,轻声道,“老太太喜欢姑娘们打扮得体。”
就是不喜欢人花枝招展呗。绮年心里明白,叫如燕拿了一件玉色绣碧菊花的交领长袄,下头配一条樱草色裙子,对着镜子照照,干净俏丽,任谁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这才披上夹棉披风出门往康园去了。
天色还没全亮,不过下人们都已经起身开始打扫。绮年刚刚走到康园,就看见正屋里已经亮起了灯,当即静悄悄走过去在屋檐下立住。片刻之后,珊瑚掀了帘子出来:“姑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绮年赶紧一笑:“珊瑚姐姐,外祖母起身了吗?我来给外祖母请安。”
珊瑚神色更惊讶:“今儿不是请安的日子,太太没跟姑娘说吗?”
绮年低下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舅母说了。可是我想,舅母和表姐们何时来请安,是外祖母发过话的。现在我还没有问过外祖母,怎么可以就自作主张不来请安呢。”
珊瑚也是在这宅门里混了七八年,从小丫头做到颜氏跟前的贴身大丫鬟,哪里还有什么看不透的?昨日一见面,颜氏搂着乔家姐弟痛哭,却把绮年在一边晾了半天,这其中亲疏远近,谁还看不出来呢?
一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到舅舅家里来寄人篱下,自然心里不安。颜氏是吴家最年长辈分高的,又明摆着不怎么亲近,小姑娘自然是要小心行事的。珊瑚心中想着,不由得有些怜悯地看了绮年一眼。她虽是个丫鬟,却是父母俱在的,日常也有个人疼着。反而是这表小姐,顶着小姐的名儿,还要这么小心翼翼。
“姑娘稍等,奴婢这就进去禀报老太太。”
绮年听珊瑚说话又柔和了几分,就知道没啥问题了。果然不过片刻,珊瑚就又出来:“姑娘快进来,老太太正等着呢。”
颜氏屋里却是依窗打着大炕,虽然是二月里了,因着年老怕冷,仍旧烧着火。屋子里因此格外地暖和,却也总带着股闷闷的味儿,虽然香薰里点着松鹤香,也掩盖不住。
颜氏已然起身,坐在炕上由琥珀服侍着喝牛|乳。绮年低头进去,福身行礼:“给外祖母请安。”
“起来吧。”颜氏的态度却是出乎绮年意料之外的温和,“这么早过来,怎不多睡一会?”
“听丫鬟们说外祖母起身早,怕过来晚了不恭敬,所以……”
“这孩子。”颜氏笑着对旁边的琥珀说,“这才来头一天,就大清早的巴巴跑来,看来是这些日子在路上没累着。”
琥珀抿嘴笑道:“看老太太说的,表姑娘这是一片孝心呢。昨儿晚上乔表姑娘也跟翡翠说,今儿早晨早点把她叫起来,好给老太太请安。这不是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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