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难为
白露听见日久生情四个字,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这情字却不是她一个做丫鬟的能承得起的,急忙抬头看了看绮年的表情,却没找出什么狠戾之色来,不由得低了头哭道:“奴婢知道自己是妄想了……”
“你不用哭。”绮年叹了口气,“是不是妄想,如今说起来也没意思了。我只告诉你,你如今正是好年纪,又是世子身边的大丫鬟,现在挑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嫁了很容易,可若是一味地等下去,等过了花信,再回头就难了。有些话,世子不好说,只得我来做这个恶人——我是个不容人的,想来这大半年你们也该看出来了。我身边如鸳如鹂这几个,将来都是要风风光光嫁到外头,一夫一妻过日子的。就是你们几个,我看小满和小雪也会如此。你若一心非留在这里伺候世子,我也不拦你,也有那一直不嫁的丫鬟后头升了做嬷嬷的,你若愿意也可走这条路,但将来年纪大了孤身一人的时候,却是后悔不来了。你自己出去想想罢,如今还有两年,可以慢慢考虑。”
白露退了出去,如鹂端着茶进来疑惑道:“世子妃说什么了?怎么白露姐姐哭成那样儿?”
如鸳跟着进来敲了她头一下:“哪里那么多话,该我们知道的,世子妃自然会说。”
绮年微微一笑:“也没什么,你们去给二姑娘送个信儿,就说王妃让她跟我去恒山伯府赴宴,叫她准备衣裳首饰。”
如鹂一边答应着往外走,一边嘀咕道:“王妃这回倒奇了,还以为她会借着守孝的借口把世子妃拘着不让出去呢。”
“秦家又不是世子正经外家,且也没有个为了岳父去了就连整个郡王府都没人出去来往的理——”绮年说到这里,突然眉头一皱,“不对劲儿——”赵燕恒是吕王妃嫡出的儿子,不替老东阳侯守孝也就罢了,可是赵燕好是庶出的,吕家是她的外家,秦家一样也是她的外家,按说这个时候,秦王妃不该让她出门才是。更何况一个满月酒,未出阁的姑娘过去也不怎么相宜啊……
“如鹂,你跟二姑娘说,让她派个人去回王妃,就说外祖过世,她也不该出门。”看看秦王妃是什么反应。
如鹂答应着去了,没一会儿回来道:“王妃说,世子妃一人去太单薄了些,所以让把二姑娘也带去。”
倘若没有郑家想娶赵燕好的事儿,绮年也不会对这个满月酒特别在意,但是如今这满月酒却是设在郑家,那不能不多想几分:“告诉二姑娘,那天紧跟着我,万不可单独走开。”不管郑家想玩什么花样,只要身边不离人,不落单,谅来也没有什么。
如鹂答应着赶紧又跑了一趟荷园,等她从荷园出来,正撞见二门上一个婆子进来,见了她便拍手道:“正是要去给世子妃传话呢,麻烦姑娘去说罢。跟着世子爷的立夏在二门等着,说世子爷要骑马的衣裳,让快点给送出去呢。”
如鹂回了节气居告诉绮年,如鸳已经快手收拾了一包衣服出来,绮年犹自有些不放心:“让立夏小心跟着。”
如鹂答应着,抱了衣服又匆匆跑到二门,果见立夏站在那里已有些不耐,见她过来接了衣服便道:“叫个婆子送出来就是了,你这样慢,还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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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鹂今天跑来跑去,大太阳底下已经满脸薄汗,闻言不由气得双眉倒竖:“你嫌慢,自找快的去给你跑!”气冲冲转头就走。
立夏哎了一声,想说自己并非是嫌她慢,只是看她跑得满脸是汗,想说这些活计交给婆子们跑腿便是。谁知道一个慢字捅了马蜂窝,倒叫如鹂误会了。待要解释,如鹂已然跑远了,也只好抱着衣服走了。
如鹂气呼呼回了屋里,绮年看她撅着嘴,不由得笑道:“这嘴都能挂油瓶了,不过送个衣服,怎么又生气了回来?”
如鹂恨恨说了,越想越气,看见炕上笸箩里放着剪子,一手抓起来,一手从袖子里里摸出个荷包,咔嚓就是一剪子。如鸳被她吓了一跳:“你剪什么呢?”抢过来一看,“这不是你做的荷包吗?怎么就剪了?”
如鹂抢回去又是几剪子,葱绿色的荷包顿时变成了葱叶子,气呼呼扔到地上:“谁要给他做荷包!”
