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难为
绮年疲惫道:“正是怕有什么来头,我们且别惹麻烦。想来今日之事也不是冲我来的,怕只是池鱼之殃,莫要闹大。倒是这些日子少来这西山寺才是。”
韩嫣拉起绮年的手,只见十片指甲因先前死死抠着车厢,已经不成样子,还有一片掀了起来,沁出些血丝,连忙叫晴书拿些药粉洒上,又拿自己帕子包了,叹道:“伯母若看见了,今日之事也瞒不住了。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平白你遭了殃。”
绮年不由得想起在寺内撞见的那个假和尚,隐隐觉得今日之事并不简单,自己一个女儿家,有麻烦还是躲得越远越好,于是郑重其事又叮嘱韩嫣千万不要去催问韩同知,更不要提这菱镖与铁箭之事。
韩嫣看她说得郑重,也只好答应了,用马车一直将绮年送回家中。
虽然对吴氏说是在寺中上香时空马车惊了,吴氏也少不得后怕。绮年将手缩在袖子里,只说累了,遮遮掩掩回了房自去上药。幸而伤处并不明显,这事总算遮过去不提。
聚与散世事难料
西山寺之事虽然惊魂,但绮年料想此事与自己并无什么关系,也就不放在心上,只去书房里找出一本《大宋律例》来细细查查,看立嗣之事究竟有什么说道。
没错,绮年要翻阅的确实是《大宋律例》,只是此宋并非绮年读过的历史上的那个“宋朝”。
当初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绮年没少溜到父亲书房里去翻书,想搞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朝何代何处。翻了几个月的史书之后,她总算弄明白了。
在绮年前世读过的历史上,宫门斧影是宋朝历史上的一件大事,但在这里,这件大事居然没有发生,赵氏兄弟二人不但没有阋墙,反而是同心协力,建立起了一个帝国。当然,任何一个朝代都不可能绵延不绝,宋朝最后还是被元灭掉了,只是这个元却不是由忽必烈建立的,而是一个名字超拗口以至于绮年到现在都没有记住的人。
元朝只存在了八十年,就被推翻了。或者因为宫门斧影引发了蝴蝶效应,推翻元朝的并不是朱元璋,而是一个自称宋帝后裔的赵姓男子。
绮年很怀疑这个所谓“宋帝后裔”究竟是不是真的,但在那时候打出这旗号确实很能收拢人心,而且此人最终得了天下。既然是宋帝后裔,那么得天下就算是复国而不是再立新朝,于是仍承国号为宋,对于元之前的宋,史书称为“前宋”。
绮年当时确定了历史之后,大大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这种环境让她从前学过的东西并没有荒废掉。汉赋唐诗宋词,甚至元曲都能用上一点,对于读书真是大大的开外挂啊!她甚至都有点遗憾自己为什么没穿成个男儿,不过后来一想,会背书和能考试不是一码事,这点遗憾也就烟消云散了。
《律例》上对于立嗣一事亦有条款:夫死无嗣,妻于夫族中为之立嗣;无妻,则父母为之立,无父母,则兄弟为之立;无兄弟,则族立。
绮年把一本《律例》从头翻到尾,确认正式条款只有这几句,才舒了口气。这里头说得很清楚了:丈夫死了,正妻可以给丈夫立嗣;如果没有正妻,父母可以做主给儿子立嗣;父母也去世了,那么兄弟可以办这件事,要是连兄弟都没有的,族里也可以给这一房指定一个嗣子,免得香烟断绝,这一房都变了无祀之鬼。
照这样说,周老爷去世之后,立嗣这事第一能做主的就是吴氏,只要吴氏活着,就轮不到其它几房的人说话。就算三房想随便塞个什么人进来,吴氏不肯,他们也没办法。
绮年研究完了《律例》,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想着也找个时间提一提这立嗣的事,还有将织坊转给彭家之事,也要一并办了才好。
哪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吴氏平日里性情软弱,偏在这事上十分固执,无论绮年如何说,也不肯将当年丈夫置办下的产业转手。绮年说得多了,吴氏便要伤心哭泣,又说绮年不孝。
绮年怕她哭坏了身体,这些事只好暂时搁下不提。只让小杨去对彭家说明情况,只说一旦说服了母亲,必定将织坊转给他们。
将至中秋,韩嫣却遣人送了封信来,约绮年出去吃茶。
这时候吃茶人也少了,绮年早晨起来侍候了吴氏用过药,这才带着人出门。自打上次出了事,吴氏不许她再出城去,也不许坐马车,只得乘了轿子去,比马车又慢了些。待到了茶楼,韩嫣与冷玉如已在雅间里等候得久了。
“你的手怎样了?”韩嫣一见绮年进来,便忙着要看。
绮年伸手给她看了,笑道:“一点小伤,已然好了。这大年下的,只当你在府里帮伯母理事,怎的还有空闲叫我们出来吃茶?”
