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话忌离之章





秉烛夜话 170
  顒衍虽然隐约知道秉烛在学习易术,先前他也多次不经意地展现出对易术的知识。但他作梦也想不到,秉烛的进境竟如此之快。
  当然如果认真放对,以顒衍的经验和反应能力,秉烛未必能真的奈何得了他。但秉烛出招的速度实在太快,就和他的拳法一样,攻人措手不及。顒衍好歹也是学易术学了十多年的人,竟这样轻易被他撂倒在地,顒衍的惊讶可想而知。
  「对不起,我无意羞辱老师。」秉烛很快又挥动指尖,将被秉烛的木行易术逼起的芽苗收了回去,顒衍的手脚也回复了自由。
  「……只是我,想让老师知道,我并不是毫无准备地来到老师身边的。更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请老师理解这一点。」
  顒衍半身还坐在泥地上,眨著眼睛望著秉烛。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麽,只能看著仍旧委顿在墙边,呼气多进气少的芬妮。
  「但是……但是她怎麽办?总不能放她一个人在这里……」他连声音都沙哑了。
  「……这个雌性茭给我吧!」
  大雨里忽然传来冷淡的嗓音,有个人从秉烛身後伸出手臂,把已然陷入昏迷的芬妮打横抱了起来。
  「再怎麽说……送到医院的话,空中飞的还是比地上跑的快,不是吗?」
  「竟、竟陵?」顒衍吃了一惊。
  抱起芬妮的正是竟陵,只见他也被雨淋得满身湿透,似乎在雨中站了很久,看起来像只落汤鸡般狼狈。
  顒衍见他缓缓脱去身上的道服,只留下四角内裤,知道他要化形,他忙叫住他。
  「你……你怎麽会……我是说,你从什麽时候开始在这里的?」
  竟陵仍旧看都不看顒衍一眼,半晌才扬了一下唇。
  「从你很逊地被一个後生小辈用藤蔓困起来的画面开始。」
  顒衍咳了一声。「你不是在比赛吗?是说友谊赛……」


  「对手都跑了,我还比什麽赛?不战而胜这种事,我可领不起这麽大的人情。」
  竟陵斜睨了旁边的秉烛一眼,总算恢复些许顒衍习惯的娇嗔:
  「啊啊——本来下了不错的赌注的,结果竟然被这种事情给打断了。害我打得这麽辛苦,精守差点被人踢破了,还得当坏人,真是超不划算的。」
  「你没事吗?我是说……你被秉烛打中的地方?」顒衍难掩关心地问。
  竟陵抱著芬妮转过头来,看了顒衍一眼。顒衍怔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大雨造成的错觉,总觉得竟陵这一眼之中,带著些许微不可见的酸涩。
  天空「轰隆」一阵响雷,竟陵抬头看了一眼云雾上盘旋的巨龙,背上的伪翼突出肌肤,在漫天大雨中缓慢地伸展开来。竟陵又看著顒衍,撇唇笑了笑。
  「放心吧,说起来我跟这个人类雌性还有点渊缘。还不至於因为对女性过敏半途把她丢下来,你的学生会平安无事的,顒衍老师。」
  他说著,背脊上又张开第二张伪翼,手脚也渐渐长出五彩斑斓的长羽,眼看就要振翅飞起来。顒衍却忽然从地上站起来,凑进了化形中的竟陵。
  竟陵以为他要阻止自己,张口要说些什麽。但顒衍却忽然伸出了手臂,竟是揽过他已长满羽毛的背脊,把他整个人纳进了怀里。
  轰隆一声,天空再度劈下一道响雷,雨淅沥哗啦地倾盆而下。竟陵的身子僵了一下,他手里还抱著芬妮,顒衍便隔著芬妮的身体,双手紧紧地抱著他的头颈,大雨的触感瞬间消失无踪,雨全都淋到了顒衍那颗鸟窝头上。
  竟陵浅浅地喘息起来,他开口,语气是冰冷的,声音却是沙哑的。他感觉到秉烛的视线就在一旁,安静地旁观著他们两个。
  「干……什麽?」他问顒衍。
  顒衍一时没有开口,好半晌才抿了抿唇。
  「没有,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忽然很想抱一抱你。」顒衍用极微小的声量说著。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快哭了。』,顒衍没把後半句接下去。
  竟陵窝在顒衍怀抱里,良久没有动弹,只背脊微微颤了下,半晌顒衍听他喃喃说了句:「为什麽,你总是这样……」下面的句子隐没在唇齿里,顒衍侧头想要听清,竟陵却已退开两步,望向旁边的秉烛。
  「这场就交给你了,小子。可别一不小心被忌离哥给踏死了,我们的比赛还没完呢!」
  竟陵挑衅似地说著。他也不等秉烛回应,羽毛一瞬间覆盖了竟陵全身上下,霎时一只五彩的太鹄载著受伤的少女,风一般窜入了归如另一端的晴空。