“嗯?”绮年听着不大对劲,“给谁做荷包?”
“立夏呗!”如鹂恨得把那堆破布又踢了一脚,“瞧着他用的荷包都旧了,好心好意给他做了一个——嫌我慢!用你的破荷包去吧!”
绮年差点笑出来:“人家的荷包旧了,关你什么事?”
如鹂忿忿道:“还不是看他上回护着世子妃,想着做个荷包谢谢他!”猛然明白过来,连忙解释道,“奴婢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头,就是觉得他对世子妃忠心,看用的荷包那样旧了,想着给他做个新的,免得跟着世子出去给世子丢脸不是。”
她这里说,绮年和如鸳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笑得如鹂发了急,绮年才抹着笑出来的眼泪道:“你呀,既然绣了就给人家,这样铰了算什么?岂不是白绣了?”
如鹂正要说话,小满进来笑道:“世子妃,立春来给世子妃请安,在侧门候着呢。”
立春自去了绮年的庄子上,这还是头一次回来,绮年连忙叫他进来。立春穿着庄子上人的褐衣,进来给绮年行了礼,便道:“今年开春,那些玫瑰花苗子都栽上了,师傅们指点着,人人也都还勤快。到这时候花苗子多半都活了,还长高了好些,师傅们说明年必然开花的。这件事总算办出了点样子,所以才敢来见世子妃。”
绮年笑着点了点头:“很好,知道你办事妥贴,我是放心的。”
立春赶紧站起来,低着头道:“世子妃这样说,小人真是愧悔无地了。若不是世子妃宽宏大量,哪有小的立足之地。”
绮年摆手道:“从前的事就不必说了。今日既回来了,不必巴巴的再赶回去,就在府里过一夜再走罢。”也好跟小满说说话,瞧小满刚才进来时眉梢眼角掩不住的欢喜就知道是八…九不离十的事。
立春应了一声,又道:“方才在门口遇见立夏,说是回来替世子拿衣服的,叫小人捎句话给世子妃身边的如鹂姑娘,说是‘并没有嫌姑娘慢,只是觉得大日头底下来回的辛苦,这些跑腿的事叫婆子们做就是了,婆子们腿长,还快些’。小的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原话儿转说就是了。”
这下绮年笑得更厉害了。如鹂最恨的就是她个儿小,从前在周家的时候,如莺如鹃年纪大些就不说了,如鸳只比她大半岁,个头儿就比她高出半头来。如今来了京城,个儿也不见长,如菱比她还小呢,如今也比她高一点儿了。立夏这番解释,前头还好,后头说婆子们腿长,可是又踩了如鹂的尾巴了,倒还不如不解释。
果然如鹂气得小脸儿通红,跺着脚气呼呼出去了。绮年笑得开心,叫如鸳拿银子来打赏立春,立春坚决不接:“给世子妃当差,做好了是份内的事,不敢受世子妃的赏。”
绮年笑道:“这说的什么话。你总得给人家小满攒点聘礼吧?这么着吧,将来这两个庄子上的进益,十成里分你一成。”
立春吓了一跳,赶紧推辞。绮年笑吟吟道:“你也不用辞了,我知道你从前拿的月例不少,如今到了我的庄子上,月例是差得多了。凭你的人材,拿一成利也不亏,你好生做吧。就算不为自己,将来小满嫁了你,还不得好好养着人家吗?”
立春胀红了脸,答应也不是,推辞也不是,感激莫名只能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个头:“小的一定尽心竭力。”
绮年笑着让他出去了,这才转头问如鸳:“如鹂几时对立夏这样好的?”
如鸳连忙道:“就是上回出了铺子那事儿,立夏对世子妃忠心,如鹂就常说他好。不过奴婢瞧着,她也并没别的意思,更没有私下里授受什么,就是这个荷包也是刚刚做起来的。世子妃知道的,她针线上不行,这荷包做了好几个月呢,以前断然没有什么的。”
“你不用这样紧张。”绮年笑着摆摆手。高门大户里的规矩,丫鬟小厮们彼此之间是不许私下里交接的,最多到了年纪配人的时候,得主子欢心的可以去求求主子。有些规矩严的人家,若发现下人间相互有了私情,都要一起发落甚至打死的。
不过绮年没有这样的想法。内外不许私相授受当然是有道理的,但倘若相互看着对眼,日后指配了不是更好?只要各自做好自己的事,不因为私意荒废了自己的职责就行了。
“说起来,你和如鹂也十五了,没几年也该嫁人了,你自己也瞧着,看上了谁,告诉我。”
如鸳的脸登时也红成了一块大红布,嗔道:“您是越说越没个正形了!我还有活计要做呢,不跟您说这些。”转身也要走。
“哎哎,站住!”绮年赶紧把人叫回来,“不过是说一句,我这里操心,你还不领情呢。得得得,我不说了就是,有正经事与你说。采芝那里,你要多长个心眼儿,找人替我盯着些。”将白露的话缓缓地说了。
“难道真像秀书说的,她划坏了帐子是想诅咒世子和世子妃?”