韩嫣咳了一声,低声道:“你可知道那日西山寺究竟是何事?”
绮年其实也是好奇的,忙问:“神神秘秘的,有事快讲,莫吊人胃口。”
韩嫣将声音压得更低:“听我父亲说,那日是京里的内卫来捉人呢。只因寺门外马车这一惊,各家的女眷都乱了起来,连寺庙里也惊动了,里外乱成一团,要捉的人也不曾捉到。这些日子,就连衙门里也悄悄地派人四下里搜索,只是京里有话,不许惊动了人。”
绮年虽早知道这事必然不是小事,却也没想到跟京城内卫扯上了关系。内卫乃是皇帝身边的近卫,他们出手,必然是与皇家脱不了的关系,连忙道:“罢了罢了,这些事,我们不知道也好,知道得越多,越是不得安生。”
韩嫣笑道:“我父亲也是这般说的。他都不去盘问此事究竟,只是知府大人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多一句也不肯说的。那菱镖和弩箭的事,我也一个字不曾跟他说过。”
绮年越想越觉得那天在西山寺里看见的和尚必定与此事有关,但这事只好烂在肚里,万不能多说,随口便道:“既是这般,你也不要再向伯父探问什么了。如今我戴着孝也不好出门,今年这元宵灯节,又只好你两人去看了。”
韩嫣笑道:“灯节算什么,等你脱了孝,恰好是我及笄,到时候请了你们一起,好好在我家热闹一番。”
冷玉如一直坐着没说话,这时候才慢慢道:“只怕你这及笄礼,我是去不了的。”
韩嫣诧异道:“这是为何?”
冷玉如神情复杂,半晌才道:“我家那位姨娘,不知怎的跟京里恒山伯府攀上了亲戚。”
韩嫣一怔:“恒山伯府?那可是郑皇贵妃的娘家!”
当今皇帝于女色上不怎么看重,后宫里不过一后三妃,九嫔的位子上只有四人,下头婕妤美人寥寥十数人而已,算得上是少有的勤政之帝了,不过他娶的妃子们,却有不少是大有来头的。
比如说这位郑皇贵妃,乃是当今太后的娘家侄女。太后出身承恩伯府,原是恒山伯府的二房,因出了太后才封了承恩伯的。
当初先帝有五个儿子,个个都算是文成武略,各有千秋。若是寻常人家,儿子个个成才,该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喜事,无奈到了皇家,反而成了夺嫡的乱事。那时候绮年不但没穿越过来,连这个本身也还没生出来呢,只是偶尔听长辈说说旧事,知道一二。
五位皇子中,只有当今圣上、当年的四皇子,托生在一个美人的肚子里,因着出身不高,自知这大位轮不着自己,不曾参与到这夺嫡之事中。结果一场大乱绵延足足三年,四位出身高贵的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只剩下了这位四皇子,安然无恙。
先帝也因着儿子们闹事,竟然还有意图逼宫的,连急带气,虽则把这乱事全部压了下去,人却也不行了。太后本生了二皇子,却被大皇子暗暗害死了,到了这会儿当机立断,将四皇子收养到自己名下,便立为皇帝。
今上登位之时不过二十余岁,只娶了一位正妃,纳了两房通房。既做了皇帝,少不得广开后宫以求后嗣,太后便将恒山伯府自己的侄女说给了皇帝,入宫就封了妃,转过年来生了三皇子,便又升了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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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三皇子已然十四岁,听说读书上颇通透,甚得皇上喜欢,于是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再加上有得力的娘家,真是如同滚雪球一般声势直上,甚至隐隐有些要压过出身清流之家的皇后。
说起来恒山伯府也确实有些出息。老恒山伯生前就掌着五城兵马司,要不然当年在今上登基的关键时候也起不了作用。如今承爵的长子郑元是兵部左侍郎,倒是不掌兵,但次子郑复却是个千户,手里实实是有兵的。长女郑始,就是如今的皇贵妃。幼女郑末,也嫁了永顺侯府的长子,如今是侯夫人。一门上下,真是煊赫非常。
冷玉如唇角弯了一弯,眼里却是冷冷的:“我家那位姨娘的哥哥,三年前捐了个监生进京去应考,中倒不曾中,却不知怎的跟恒山伯府的人搭上了边,序了族谱,居然攀上了远亲,在京里也谋了个官职。前几日托人捎了信来,说恒山伯府许着帮我爹爹也在京里谋个职位,比成都府这边只高不低……我爹爹已让大哥去了京城,若是消息实在,只怕入了初冬,我家就要入京去了。”
韩嫣怔怔听了,勉强笑道:“这是好事。伯父若得了好位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且那恒山伯府这般威势,大树荫下好乘凉,你怎的还不欢喜呢?”
