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难为
“听说今儿晚上宫里也有人出来观灯。”吴知霆的消息比较灵通,一边走一边说,“只不知是皇上,还是皇子们代观。”
这观灯也是一种政治活动,类似于国庆节领导人出巡什么的,表示一下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朕也出宫与民同乐神马神马的,所以未必每年都出来,但隔三差五的总要来一趟。
吴知雪这些日子不是绣嫁妆就是看账本,早闷得不行,今儿如同出了笼子的鸟,笑声不断。听了吴知霆的话,就闹着要去祥云城楼去看“皇家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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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知霄虽比吴知霆小一岁,却比他慎重,忙道:“那里人太多,只怕挤散了。”
吴知雪撅起嘴:“便是走散了,难道不认得路的?再者我们自己小心些便是,如何就会走散了。”
吴知霆最是宠爱这个妹妹,闻言便向吴知霄道:“我们仔细些,只走一遭就回来。”又向吴知雪道,“若是人多,只许远远看一眼,不许闹脾气。”
绮年琢磨了一下,便走到吴知霄身旁低声道:“二表哥,我实在走得累了,不想过去了。我想去烟袋斜街看看,回头在街口等你们可好?”
吴知霄想了想,烟袋斜街离此不远,人也少一些,便点头答应道:“既这么着,你带着如燕不够,松烟、项烟,都跟着表姑娘!若表姑娘少一根头发,仔细你们的皮!”
松烟项烟自然答应不迭,两拨人便就在此地分了道。
往梧桐大街走挤得要命,往烟袋斜街倒稍稍好走些。松烟和项烟一前一后,一个开头一个断后,如燕在一边扶着,四人从人流出杀出一条道路,终于走到了烟袋斜街街口。松烟不由得拿袖子擦了擦汗:“姑娘,这边人倒少点,其实灯也不差的。”
这话说得没错。烟袋斜街上照样是扎了满满一街的灯,各式花灯应有尽有,若说每盏灯都细看,把这一条街上的看完也要用不少时间。松烟和项烟年纪也不大,虽说是出来伺候主子的,却也被这灯吸引,一人脸上戴了个鬼脸儿面具,相互嬉笑。
只是绮年和如燕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看灯,脚下沿着路边慢慢地走,两个人四只眼睛却都在不停地找人。
走了几步,只见前头一座灯山,全是荷花灯层层叠叠地堆起来,最上头是走马灯,画的却是不同的渔人撑舟图。灯在热气流的推动下团团转动,那渔人撑舟的动作也似有变化,远远看去,倒真像一幅舟行荷花间的江南采莲图。左右又各悬了一盏极大的荷花灯,十分显眼。
“姑娘你看!”如燕一把攥住了绮年的手。那荷花灯山下头挤着一群的人在看灯,右边那盏大荷花灯下站了个青衣人,脸上戴着一副红黑相间的蝴蝶面具,手里提了盏简单的四方灯笼,上头画了一枝歪歪扭扭的凌霄花,颜色倒是极鲜艳的,旁边题了四个字:艳夺胭脂。
“是那人吗?”如燕的嗓子紧张得有些发干了,“姑娘,我们过去?那海棠花——”
绮年也觉得心脏砰砰乱跳:“别急,海棠花不急着扎上去,我们先过去看看。”
两人装做被荷花灯吸引,慢慢靠过去。只是还没等走到灯下,就见几个戴着红脸关公面具的人高声大气地笑着挤过来,把那戴蝴蝶面具的青衣人挤在了中间。
众人都在仰着头看那灯,并没人注意,便是有被挤到一边的,也因今夜是灯节,街上本来人山人海挤得厉害,便也不曾说什么,仍旧仰着头往上看。只有绮年主仆两个一直在盯着那青衣人,便看见那四五个戴关公面具的往中间一挤,青衣人突然挣扎了一下,随即人就软了下来,被戴关公面具的几人裹着,往街边暗处退了下去。青衣人站过的地方似乎有几滴血迹,但随即被挤上来看灯的人踩踏过去,了无痕迹。
如燕手都抖了,如果不是在夜色之中,人人都能看出她脸色惨白:“姑娘,姑娘——这是——”
“镇定。”绮年紧咬着嘴唇,拉着如燕的胳膊继续往前走,一直站到灯下仰头看了一会,才慢慢地走开,“我们既没露出虎头面具,又没拿出海棠花,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们。”
其实绮年说得嘴硬,脚底下也有点发飘。杀人,又见杀人!怎么到了古代来这六七年,比她上辈子活了二十多年见的杀人都多啊!青云庵那个混蛋到底是谁?让她送的到底是什么信啊!现在她倒真有点后悔没有直接去找周镇抚了。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去找周镇抚,说不定死得比现在还快些……