绮年摆摆手:“这也不算什么诅咒。我只是觉得若这事是真,她就不像看上去那么老实。倘若她只是对世子忠心,倒也没有什么——总之还是得跟世子说说,快些替她挑个人。”
“可——若是夏轩里三个都打发了出去,只怕不但外头,就是王爷也会——”如鸳很是担心,“不如就还借着禁足的由头,不许她再出来就是了。”
绮年摇头:“到底是伺候过世子的人,再者衣裳那件事也还没有证据,可是香药死的那次,却是她替我顶了罪的,若无凭无证就将她关起来,未免寒了人心。”采芝成为通房的原由还不能告诉如鸳,这才是不好处置的关键,因为赵燕恒一直就对她有愧疚之心,若是处置得不好,赵燕恒心里就先过不去。
如鸳迟疑半晌,小声道:“可是,那件事——若是她根本就没有跟珊瑚说过香药病重想请大夫的话呢?”
绮年猛地抬头看着如鸳。是的,因为珊瑚在那种时候扔下众人回了吴府,所以大家都认定了是她没把香药的事传到,再加上那汤——可是这只能证明采芝确实去了厨房并遇到了珊瑚,却并不能证明她曾对珊瑚说过要给香药请大夫……
133后花园借酒装疯
说是恒山伯府摆满月酒;其实还是借了相近的承恩伯府开席。毕竟那边世子夫人的七七还没过呢;大摆宴席说不过去是一回事;就是客人也觉得晦气。
不过绮年倒觉得这事不大好。恒山伯府的地形她清楚,可是承恩伯府是个什么样她就不知道了。出门前那一会儿,她几乎都想叫赵燕好装个病了,但回帖都递了过去,没什么理由的话让她装病也不合适。更何况;临出门前魏紫拿了个匣子过去给赵燕好;打开来一看是一枝点翠蝴蝶钗,说是给二姑娘出门戴的。可见你即使想装病也不成的。
但是这一枝点翠钗让绮年更提高了警惕;赶车的小厮是立夏不必说了;身边如鸳如鹂再加小满;赵燕好也带着丫鬟碧水;外加两个婆子,足足的两车人往承恩伯府去。
才到承恩伯府侧门,就遇上了张家的马车。冷玉如挂着郑瑾义妹的名字,自然是要来的,虽然说有孕在身,但据说多看看别人家的儿子,自己也能沾喜气生儿子。当然话是这么说,这喜气能不能沾上就另讲了。
“给世子妃请安。”张沁马上就要出嫁,自然是不出来的了,没了姐妹在身边,张淳越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给绮年问了安,立刻就挽上了赵燕好,对她头上的点翠蝴蝶钗啧啧称赞,被冷玉如瞪了一眼才稍稍收敛一点。
“你这才刚出三个月吧?觉得怎么样?”绮年挽了冷玉如的手,看她气色不错,稍稍放心,“瞧着脸色还好,吐得还厉害吗?”
冷玉如的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护着,闻言笑笑:“已好了。真怪,前几日还一点东西都不想吃,那日早晨起来忽地就不吐了,如今能吃能喝,就是总觉得困乏想睡。往年还觉得有些苦夏,如今这已快到五月了,倒是丝毫没有感觉。”
“能吃能睡就好,不过每日也要活动一下。如今你不管家了罢?”
冷玉如脸上微红:“不管了。少将军说我要养身子,婆婆就把管家的事又接回去了,连给小姑备嫁妆的事也不要我管了。”
绮年很想问问张殊现在是不是收了通房,但话到嘴边又不好问出来,倒是冷玉如低声道:“我这一有孕,二伯母又想着□桃上前,前些日子惹得少将军恼了,说她不知廉耻,就要叫人牙子来卖了出去,还是二伯母好说歹说,交给她娘领回了二房去。”
绮年看她脸上没个笑容,不由得问道:“这不是好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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