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难为
因林夫人娘家如今已经不在京中,所以京城内并无住宅,先赁了一座小院住着,只等丈夫回了京城,看究竟是留京还是外放再做处置。林夫人久不在京,也无甚熟人走动,长日无聊,听说绮年来了,连忙叫人迎进去。吴知霄知道林家如今并无男丁,自然不好久留,只拜见了林夫人,又谢她来京一路上照顾绮年,便告辞去书院了。
这里林夫人欢欢喜喜叫人上茶上果碟,又把林悦然叫出来,自己便拉了绮年的手到身边坐着,问她到了吴府之后如何,听绮年捡着高兴的事说了,这才放下心来,连声道:“吴侍郎和吴夫人是厚道之人。”
林悦然打扮得像朵石榴花一样冲出来,顾不得丫鬟在后头跟着叫她走慢些,一径冲到绮年身边,拉着叫姐姐。她进京这些日子,并无年纪相近的同伴,好生无聊,此时见了绮年,倒当真欢喜得很,拉了绮年叫陪她出去逛街。
绮年笑着反拉了她坐下,向林夫人道:“蒙伯母一路照顾,若说是拿东西来还伯母的人情,这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是也没有空着手上门的道理,这两匹蜀锦,送给妹妹和伯母裁件秋衣,伯母可千万别嫌弃。”说着,便叫如燕如鹂把蜀锦抱上来,一匹是桃红洒金的,一匹是玉色织了银丝暗花的,颜色既鲜亮又雅致。
林悦然看了那匹桃红的十分喜欢,林夫人却看得出来这料子十分贵重,不由得皱了眉头:“怎的拿这般贵重的料子过来?难道要跟伯母见外不成?”
绮年笑嘻嘻道:“伯母这话就是臊我呢。说起来我进京才几天,也不知道这京里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不好。这个料子——不敢对伯母说谎——是有旧仆想在京里开个蜀锦蜀绣的铺子,我在成都住得久些,也就是这东西能瞧得出好坏,所以才敢拿了来送给妹妹的。”
林夫人叹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哪里在东西上呢?”
绮年抱了她手臂笑道:“那铺子新开,生意也不甚好,但料子实在是好的。若是伯母觉得好,日后关照一二也就是了。且他家是送货上门的,不必伯母还要自己走一趟。”这也是她跟小杨管事商量好的,若是林夫人日后穿了这料子出门,有人看见好,少不得要打听一二,这就是广告效应了。
林夫人也是精明人,听了这话便知道那铺子多半是绮年有份,不禁也笑了:“你这孩子,倒是精明人。想我和你母亲跟你这般大的时候,哪里知道这些……”想起从前的少女时光,不由得有些伤感。
绮年赶紧拿话来劝慰,林悦然不耐烦听这些,拉了乔连波去踢毽子。乔连波在家时极少弄这些,踢得十分笨拙,林悦然虽指点了她几次,但这踢毽子也非一日之功,哪里就能立刻学会。又踢了几下,林悦然见她仍然不得要领,很是扫兴,把毽子扔给侍立一边凑趣的连翘,想要嫌乔连波笨,也知道不能说出口,便有些生硬地道:“怪热的,不踢了。我们回去喝茶吧。”说完,一溜烟跑回屋子扑到林夫人怀里去撒娇要出门。
乔连波怔怔站在院中,脸颊通红,也不知是踢毽子热的还是臊的。连翘看着不好,赶紧上来屈膝赔礼:“我家姑娘年少娇纵了些儿,有失礼之处还请乔姑娘千万莫与她计较,奴婢这儿给您陪罪了。”
乔连波忍住心中的屈辱,低声道:“这位姐姐无须如此,这天气热,不踢也好。”强忍住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低头进了屋子。吴嬷嬷心疼不已,又不敢对连翘发作,故意道:“姑娘若是不舒服,咱们还是家去罢。”
绮年听了,回头就看见乔连波眼中含泪,准知道是跟林悦然有了什么矛盾,当下起身道:“打扰伯母这些时候,我们也该告辞了,还有一个朋友要去见见。”
林夫人正沉浸在回忆之中,也未注意乔连波神色有异,十分遗憾起身送绮年:“若得空了,时常来走走才是。”
绮年连声答应着,上了马车才问:“表妹怎么了?”
这一问,乔连波的眼泪顿时断线珠子一般掉了下来,吴嬷嬷连忙将方才的事说了。绮年点头道:“林姑娘年纪小,家里又只她一个女儿,不免的娇惯了些,表妹别与她计较,且擦擦泪喝口茶,以后咱们少来也就是了。”
乔连波拭了泪,哽咽道:“表姐这是还要去哪里?”