“别怕,别怕……”绮年在帷帽后面不停地嘟囔,也不知道是安慰如燕还是安慰自己。不过方法虽然阿Q,倒还有点效果,念了十几遍之后,心跳果然没有那么厉害了,“我们先回去再想办法就是了……”
如燕紧紧地搀着绮年,眼睛不由自主地四下扫视,若是有戴面具的人走得太近,她就禁不住地紧张。两人沿着街边的屋檐下默默走了一会,前面便是烟袋斜街的另一个街口。从这里转出去就是另外一条街,那条街上多是商贩,扎的灯少,摆摊子卖风车、面具乃至胭脂水粉的却极多,有些人在那边找不到位置,索性就在烟袋斜街这边的街口摆上了摊子。
其中一个摊子上摆着各式面具,不少还涂了金粉,在旁边灯光的照耀下熤熤生辉。不过吸引绮年目光的却不是那些面具,而是站在摊子前面挑东西的人——那是金国秀,身边带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绮年在大明寺里曾经见过,似乎是叫随月的。
“皇——”如燕及时把后面两个字咽了回去,“她怎么出来了?”皇子自然也是可以携妃嫔们出来看灯的,但一般也都是在祥云牌楼上,还要有侍卫前呼后拥,怎么可能让金国秀自己带着两个丫鬟就出来呢?
“如燕,你看随月手里——”
随月手里提了一盏简单的桶形灯笼,上面画了一枝鲜艳的海棠花,旁边是四个娟秀的字:艳夺胭脂。
“那是海棠花,不是凌霄……”如燕小声地说,“姑娘你不会觉得她是——”
绮年说不出话来。其实凌霄花本身并不是纯正的红色,更没听说过用艳夺胭脂来赞美,倒是海棠花比较合适。但是随月这灯笼上面的字,就只是凑巧?
绮年正琢磨着,忽然看见金国秀从一叠面具里挑出一只描红洒金的蝴蝶面具,拿在手里看了看,像是十分欢喜的样子,竟然直接戴到了脸上。而她身边的随月似乎很不经意地将手中灯笼拨了拨,灯笼滴溜溜转了半圈,露出另一面绘就的一枝凌霄花!
“是她!”如燕差点叫出来,勉强压住了声音。
绮年握紧了手里的银香薰花球,下定了决心:“走!”两人挤到摊子前面,绮年一偏头,帷帽就被旁边人碰了下去,露出里面的虎头面具,还有插在发鬓边的几朵海棠。
金国秀转过头来,她的脸被遮在蝴蝶面具后面,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绮年微微点头示意,手上已经把银香薰球塞进了她手里。如燕捡起帷帽重新给绮年戴上,两人专心致志地挑起面具来。金国秀主仆则放下那个蝴蝶面具,径自朝前走了。两拨人擦肩而过,好像从来没有过交集一般……
53惊失火天灾人祸
一直到金国秀消失在人群里;绮年和如燕的心还在砰砰乱跳;手下无意识地把人家摊子上的面具翻了个乱七八糟。直到松烟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想要什么?”绮年才猛然醒悟过来;慌忙随手扔下一把铜钱;随便拿了个雉鸡面具就走了。
“姑娘,那边是庙街,卖面具的多的是;姑娘要不要去看看?”松烟觑着绮年手里那个雉鸡面具,觉得这玩艺实在不值几十个铜钱;“姑娘要买东西只管吩咐小的;小的去替姑娘买。”免得花冤枉钱。
绮年本来就无心买这些东西,只是慌乱之中抓了把钱给人家,哪里数过多少;闻言勉强镇定一下;笑道:“也是,我也不晓得这些东西的好坏,只是看着有趣儿罢了。想来也只戴这一夜,不买也罢,倒是有什么新鲜小玩艺儿你帮我挑些。”说着叫如燕拿了五百铜钱给松烟,唬得松烟连连摇手:“哪里用得着这么些,一车也给姑娘拉回去了。”
绮年笑道:“我哪里要一车东西。不过是杨嬷嬷、珊瑚、湘云和如鹂都在家里不能出来,也给她们带些回去顽顽罢了。有多的,你和项烟分了就是。今儿耽搁你们去看灯山,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就是给四个人带东西,也无非是百十个钱的事,下剩的足有三四百钱。自然,松烟作为吴知霄的贴身小厮,时常得他的赏赐,几百钱也并算不了什么,然而今夜也不过是尽了尽本份,并没额外做什么,便平白得了赏赐,心下也是快活的,笑道:“不过跑跑腿儿,就得姑娘的赏,小的们倒觉脸红。”心想怪道府里都说周表小姐做事大方得宜,果然是比乔表小姐更像是老太爷的外孙女儿。
果然松烟会挑东西,顺着几个摊子走过去,项烟怀里就抱了一堆。有泥人儿糖画儿,也有些桃木梳子琉璃珠花之类,不说昂贵,却也颇有些民间风味。绮年看着项烟已经捧了两手,不禁笑道:“这也就成了,我们往回走罢。”
正说着,就听烟袋斜街上一片混乱,隐隐有人叫着:“着火了,着火了!”人群渐渐骚动起来,有不少人便乱挤起来。
绮年脸色一变。这么多人,若发生了踩踏事件那就是惨不忍睹的大麻烦!