冷玉如唇角又弯了弯,道:“我知道你们是怕我忧心,宽解我呢。父亲得了官职自是好事,可这般得来的官儿——姨娘可就居功至伟了。”
一时间室中沉默。韩嫣与绮年都知道,冷玉如的母亲是糟糠之妻,年轻时操持家务垮了身子,久不生育。冷主簿入仕之后,就娶了一房良妾,便是郑姨娘。
这位郑姨娘出身穷苦,家无隔宿之粮,唯一的兄长虽是个童生,但才学平平,连考了几次秀才都不中,把家里考得精穷,妹子也没有陪嫁。实在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将郑姨娘许了冷主簿为妾。谁知道郑姨娘颇有几分本事,入门三年,倒生了两个儿子,登时母凭子贵,身份大大不同了。
冷玉如的母亲看在眼里也是暗中着急,先把儿子全部养在自己身边,同时求医问药想要自己生。无奈折腾了几年,也只生了冷玉如一个女儿,此后便再无消息了。
只因她是共患难的妻子,当初又给公婆守过孝,因此在家中还是当家理事;郑姨娘虽然得宠又有儿子,也不敢很公然张狂,表面上还得守着妾室的礼数。可是倘若冷主簿因她家中与恒山伯府的远亲关系而得官,那郑姨娘在家中的地位就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了。
半晌,冷玉如讥讽地笑了笑:“爹爹七八年在这主簿的位置升不上去,听了这消息欢喜得很。如今还不知事成与不成,郑姨娘已经叫人裁了七八身新衣裳,准备进京里穿了。”
绮年与韩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安慰。冷玉如疲倦地叹了口气:“与你们说这些作甚……你们都是有福气的。”
绮年父亲体弱不曾纳妾不提,韩嫣的父母却是出了名的举案齐眉。韩同知昔年家贫,全靠妻子嫁妆维生,方才高中进士。初时在翰林院清苦,也亏了妻子操持家务。这些年来家中止有一子一女,皆是韩夫人所生。初时为了开枝散叶,也曾纳过一两个通房丫头,嗣后因皆未有什么消息,这些年也打发出去了。韩嫣是韩同知的老生女,比大哥韩兆小着七岁,在家中倍受宠爱,姨娘这种生物的杀伤力从未见识过,当下接不上话来。
片刻之后,还是冷玉如摆了摆手,向绮年道:“休说这些了,倒是你家三房的事——这些日子可曾来找过麻烦?”
绮年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总觉得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还会来闹的。别的我倒也不怕,好歹他们还不敢公然抢劫吧?我只担心我娘的身子,郑大夫已说了,她不能再动气……”
吴氏的身子不好,韩嫣与冷玉如都是知道的,不由得都沉默起来。孤儿寡母固然可怜,可若是无父无母,那更是风中漂萍一般,不知结果如何。更何况周家这样儿,若吴氏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周家三房真要上门来强抢了。
默然半晌,冷玉如轻咳一声:“你也莫要如此忧心,横竖你还有舅舅,总不会不管的。但不知伯母,可曾写信回京?”
绮年不由得怔了一下。冷玉如这意思,是变相地提醒绮年,若万一吴氏身子不好,就要让舅舅来撑腰才是。
“这……我娘也不常与我说起舅舅,也不知……”吴氏平日里说得最多想得最多的就是逝去的丈夫,至于娘家的事,反而是甚少说起。加上这年头交通不便,成都离着京城燕京千里万里,托人送封书信都要花个把月往返。
冷玉如微微皱眉:“听说吴大人如今在京里已经做了正三品的侍郎,怎的你家反而不来往了?”这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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