绮年看她这样儿,也没法带着她去见冷玉如了:“要么表妹先回去吧,我自己去便是。”
吴嬷嬷忍不住道:“只一辆马车,这可如何回去呢?”
绮年想了想,吩咐车夫:“送我去烟袋街东头冷家,然后送乔姑娘回府,麻烦再来接我一趟。”说着看了眼如燕,如燕连忙拿出块碎银递给车夫:“辛苦大哥,留着喝茶。”
这银子就算是车夫赚的外快,自然情愿,当下先将绮年送到冷家,待看着冷家出来几个丫鬟媳妇将绮年迎了进去,这才调转马车回吴府。
绮年下了车,乔连波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吴嬷嬷轻拍着她的后背叹道:“可委屈姑娘了。”
乔连波哽咽道:“我原不该来的。”
吴嬷嬷忿然道:“姑娘当真不该来。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一面之缘,毕竟咱们也不承林家什么情,偏姑娘礼数周到,巴巴的上门来道谢。那林家姑娘也可笑,到底咱们是客人呢,就这般失礼!”
乔连波说不出话来,只是流泪。她怎能说她并非为了林夫人才出这趟门?吴嬷嬷哪知她心事,只忿忿道:“周姑娘也是,看见姑娘受了气,竟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
“是我自己要来的,也怪不得表姐。”乔连波话尚未完,吴嬷嬷就叹气道:“姑娘也太老实——周姑娘自然不能说林姑娘什么,可若真是上心,又怎能让姑娘一人回去呢?”
乔连波拭泪道:“我这样子,终不能跟着表姐去别人家里,岂不更让人看笑话了。”
吴嬷嬷无话可说,但心里究竟是心疼连波,十分不悦,想了一会道:“依我看,姑娘以后还是远着周姑娘些,就跟着老太太才好。”
乔连波连忙道:“这如何能成?这家里,也就是绮表姐对我好些,其他人……”
吴嬷嬷却另有想法:“姑娘还是听我的。没见今日,姑娘一跟霄少爷说话,周姑娘就不欢喜了?只怕是周姑娘心里也忌着姑娘呢。”
乔连波怔了一怔:“表姐——不欢喜我与表哥说话?”
“可不是。”吴嬷嬷笃定地说,“周姑娘跟霄少爷说话的时候,姑娘问了那么几句,周姑娘立刻就不说话了。难道姑娘不曾觉察?”
乔连波仔细想了想,果然是这样不假,顿时惴惴:“莫非表姐也——”
吴嬷嬷哼了一声:“前次雯姑娘及笄时,周姑娘在那假山处跟霄少爷撞上,当时我就说不是凑巧,姑娘只是不信。”
乔连波越想越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不禁垂泪道:“那又如何?难道我能跟表姐抢不成?舅母又喜欢她……”
“家里的事,说到底还是要老太太作主。”吴嬷嬷笃定地说,“姑娘只管孝敬好了老太太,再时常地与霄少爷说说话儿,将来姑娘年纪再大些儿,老太太自会给姑娘作主的。只是周姑娘——姑娘还是要防着些儿。”
34大舅母未雨绸缪
绮年可不知道自己在吴嬷嬷心里已经成了城府深沉图谋表哥的那种“典型性表小姐”;正跟冷玉如很哈皮地在挑衣裳料子呢。
“这块湖蓝色的给伯母,这上头织了宝相花纹,我记得伯母最喜欢的。”
冷玉如叹了口气:“多谢你记得我娘,不过还是拿这块石青的罢。就这块宝相花的,进了我娘房里没几日;恐怕就要被郑姨娘讨走了。”
绮年不由得停下了手:“怎么?这郑姨娘已经嚣张至此了?伯父也不管吗?”
冷玉如苦笑:“我爹的官儿都是靠着郑家来的;你想他会说什么?郑姨娘倒也还不至公然抢夺;但若我娘有什么东西被她看上了;便是纠缠不休。如今我娘一心吃斋念佛;只保佑着我能过得好;总不愿与她争吵,是以无论她要什么都给她。我也说过几次,可……”
“那我给你的这些呢?不会也被她要去吧?”
“这倒不至于;我爹如今还指着我去讨好郑瑾娘呢,她还不敢太过得罪了我。”冷玉如自嘲地一笑,“对了,你可知道,郑瑾的婚事怕有变了。”
“怎么说?”绮年回忆了一下,“上次咱们约好去文昌庙上香,后来又说你被她叫去了,可也是为了此事?”