  顒衍站在校舍的阴影下,目送著太鹄离去的方向,良久没有动弹。这时校舍上方又传来雷响,秉烛在狂风暴雨中抬头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老师……」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顒衍。顒衍此时也注意到了,就在雷声交击的地方,有个怎麽也不该出现在那的人类少女。
  她的手上隐约还拿著一只笔,正双目空洞地在云螭的长尾间跳上窜下。
  「是桃惜……」顒衍点了点头。桃惜此刻的动作,任谁都能看得出她不像人类。只见忌离化成的云螭不断摆动尾巴,企图用龙尾的硬鳍攻击他。
  但桃惜不但躲得从容,还能趁隙扑向忌离最柔软的腹部,用笔尖刺伤他。
  「老师,桃惜她……到底是……」秉烛忍不住问。
  顒衍的目光不离和云螭交战的桃惜,半晌才开口:
  「我也只是猜测。我在想,桃惜这孩子……很有可能是鬼子。」
  「鬼子?」秉烛想起顒衍在安灯仪式时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吃了一惊,「可是,老师不是说,鬼子只是父亲或母亲是妖鬼,本身并不会也跟著变成妖鬼吗?」
  「我没说桃惜变成妖鬼了。」顒衍难得瞪了秉烛一眼,「其实这也是我不懂的地方,桃惜还是人类,这点毋庸置疑,我好歹也是归如的土地神,除非像是……壁丹那种异类,否则谁是妖鬼谁是人我还分得出来。」
  顒衍顿了一下,秉烛发现他在观察桃惜那双泛著蓝光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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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桃惜身上的气息,也和当初……织菊那孩子被取代时不同。桃惜现在使用的力量,是属於自己本身的道行。」
  「本身的道行?老师是说,小桃也是修行者?」秉烛一愣。
  顒衍却摇了摇头,半晌咬住了牙。
  「我在想……这也只是我的推测,桃惜的情况,恐怕跟我……是一样的。」
  他不等秉烛再发问,迳自继续说道:「当初我爸……就是顒寿,因为受到妖鬼攻击而死。根据那个混蛋……根据尚融的说法,妖鬼杀死我爸後,他的肉体虽然四分五裂,但是他的精守还是完整的。」
  秉烛吃了一惊,他从未听顒衍提过自己的事情,土地庙里的人,包括久染在内,也只略微提过顒寿是为了保护土地庙而殉职,但没想到是这样凄惨的死法。
  秉烛还听说过,顒衍的父亲是在顒衍面前被杀死的,也因此波及到当时年仅十岁的顒衍。想到顒衍竟然目击自己的亲人活生生被撕裂,秉烛便觉得胸口有块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顒衍似乎猜到他的想法,他撇了撇唇。
  「我和我爸的感情没你们想得那麽深。说真的我跟他不太熟,我们虽然住在一块,但见面的时间还不如我和我家路边的野猫。而且我那时候还小,当时又一片混乱,说真的什麽也不记得了,也没有在心底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之类的。」
  秉烛被说得难得脸上一红,顒衍很快又回到正题上。
  「当时精守失去肉体的凭依,本来应该烟消云散才对。但是我爸对於保护归如,有非常强的执念,所以依尚融的说法,无主的精守在找不到肉体,又不愿意就此消散的情况下,找到原本精守主人的血亲,也就是我,精守因此像附身一样凭依到我身上。」
  听了顒衍的解说,秉烛多少放松下来。如果对象是普通妖鬼,那就好办得多,秉烛说实在也有点怕织菊的事情重演。
  担心好友桃惜是一点,但秉烛更担忧的是顒衍。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顒衍或许会因此而崩溃,无法再当他喜欢的老师也说不一定。
  「而桃惜的情况也是一样,她的母亲,因为某种原因死去了,但她在世上却依然有执念尚未完成。精守失了原本的肉体,就找上了和妖鬼有血缘关系的鬼子,现在在桃惜身上作怪的,正是她那个妖鬼母亲的精守。」
  「这是说,精守自己……会有意识吗?」秉烛呆了呆。
秉烛夜话 171
  「这是说,精守自己……会有意识吗?」秉烛呆了呆。