“快,我们去那边!”稍远处有家富贵人家,门口蹲了两个白石狮子,如今看来,只有那个地方能躲一躲,不至于被人流卷走。
松烟项烟护着,四人艰难地挤了过去。这时候街上已经乱了,远远就听人喊:“梧桐大街灯山起火了!”这条街上已经是乱成一团,摊子被踩得不像样子,人流更是相互拥挤,有那体弱的被挤倒,只叫得一声就没动静了。
绮年一手抓着石狮子,一边向着旁边的人叫道:“都往街边上走呀!把路让开,越乱越要踩死人的!”只是混乱之中,有多少人听见她的声音?眼见有人顷刻间被踩倒下去,挣扎几下爬不起来就没了动静,绮年也只能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有个妇人抱了个孩子,踉跄地被人挤着向前。她也想挤到石狮子边上,奈何只没有力气,眼看差着一点儿就要被人流裹携而去,便猛地举起孩子,哀求地看向绮年。绮年一咬牙,向如燕道:“扯住我的腰带!”放开石狮子,伸出双手去接那孩子。
如燕吓得半死,自己也放开双手死抱住绮年的腰,后头的松烟也顾不得避嫌,又抱住她的腰。三人结成了一串儿,旁边有几个也借着石狮子蔽身的也伸手出来帮忙抓着,终于是把那两三岁大的孩子接到了手里。只那妇人却被人流冲走了。
那孩子被吓得号啕大哭,绮年抱着他,这时候也来不及哄了。总算这条街上人还不算太多,远处似乎是来了五城兵马司的人维持秩序疏散人流,渐渐的街上人少了,只留下满地被踩伤踩死的,足有二三十个。
绮年等人也被挤得发乱裙斜,松烟一腾出手来便急道:“不知少爷怎样了!”吴知霄他们去的正是梧桐大街,是事故发生的地方,必然比此地更乱些!
绮年也是惊魂方定,喘着气道:“你们快去看,这时没事了,我与如燕在这里等着就是。何况还有这孩子,没准会有人回来找。”看那妇人还是十分健壮的,该是能逃得性命。
松烟真是左右为难。绮年跺脚道:“你快去!若找不到人,立时回府去叫人出来寻!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出动了,总不会敢有宵小趁火打劫罢?”
这时候确实是吴知霄等人更危险,松烟咬牙道:“小的去看一下,若找不到人,盏茶的工夫就叫项烟回来接姑娘,姑娘千万别乱走。”这里好歹还是明亮地方,五城兵马司的人听着声音也不远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松烟项烟跑了,绮年抱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心里想着吴知霄等人,真是急得头顶冒烟。吴家的儿女们都在那里,真要是出了事,那真是全完了。还有李氏等人乘坐的马车,也不知有没有被惊到。忽然又想到刚才金国秀只带了两个丫鬟从这里过去,还不知有没有逃脱,脑子里真是一团浆糊。
此时路上被踩倒的人有些清醒过来,发出□之声。绮年手里抱着孩子,便叫如燕去看看,若有伤得较轻的,就先搀起来扶到一边坐着。有十几个一起躲在石狮子后面避过这场大祸的人,便跟着一起去搀人。
正忙乱着,便有五城兵马司的人策马经过,高声吼道:“尔等闲杂人等,速速都回家去,马上就要宵禁,再有人在外流连,统统抓起来。”
有人忍不住道:“这里还躺着好些人呢……”
那人策马奔过,回头骂道:“再给老子废话,一起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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