“可不是。”冷玉如微微撇了撇嘴,“西北那边前些日子打了几仗,郑瑾那位未婚夫婿,听说是在打斗中伤了脸,留了疤。”
“毁容了?”
“据说还不致如此,只是脸上落了疤,好像腿也伤了,虽不妨碍走路,却听说略有些跛。郑瑾听了便闹着不肯嫁了。”
“都订了亲了,如何能为这事就不嫁了呢?”绮年疑惑,“这不是小事,哪能说悔婚就悔婚?再者若伤不是很重,军人么,哪个身上没伤?”
“所以郑家要接那位少将军回京城来相看一下,看到底伤成了个什么样子。”冷玉如厌烦地皱了皱眉,“郑瑾说不管怎样,她不嫁残废,可是恒山伯府也不愿意轻易放弃这门姻亲,所以叫我过去劝着呢。”
绮年噗哧笑了出来:“让你去劝?真是奇怪了。”
“可不是。”冷玉如讥诮地一笑,“分明是郑瑾娘没人发脾气,找我去挨骂罢了。我只听着,也不说话。她爱嫁不嫁,与我何干。”
绮年拉起她的手,真心地说:“玉如,你真不容易。”
冷玉如嗤地一声也笑了出来,随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少跟我来这一套。既觉得我不容易,多送我两匹料子。过几日东阳侯老侯爷六十寿辰,我必得跟着郑家大小姐去的,到时候也省得她再赏我衣裳。”
“那自然,我今天就是过来给你送料子的嘛。”绮年揉揉脸,“你手劲见长啊。”
冷玉如随手再掐一下:“谁叫你脸蛋滑嫩来着?说来也怪了,看你也没多么白皙,怎么这皮肉就是溜滑的,叫人掐了还想掐。”
绮年一巴掌给她拍开:“被你掐多了就不嫩了。”颇有点沾沾自喜,“人家这是天生的好。”说起来,上辈子可没这么好皮肤呢。
冷玉如就笑着绕过桌子来掐她,两人笑闹了半日,冷玉如到底只挑了两匹料子,不肯多要。两人叙了旧,想起远在成都的韩嫣,索性又一起执笔给韩嫣写了厚厚一封信,冷夫人仍旧没从庙里回来,绮年不能再等,这才离开了冷家。
谁知一回吴家,湘云就迎出了院子,低声道:“姑娘,老太太叫你过去呢。说是今儿乔表姑娘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哭过,只怕是要问你话呢,太太已经过去了,让我提醒姑娘一声。”
绮年诧然:“表妹回来的时候还在哭?”
“可是呢,眼睛都肿得桃儿一样了。”湘云很是担忧,“姑娘,你跟表姑娘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绮年苦笑,“我现在就过去。”
颜氏坐在康园正厅的红木椅上,一手掐着檀香佛珠慢慢地转动。李氏坐在一边,不时焦急地向门口看去,见绮年进来,稍稍松了口气道:“怎的这时候才回来?”
绮年蹲身行礼,微笑着回答:“因冷家伯母去庙里礼佛未归,所以多留了一时。”
李氏点了点头,瞥一眼颜氏阴沉的脸,道:“连波今日回来时似是哭过,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哦,今日在林府时连波与林姑娘一起踢毽子,大约是有些不太愉快。”
“不太愉快?”颜氏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扫了绮年一眼,“有什么不愉快?”
有什么不愉快你应该去问连波好吗?绮年腹诽着,答道:“林姑娘年纪小,免不了有些娇气,大约是踢毽子没有踢成,所以发了些脾气。”
“发脾气?”颜氏冷笑,“你带连波去林家,就是为了让她去受气的吗?”
“绮年并没有想带表妹去林家受气。”绮年抬眼看着颜氏,淡淡地回答,“表妹与林夫人算不上有什么交情,表妹愿去道谢,是表妹知礼。林姑娘娇纵,是林姑娘失礼,这些都非绮年所能左右。”
颜氏猛地抓过手边的拐杖用力一顿:“这么说,你倒是觉得连波是自己凑上去受气,咎由自取了?”
“表妹是依礼而去,林姑娘娇纵,任谁知道了也只会说表妹知礼。绮年的意思只是说,绮年并没有要带着表妹去受气,倘若早知今日林姑娘会如此,绮年也就不会让表妹去了。”绮年真心觉得这老太太不怎么讲理,还喜欢曲解别人的意思。
颜氏被顶了一下,一时无话可说,但随即又顿了一下拐杖:“你就是这般与长辈说话的!”
绮年不答了。颜氏冷冷盯着她,又道:“你明明知道连波受了委屈,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