  「说有意识也不尽正确,修行到了高深的境界,就会分出另一个自我,所谓的『元婴』,还有更进一步的分身都是如此。等到那个元婴能够完全脱离修行者的肉体,成为独立纯意识的个体时,也就是另一个自己时,就是修行者修成正果的时候。」
  「另一个自己……吗?」
  「嗯,所以精守有意识、会认主,并不是什麽太奇怪的事。我的情况是这样,桃惜的话,我想也相去不远。」
  顒衍严肃地说著,「一般而言,妖鬼和人类结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从那个人类身上夺取什麽,有时候是灵元,有时候是性命,但有时只是单纯的报复。
  「我不知道桃惜的母亲是什麽类型的妖鬼,但她之所以假扮成|人类的样子,和桃惜的父亲结为连理,最後生下桃惜,绝对是不怀好意。按照芬妮刚才的说法,我想桃惜母亲本来的目的,就是要破坏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破坏家庭?为、为什麽要做这种事啊?」秉烛忍不住问。
  顒衍搔了搔後脑。
  「妖鬼的心思千变万化,线索太少了,我也没办法完全猜出来。只是那一定跟那个妖鬼当初之所以堕落的原因有关。或许那是个自己的家庭被人残忍地破坏,因而变成妖鬼的人。所以就想出这样的方法,先和人共组美好的家庭,再由自己亲手破坏掉吧!」
  「自己的家庭,被人残忍地破坏……」
  秉烛眯起了眼睛,总觉得自己似乎漏了什麽重要的东西。他看了一眼顒衍还画在地上的河图阵,脑袋里忽然浮出阎魔那天和他说的话语。
  「老师!」
  秉烛抓住了顒衍的手臂,大叫了起来。
  「如果说,桃惜的妈妈,是因为有人破坏他的家庭而化成妖鬼的,那和忌离哥的过去,几乎是一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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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顒衍怔了一下,秉烛迟疑了一下,把阎魔那天和他说的事,一五一十地和顒衍说了,只是略过了阎魔请他放纸符的部分。
  顒衍听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末了又不由得殻ъぁ1蛉滩蛔∮治剩骸改训浪担蚁У哪盖祝褪堑背跫衫敫缢羌衫敫绾λ赖哪歉鋈寺穑俊?br />   屋顶上的忌离,被桃惜一击刺中尾鳍,龙鸣声顿时响彻了天际。
  顒衍凝起了眉头。「虽然不无可能,但如此一来就有两个疑点:第一,按照久染他们的说法,那个叫桃花的少女,等於是在大寺的人围观下去世的。大寺处理过的命案太多,他们对此经验丰富,不可能放任桃花在他们眼皮底下变成妖鬼还逃脱的。」
  顒衍说著,又叹了口气:
  「……二来,再者,如果她母亲真是那个桃花,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忌离过去的主人并非归如人,桃花自然也不是,而她却选在十多年前,在归如与人类共结连理,还透过桃惜和忌离扯上关系。除非还有什麽特殊理由……就是有其他外力影响。」
  秉烛一时脑袋转不过来。
  「外力影响?什麽外力影响?」
  顒衍没有回答,只看著桃惜的眼神深了深。
  「现在还无法断定……只是我怀疑事情没那麽简单。」
  顒衍抬头看著还在房顶上交战的二人,忌离像是完全失去理智般,摆动著身体,周围的栅栏、杂物全被他挥落一地,伴随著漫天大雨,轰隆隆地砸落在地上。
  秉烛忽然像想到什麽似的,蓦地抬起头来。「老师,等一下,如果桃惜的妈妈……如果那个妖鬼的精守,一直寄居在小桃体内的话,为什麽之前小桃她……」
  「为什麽到现在才发作吗?好问题……」
  顒衍抚著鼻头,低头思索了半晌,这才自言自语似地开口。
  「我想关键搞不好是……她一直戴著的那副眼镜的关系。」
  秉烛瞪大了眼睛,顒衍又叹了口气。
  「这听起来有点荒谬,不过今天早上,她穿著执事服来见我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了。从前她戴著眼镜时,我就能从她身上感受到若有似无的鬼气,但因为归如的妖鬼本来多,许多孩子也有特殊的血统,我也没有特别在意。」
  顒衍说:「但眼镜一拿掉,就不仅止是鬼气而已了。所以我才特别问了她关於眼镜的事情,她似乎从小到现在,都